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堯聽了張雁的話,也是不勝傷感,說道:「想我以至誠待人,向來不作為非作歹的事。我見那幾個好漢不似壞人,量他不會負我。」張雁道:「你就是容易輕信別人。如今可好,往日的至交,只為錢上要害的你家破人亡了。你還這般說話,那些人可是強匪啊。」崇堯辯道:「強匪也是人,也曉得知恩圖報的。」張雁抹淚道:「且看明日做出便見。」兩個養娘送來酒飯。崇堯道:「吃飯。」張雁道:「我吃不下。」崇堯便舉筷子吃了起來,狼吐虎咽。須臾吃飽,上床摟着明心便睡。張雁望着他酣然睡去,倒是頗有一種豁達氣概,臉上現出一縷笑容。坐在他身邊,輕輕給他蓋好被子,眸子裏泛着蜜愛的淚光,一腔的柔情溢於顏色。
須臾張鶯領着念君進來見到崇堯睡熟,詫異道:「姐姐,姐夫他?」張雁噓一聲,輕聲道:「你姐夫累了,教他好好睡一覺。」張鶯靜靜的坐在一邊,看着張雁。張雁輕聲道:「鶯兒,瞧你姐夫睡得真香。咱家呀沒事。」張雁心裏倒像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見着姐姐,姐夫這般從容,好是不敢想像當年他們到底都經歷過什麼風浪,大禍臨頭還這麼鎮靜。張雁見那念君睡意沉沉,指着旁邊床鋪道:「快教念君睡罷。」張鶯張羅教念君睡了,撫摸着念君,想道:「徐清,咱家遭此大難,朝不保夕。你到底在那裏。如果明日不諧了,我便是與你永訣了。」轉思轉想,不覺間潸然淚下。
張雁乍見她如此,說聲:「鶯兒,別亂想了。徐清與你還有相見日子呢。」張鶯道:「鶯兒只怕明日是要決撒呢。」張雁道:「胡說。你姐夫好眈眈的回來了。有甚好怕?還有十二弟也來幫襯,料無大事。」張鶯道:「白十二一個人來,能濟的甚事?」張雁笑道:「你是不曉得十二弟呢。他這個人是個不吃虧的主,沒有八九分把握,不會冒險。」遂將昱人當年許多壯舉說了。張鶯聽得遐思旖旎,甚是神往,說道:「我還以為白十二就是個油嘴滑舌,不着調的紈絝子弟呢。」張雁道:「鶯兒,你也睡罷。」張鶯道:「我陪着姐姐。」
恪卿想着明日如何對付公堂,免不得唇槍舌劍的辯駁,着實睡不着。將燈挑的亮亮的,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想道:「若是通匪罪名被他兩家扳害的坐實了。便是抄家滅門的大夥。」想着合家都難免受到株連,自己身死事小,孩子們少不得官賣為奴,或是發配邊疆。一生悽苦,怕是再也沒有翻身之日。想到此淚水盈睫,泣不成聲。須臾擇善,呂正,呂芳三個孩子推門進來,都是淚水流淌,哭道:「我們是不是躲不過這場災難了?」恪卿啜泣不已。呂正跑來跪倒哭道:「娘,娘跟爹要是死了。兒也絕不苟且偷生。」擇善道:「覆巢無完卵。我也隨着爹娘去了罷。」呂芳也哭。
