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會輸嗎?
這是個很好的問題。
朱棣緩緩站起,凝視着謝廣泰,此刻朱棣已經沒有了那麼多的憤怒,或者說,朱棣只剩了悲哀,這就是朕的臣子嗎?
何其愚蠢啊!
他冷笑道:「若是讓你們得逞,大明自然會失敗,而且是慘敗,數萬將士慘死,數十萬邊民生靈塗炭,後果不堪設想!只不過你們這些人註定不會得逞!我大明自有天佑!」
「爾等!」
朱棣一指謝廣泰,「也自有天罰!來人,把他拖下去!」
錦衣衛湧上來,將謝廣泰按住,並且向下拖。而他也仿佛剛剛如夢方醒,拼了命大聲哀嚎,「陛下,罪臣十倍陷害了,罪臣是忠於大明的,饒了罪臣……」
他還想喊下去,卻被錦衣衛揪着下巴,將骨頭給摘了,這傢伙只能在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一雙眼睛努到了眼眶外面,臉也變成了可怕的豬肝色,猙獰可鄙……
錦衣衛拖走了謝廣泰,朱棣把目光落到了在場官吏的身上,威嚴的目光,逡巡而過,每一個大臣都低下了頭,不敢跟天子對視,朱棣越想越煩躁,就這麼個東西,還能通過科舉,入選翰林,成為國朝儲相。
假如沒有揪出來,真的讓他爬到了高位,日後的大明會怎麼樣,真是不敢想像!
「柳淳,這個案子是你辦的,你有什麼體會?」
柳淳繃着臉,空前嚴肅,「陛下,如果讓臣談,只怕感受太多了。」
「只要有道理,越多越好!」
柳淳點頭,「首先,臣想談的就是我們的禮部,他們負責招待四夷,處理藩國事務。可是當臣去詢問禮部官員,安南的情況如何,他們竟然沒人能回答,有人甚至建議臣去詢問安南的商人!」
柳淳無奈苦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此軍國大事,我朝官吏居然一無所知,臣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朱棣怒哼道:「尸位素餐,說的就是這些人!知道朕為什麼要瞞過所有人,讓海國公突然襲擊安南嗎?就是因為朕清楚,在大明朝,根本就沒有秘密!」
禮部尚書蹇義額頭冒汗,撲通跪倒,「陛下,臣有罪,臣罪該萬死。」
朱棣根本懶得聽了,這樣的屁話實在是太多了。
柳淳緩緩道:「陛下,臣以為也不能怪罪蹇尚書,一直以來,我們把處理四夷事務的權力,交給禮部。說穿了,就是覺得跟四夷打交道,就像家庭迎來送往一樣。而且呢,我們只是等着人家上門,根本沒有想出去瞧瞧的準備。典型的高高在上的大戶人家心態,可是我們想過沒有?民間來往,最多關上門,割袍斷義罷了。國家呢?只要動刀子的,是會血流成河的,成百上千萬的百姓,會因此受到影響,如此輕忽,說得過去嗎?」
「或許還有人很蔑視四夷,覺得他們都是一群化外野人,不值一提。」
「可是你們錯了!就拿安南來說,元朝三次進攻,每次幾十萬大軍,尤其是第二次討伐,幾乎滅了安南。滅國之仇,切齒之恨,安南就算沒膽子報仇,他們還能不做防範嗎?為了生存,他們也要處心積慮,去接近我們的官吏,去探查大明的底細。諸公,你們還覺得謝廣泰是偶然嗎?」
「不,不是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安南方面,就在研究我們,就在尋找下手的機會。我們可以責罵安南人狡詐,可是我們也必須清楚,他們是為了生存,什麼手段都會用出來的。」
柳淳深吸口氣,繼續道:「反觀我們呢?自高自大,絲毫警惕性都沒有,許多人都存在謝廣泰式的的天真念頭。文人為官,可當了官之後,就是文人了!」
「琴瑟相合,知音難覓,有人主動撲上來,就腦子昏了,不知道東西南北,絲毫的警惕性都沒有。有人是一直糊塗着,可也有人早就清楚,但拿習慣了,用習慣了,人家美女金錢,大把大把送過來,就管不住自己了,明明是賣國通敵,反而自己編出一大堆可笑的理由,來給自己擦胭脂抹粉,難道不可笑嗎?」
柳淳的這番話,算是徹底點到了要害。
自從科舉取士以來,文人做官員,而官員也帶着文人氣,這些人又統稱為士大夫。
不能否認,其中有非常多的人才,但是也有許多人十分愚蠢,他們的知識水平僅僅局限在書本上,而且他們又十分自大,甚至自戀。
覺得世界都要圍着自己轉。
美女投懷,金錢上門,這是理所當然。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嗎!他們是讀書人,是大才子,理所當然該享受這些。
還有一點,那就是大多數文人共同的毛病,既自私,又心眼很小,普遍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他們在很多時候,只會想到自己的了不起,絲毫不會意識到國家大義。
所謂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從來讀書人,並不全是偏見。
許多文人都在感嘆懷才不遇,可事實上大多數文人,是無才可遇,什麼都幹不了。就像在許多課堂里,聽到的都是教授導師的抱怨,尤其是文科專業,更是如此,痛罵這個,貶低那個,覺得自己比什麼人都強。
可事實上,只要給他們點權力,大到幫着親朋好友走後門,小到助學金的分配……私相授受,由着自己的喜好,所在多有。
真要是讓他們當了官,絕對是悲劇中的悲劇。
謝廣泰這個案子不算複雜,但是可以反思的東西太多了。
最為緊要的一條,就是吏治!
