夜幕下的紫微宮幽深神秘,婉兒的居所僅僅只是靠近西宮的一個小小的院落,暖閣中僅僅能放一張小床,還有一張几上一直點燃的宮燈。
婉兒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宮燈,黑夜中,萬籟俱寂,小蝶在外面和徐首領說着話,徐首領慢慢進到暖閣中,婉兒欲要從床上坐起來卻被其用手制止。
「待詔,您千萬別動!這些日子苦了您了!早知蹴鞠得這麼遭罪,當初就該讓天后別讓你參與,現在好了,這些天你吃的苦啊,內衛們瞧着都覺得心疼哦!」徐首領道,她年歲頗長,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讓人覺得分外感動。
上官婉兒輕輕笑笑,搖搖頭道:「其實蹴鞠挺好,岳四郎那等人都知道『梅花香從寒處來』的道理,我苦一點,大家都苦一點又算什麼事兒?」
徐首領一笑,道:「就知道上官待詔是要強的人,這一次蹴鞠比賽我一定壓你們贏!」
上官婉兒又是一笑道:「首領,您晚上來我這裏定然是有事兒吧?您有什麼事兒但說無妨,婉兒能辦一定辦,不能辦想辦法也給您辦妥,好不好?」
徐首領微微愣了一下,尷尬一笑,道:「待詔,其實並沒有什麼事兒!只是今日在觀風殿,我親眼目睹了狄國老和天后的會面,心情便久久無法平靜,夜晚難以入眠,便想着和待詔說幾句話!」
「哦?狄國老養兵在家,今日竟然來見天后了麼?」上官婉兒道。
徐首領輕嘆一口氣,道:「待詔啊,最近的京城風起雲湧,宮中更是風聲鶴唳,這種情況下,滿朝文武人人自危,狄國老就算真有病恐怕也難以安心養病了!」
上官婉兒微微蹙眉沒有說話,她和徐馳煌之間的關係其實並不密切,徐馳煌是武則天的心腹,兩人言及這些敏感問題她不能不警惕小心。
徐首領嘆了一會兒氣,道:「咱們幾個宰相都把自己的命壓在了這場蹴鞠之上,待詔可知道麼?」
「啊……」上官婉兒驚呼一聲,眼中閃過一道精芒:「徐首領為何如此說?婉兒對此着實不知,還望首領能直言……」
徐馳煌當即便把狄仁傑見武則天請旨當說客,而後狄仁傑遊說李昭德等得到的反饋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說給了上官婉兒,上官婉兒驚得臉都白了,倏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道:「這……這……這是為何?這是為何啊……」
李昭德,岑長倩等幾個宰相上官婉兒最是熟悉,平日裏他們和上官婉兒接觸打交道的次數也很多,上官婉兒從他們身上所學不少,平常都以師禮來敬之。
現在他們竟然把自己的性命壓在了接下來內衛蹴鞠軍和公主府蹴鞠軍的一場蹴鞠比賽之上,這……這太難以置信了。
徐馳煌道:「待詔,你不要激動,聽我細細跟您說!李相和岑相都講天意,蹴鞠勝敗不正是天意麼?天后又篤信佛法,佛法中講緣分,蹴鞠勝敗不也是緣法麼?因而,內衛蹴鞠軍和公主府的蹴鞠戰便成了一場關乎命運之戰,嘿,這着實讓人想不到啊!」
上官婉兒直愣愣的盯着宮燈,良久她道:「首領,婉兒明白您的意思了!首領放心,李相,岑相皆是大家君子,皆是國之棟樑,婉兒待他們當吾師,這一次蹴鞠比賽婉兒一定會全力以赴,竭盡所能,希望能將公主府蹴鞠軍戰而勝之!」
上官婉兒這番話說出來,臉上的愁容卻再也化不開了。她一直當蹴鞠只是遊戲,縱然參加蹴鞠也是因為性子要強使然。
另外她還知道一點,那就是武則天的性子一樣的要強,只要是斗鞠,內衛蹴鞠軍一定不能丟臉,如若不然天后必然不會高興,因而婉兒苦練蹴鞠,親自上陣,憑此她欲要進一步穩固自己在武則天心中的地位。
可是現在上官婉兒卻覺得內心無比的沉重,因為她想到一場蹴鞠賽要關乎幾名宰相的性命,還有,她之前還聽過武則天早就把這場蹴鞠當成是最後攤牌的時機,回頭肯定還有更多的意想不到的變故,倘若內衛蹴鞠軍敗了……
徐馳煌道:「上官待詔,您早點休息,我此行便是想和你說說話,聊聊天,此事告訴了你,我心中便覺得舒坦了很多,我先行告退了!」
徐馳煌說完,慢慢退下,上官婉兒盯着宮燈,整個人都痴了,她甚至都忘記了招呼小蝶送客了。
徐馳煌走了,上官婉兒哪裏還能睡得着?躺在床上眼睛睜大像銅鈴一般,她腦海中思緒紛飛想到了很多人和事。
她尤其想到了自己上官家的事情,上官家當年也是宰相之家啊,婉兒的祖父上官儀乃高宗座下的紅人,當時就是因為得罪了天后獲罪,從而全家被殺,婉兒也因此被沒入了掖幽庭。
在掖幽庭中,上官婉兒從小便不服輸,一直忍辱負重兢兢業業,直到她被武則天發掘培養,這個過程無疑是痛苦的,她能走到今天,有今日的地位她的付出也是巨大的!
這其中有她自己努力的因素,也有氣運使然,還有她幸能的遇到了師長對她點撥提攜。如果不然,她還不知道自己現在會成為什麼樣子呢!
掖幽庭那樣的地方,上官婉兒現在再去看自己當年的同齡人,很多人已經在屈辱中死去了,沒有死的大部分也變成行屍走肉了,她看到這些人就會想到自己,常常因此不寒而慄。
所以,她睡覺的時候多數時候都點一盞宮燈,因為她經常半夜會在噩夢中驚醒,驚醒之後倘若是一片漆黑她便會恐懼害怕,而後再也不能入眠了!
就像今天這樣,她現在思緒完全亂了,她發現自己對眼前的一切完全無能為力,她很恐懼,很無助,因為她不敢想像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將會是怎樣的腥風血雨,而此時此刻,她至少還有一盞宮燈相伴,昏黃的燈光在黑暗中閃爍,照亮的也只有巴掌大一塊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