恪卿泣道:「你們年紀還小,不要輕生。官府自有律法,無論怎樣,你們都要活下去,只要你們不死,為娘的也瞑目了。你們聽到了麼?」將呂正扯起來道:「阿正,娘捨不得你。你要活着給你爹娘報仇。還有你阿善,聽到了麼?」擇善道:「二娘教訓的是。」此時,楊舜,王方也進來了說:「我們睡不着,跟二娘說說話。」恪卿道:「你們都是咱家的希望。」楊舜哭道:「當年他們殺了我舅舅,今日又來殺害乾爹一家。他們怎的恁麽狠。」王方道:「我娘也是被做官的逼死。我跟楊哥哥不會忘了此仇。」少時,昱人來了見他們大人孩子一個個哭的梨花帶雨,好不難過,說道:「妹妹,你是怎的也不勸他們住了。八哥都回來了,還怕敵不過那兩家麽?」
恪卿道:「他們一口咬定相公通匪,韋元甫都把刀架在脖子上了,哪還能收手?」昱人道:「妹妹,即便坐實了。那還有我跟八哥呢,殺出梁溪不無可能。朝中還有汾陽王健在,我們去求得汾陽王向皇上奏稟我家冤情。必然會扳倒韋元甫,洗雪冤情,不在話下。」恪卿道:「官兵圍困,如何能夠出去?你跟相公,還有姐姐,鶯兒武藝好。或可殺得出去,那孩子們又能如何出的去?」昱人撫掌笑道:「妹妹,你當你哥哥是一個人來的麼?我在蘇州一聽到八哥被人扳害,便就安頓好了家小,帶了馬留,喬在川率領心腹手下一百多人在梁溪城左近藏身。一旦有所變故,我是不會坐以待斃的。」恪卿喜悅道:「真的麼?」
昱人道:「哥又豈會騙你。事關白呂兩家存亡,我豈敢懈怠大意。我已經安排了人只要這裏發生變故,就有人去報信,家裏周昀,蘇禧,竇博等人就會帶領合家老小遠走他鄉。」恪卿喜之不勝道:「這樣我也放心了。」轉念一想道:「哥哥,這樣你辛辛苦苦打下的白家基業可就全毀了。」昱人掉淚道:「只要人活着,什麼都可以從頭再來。」
卻說元甫吃了昱人一個栗暴,好不羞慚,尋思着明日事體,也是徹夜難眠,思量道:「呂崇堯,白昱人兄弟兩個都是當年名震天下的好漢。如今兩個抱成團來與我做對頭,莫不是要輸給了他兩個。」想來倒有些心虛害怕。急忙差人去傳喚張鄭兩家來見。須臾帶到,張鄭兩家家主見了元甫臉上紅腫,甚是驚異,伏地道:「爺爺喚我們來何事?」只這一句氣的元甫暴跳起來。喝罵道:「王八蛋,到來問我?是你們扳害呂崇堯通匪,教我率兵圍了呂家。你們難不成是要反悔說他沒有通匪麽?」
唬的張員外叫道:「當初是我們着急了,猜測他是有通匪嫌疑的。如今回來想是要還我們財貨了,怎好說他通匪呢?」鄭員外道:「我那一干故友多來說是我們冤枉呂家,教我們撤訟呢。那麼多人罵我們不是人,我們自知悔不該便猜度他,哪裏還敢一錯再錯。害得他家慘死,於心何忍。我們都不能在梁溪安生了。」元甫氣急了,抬腳將他兩踹翻,厲聲道:「你們誣告呂崇堯的狀紙還在我手上。這時候罷手,這個誣告平人通匪罪,你們吃罪得起麼?」張員外嚇的汗流浹背道:「爺爺,要我們怎的?」元甫道:「一口咬定,就說他通匪便好。我權且將他家拿入大獄,徐圖搜羅他通匪證據便是。那時候他必不肯招承,便將呂崇堯,張雁,白恪卿三個大刑伺候。三日一個比較,不消數日就送他三個見了閻王。你等到的無罪,還有獎勵,豈不是好。」