朱棣沉吟良久,這才緩緩開口道:「偽帝朱允炆曾經以寬政自鳴得意,說他的寬政,解了太祖皇帝的嚴霜,更有一群無恥之尤,吹噓寬仁治國。但是這個案子,連同之前的許望一案,已經把吏治的情況,展露出來。」
「治國,尤其是治吏!絕不能寬,更不能仁!最要不得的就是指望百官自律。朕不否認,朝中有許多廉潔自守的清官,好官。但是任何人都有弱點,都需要及時糾正錯誤。」
朱棣站起身,走到群臣的中間,朗聲道:「科道言官,御史給事中,無數雙眼睛,盯着朕。一舉一動,都要受到指責。朕以為這是必要的,身為天子,就該以身作則。朕肩負祖宗基業,九州萬方,億兆黎民,都在朕的肩頭。朕不能犯錯!」
朱棣感慨道:「可話說回來,文武百官呢?在這個金殿裏,最少的一個官員,放出去也是知縣,知府,一方父母官,實實在在的百里侯!治理幾十萬的百姓。」
「這樣的官吏沒有約束,肆意胡來,又會如何?老百姓常說,烏鴉站在……豚上面,瞧見別人黑,沒看見自己黑!朕奉勸所有人,都好好反思,想想自己有哪些做的不對的地方,要約束自己,要管住家人,尤其是一些看似不經意的習慣,你們總是讓朕防微杜漸,可是輪到你們自己,總不能不拘小節吧?才子佳人,高山流水,這是話本上的東西。誰要是敢把這些事情當成理所當然,那就去當你的才子隱士,不要入朝為官!」
「既然穿了這身官服,就要好好約束自己的言行,尤其是不要被財色迷了眼睛,否則,誰也救不了你們!」
朱棣一番訓斥,加上柳淳剛剛的剖析,每一句話都有千鈞之重,落到了所有官員頭上,壓得每個人都跪了下來。
「陛下聖訓,臣等一定謹言慎行,防微杜漸。」
眼瞧着群臣跪倒表態,朱棣又把語氣緩和了一些。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朕也清楚,光靠着自己,未必能管得好。所以呢,朕給你們找個人,好好監督你們。」
聽到這裏,所有臣子都嚇了一跳,心臟迅速提起來,要壞了!
果不其然,朱棣對着柳淳道:「檢查六部九卿,十三布政使司,有科道給事中。可言官又有誰來監督呢?光靠着他們自己是行不通的。所以,錦衣衛從今後要擔負起這個職責。」
「百官的貪賄情狀,有無結交匪類,有無私相授受,甚至是裏通外國,只要是違背朝廷律法,要一律徹查,不可姑息養奸!」
好傢夥!
百官都瞪大了眼珠子,這是多大的權力啊,從此之後,整個官場都要在錦衣衛的腳下顫抖了。
朝堂之上,敢說話的官員已經不多了,尤其是謝廣泰的案子讓朱棣抓到了機會,誰敢反對監督呢?
這時候,唯有左都御史,老賊禿姚廣孝還有點發言的權力。
「啟奏陛下,如此安排錦衣衛,那科道言官該負責什麼呢?是否有越權的問題?」老賊禿就是夠厲害,直接說錦衣衛的權柄太大,管得太寬。
柳淳笑道:「姚大人,陛下所說很明白了,錦衣衛管理的是百官的私德和有無違法,科道言官監察六部十三省的政務得失,這不是分得很清楚嗎?」
道衍咧嘴苦笑,的確分得很清楚,可問題是科道言官的素質堪憂,他們除了能盯着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不停扯皮之外,在國政上面,就沒有什麼建樹。如果真的這麼分工,科道幾乎形同虛設了。
朱棣當然清楚,他就是要給百官敲敲警鐘。
「就這麼辦了,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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