鄭員外見說到此,早悲傷掉淚道:「這是喪盡天良的勾當。叫我如何見梁溪父老啊。」張員外垂淚道:「爺爺,能否有個折中的做法。又不用我們抵償誣告罪責,又不使得呂莊主獲罪?」元甫變起臉來罵道:「放屁。匾大的天,任由你們掇來掇去,說通匪就通匪,不通就不通了,你家老子做官也說不通。再敢胡說,我便把你們一頓大杖伺候。」嚇得他兩個叩頭不已,連稱死罪。元甫道:「既然知道死罪,明日就這麼說。本官決不會教你們坐罪。」兩個吃這一嚇,痛下歹念,思量道:「左右不是人了。只好將錯就錯,告倒呂崇堯了。那時滿城百姓也只說果然是呂家通匪,罪有應得了。」元甫再三叮囑過了,教他回去,好生打點腹稿,來日擺佈崇堯。不在話下。
至次日天色大亮,崇堯睜眼醒來,把眼望着一旁的張雁姐妹,詫異道:「娘子,鶯兒一夜沒睡?」張雁道:「飯熟了,吃飯罷。」崇堯起身抱着明心坐過來吃飯。飯罷,崇堯洗漱了向張雁說一聲:「我去了。」張雁笑道:「早去早回。」便像平日出門一樣輕鬆。昱人與張雁別過,相伴着走去了。張雁望着崇堯灑脫的走出去,臉上泛起了微笑。張鶯愕然道:「姐姐。」張雁笑道:「去看孩子們。你二娘該叫他們早讀了。」飄逸的去了後宅。湯平早已在府門前守候,見到崇堯,昱人走出來,兩個神情爽然,不像是如臨大敵模樣,好是敬佩他們這般氣度。跟隨着他們率了一部兵馬趕去縣衙。徒弟們叫嚷着要去縣衙給崇堯助威,早教官兵攔截在門樓內了。多有好事的一路追隨崇堯,昱人的馬來到縣衙。
那元甫自感臉上傷腫,不好看相。早喚來了常州刺史蕭復坐堂審理,自個在後堂坐鎮聽問。蕭復見他兩都來到堂上,叫道:「呂崇堯是被告,白昱人你是事外之人,如何也來堂上?」便要叫衙役轟出昱人去。昱人含笑盯着地上跪着的那兩家家主,說道:「這兩家狀告我八哥。或許他們還漏了也須我也是通匪罪犯呢?所以不避斧鉞前來幫助他們指認是不是我也有份?」此言一出又嚇的張鄭兩個員外失魂落魄,尋思:「怎的又多出來一家?」着實懼怕蘇州白家厲害,愈是惶恐不安。蕭復也情知昱人與崇堯關係,不僅是同門兄弟,又兼是親家。坐實了呂家,免不得白家也牽連在內,示以也不算是局外人了。
元甫聞聽昱人來了,遂教人傳話蕭復,附耳說:「白昱人也有通匪嫌疑,不可放過。」蕭復得了密令,欣然道:「敢怕也有些關係在內,一併斷決了也好。」驀地一拍驚堂木,大喝道:「爾等是被告,還不快跪下了,聽候本官裁決。」須臾一個人笑聲朗朗走進來道:「崇堯是梁溪校尉,昱人是蘇州長洲軍校尉,都是官身。就不須跪了罷。」蕭復急把眼看時,驚駭道:「李大人,你怎麼來了?」原來來的人是浙西觀察使,蘇州刺史李棲筠。只見他蟒袍玉帶,落落大方的含笑走了進來。蕭復趕緊跑下迎接道:「下官蕭復參見李大人。」棲筠笑道:「我聽說崇堯被人誣陷,故而不避嫌疑前來聽審。你要秉公執法則個。」蕭復惶恐道:「下官必當秉公審理,絕不冤屈平人。」
崇堯,昱人欣然向棲筠問好,好是感激。棲筠道:「崇堯,是清白還是有罪,你要自己分辨的明白才好。」崇堯道:「草民問心無愧。」棲筠笑道:「那就好。」冷眼瞅了一下地上的張鄭兩人,走去後堂。元甫道:「李大人,別來無恙否。」棲筠道:「托元甫兄洪福,吃得好睡得香。呦,你這臉上是怎的了?」元甫道:「一些擦傷。」棲筠道:「不介意我來聽審罷?」元甫笑道:「梁溪也在你的管轄,一同來會審,理所應當。」棲筠笑笑就座。張鄭兩家員外曉得棲筠跟崇堯,昱人關係非比一般,好是害怕慌張。蕭復坐住了,說道:「張員外,鄭員外你們且說狀告呂崇堯通匪,可有真憑實據。是憑什麼便寫狀紙上告他家,如實說來。」
張員外便回稟道:「那日商船行到揚州碼頭,呂崇堯便說起要去拜訪劉晏大人。我們各商家管事的多說應該去拜訪。誰知道去了之後,便就留宿劉家。當晚就發生了事故。事後呂崇堯率兵去追捕,中途竟然教官兵回來,自己一個人前去追那財貨。一晃十數日杳無音信,我們兩家懷疑他勾結匪寇劫了船,便去與賊分贓了。故而上告,所稱事實,絕無虛假。」那鄭員外道:「如果呂崇堯沒有勾結匪寇,如何就那麼巧合當晚失竊,他又一個人去。難道不怕賊人把他殺了,恁麽托大。所以斷定他必然是有所勾結。請爺明斷。」蕭復道:「呂崇堯,他們所供是否屬實?你可有話說。」
崇堯稟道:「大人明鑑。是我挑起事端說去拜訪劉晏不假,事後又辭退官兵,一個人去追尋,也不假。只是事出突然,原不是我可以預測。說到我辭退了官兵,乃是出於他們畏懼賊眾,不敢前去。故而我念及他們都是有父母妻兒的,不忍教他隨我受害,所以辭了。教他們去找劉晏,稟明我的處境,教節度大人派重兵前來接應。豈知人海茫茫,我遍尋不到財貨蹤跡,又等不到援兵協助,所以延誤了十數日方始回來。豈知他兩家為因失去財物,竟然胡猜亂造,說我通匪,純屬子虛烏有。致令節度大人提兵前來將我住宅圍困,害得我妻兒幾乎慘死。崇堯今日來非是被告,我是來狀告他兩家誣陷我通匪。」
蕭復聞言一怔道:「你告他兩家誣告?」張鄭兩家慌忙稟道:「爺爺詳查。我等所告不為誣告。」情知理虧,着實嚇的魂飛魄散。蕭復道:「呂崇堯,我且問你。你辭退了官兵要他提兵來,誰可作證,還是你一派胡言?」崇堯被問得啞口無言了,心道:「那些官兵回去就沒了音信,教我如何回的此話?」蕭復道:「這十數日你去了哪裏?誰人作證你是在找財貨下落,而不是坐地分贓了才回來。這又如何解釋呢?」崇堯道:「這個,崇堯確實沒有人來作證。」蕭復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說他們所告是在誣陷?可見是你一面之詞了。」昱人見崇堯啞口,稟道:「大人明斷。我八哥若是真與賊人合謀,又豈會回來?這十數日早已暗地裏將家事從容措置,帶了家小逃去他方。又怎會來公堂與這兩家爭辯是非?」蕭復躊躇道:「這個,這個。」
昱人道:「足見我八哥心懷磊落,絕不是監守自盜了。全是這兩個小人妄下猜測,憑空捏造,意欲陷害我八哥。」棲筠在後堂聽到此,笑道:「看來是糾纏不下了。」元甫暗道:「果然是劉晏派人來教我發兵,是我沒有回應。幸好劉晏遠在他方,這裏也無從對質了。少不得他是有嫌疑了。」張員外道:「爺爺,草民還有下情上稟。」蕭復道:「說。」張員外道:「呂崇堯家事豐饒,兒女成群,他意欲逃往他方,也是一時走不了的。所以回來,想要希圖矇混過去,然後從容跑路。草民請求動刑,逼他說出實情來。」崇堯怒道:「狗賊,敢如此無禮。」便要去打那張員外。
昱人拉住崇堯道:「八哥息怒則個。」蕭復沉吟道:「這兩家告他通匪,藏匿了財貨。呂崇堯又是拒不認罪。不早不晚,官兵圍了他家,就回來了。回來的蹊蹺,也屬可疑。」遂去後堂稟告是否動刑。元甫騎虎難下,只得逼迫崇堯認罪,說道:「呂崇堯是個鐵錚錚的漢子,大刑之下也是不肯招承。派人去鎖拿來他家兩個娘子,他不忍見娘子受刑,必然招供。」棲筠道:「事屬可疑,便要拿他家人施刑,這樣不妥罷。」元甫道:「呂崇堯說不出這十數日下落,又說不出如何要一個人去追尋,樁樁件件難道不可疑麽?這等頑皮賴骨,不用大刑,怎肯招供?」蕭復便要去派人擒拿崇堯家眷。棲筠驀地起身,怒道:「韋元甫,這裏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元甫道:「這個案子是我接的,我做的了主。我好歹要為兩家苦主討回公道來。豈能為了同僚情面就此縱容兇犯逍遙法外?」
蕭復見他兩吵了起來,忙說:「兩位大人息怒。既然是呂崇堯有所嫌疑,權且收監。待到查到實據,另行斷決如何?」元甫氣惱道:「暫且收監。」蕭復回到堂上,便傳令把崇堯收監。昱人叫道:「我八哥無罪,為什麼收監?」蕭復道:「呂崇堯身上頗有疑點,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怎的不能收監?」張鄭兩家暗暗慶幸:「李棲筠不能久耽在此。只要他一去,韋大人便可以把呂家家眷也拿來治罪,不怕他不肯招供。」崇堯道:「十二弟,我便住幾日何妨。你且回去照管我家娘子則個。」蕭復便叫人給崇堯上枷帶鎖。昱人禁不住垂淚道:「八哥。」
其時一個人笑道:「蕭復,這是唱的哪出啊?」蕭復一呆,趕緊跑下堂來接着道:「劉大人,你也來了。」劉晏道:「這裏要出人命的,不來不成啊。」蕭復道:「大人也是為呂莊主的事來的?」劉晏注着崇堯披枷帶鎖,笑道:「堂堂好漢,遭此屈辱,叫人寒心啊。」崇堯毫不羞慚。劉晏徑自坐上公堂上,蕭復只好在一旁侍立。劉晏道:「我是不是把這個位子還讓給蕭大人?」蕭復惶恐道:「不敢。」棲筠,元甫兩個也來拜見劉晏。其實他兩官位到不在劉晏之下,只為劉晏深得皇上器重,委以鹽鐵轉運使要職,掌管天下錢糧轉運事宜,故而多敬畏三分。
劉晏笑道:「韋大人,你這個父母官糊塗啊。」元甫道:「大人有甚話說麼?」劉晏道:「前日我派屬下去告知你崇堯請命救應。你竟然被你的手下誤了,豈不誤事?」元甫聞言,恍然有所覺悟,他這話是有意為他開脫罪責,當下裝作不知,問道:「大人這是何意?」劉晏道:「怎麼,你還不明白?你的手下沒有向你稟報崇堯搬兵麽?」元甫惶恐道:「啊,有這等事。我一些也不知道,原來崇堯要我派兵增援。他們也沒告我,這群混蛋。我回去必然不饒他。」劉晏道:「崇堯沒有通匪是實了。這個我可以作證,你相信我麼?」元甫道:「豈敢。」劉晏道:「那好,你們回去後堂。容我決斷審理此案如何?」棲筠忙說:「如此甚好。」徑自與元甫轉回後堂。崇堯與昱人聽得此話,仿佛天降甘霖,喜悅非常。張鄭兩家尚要爭辯。劉晏一拍驚堂木道:「住口。」直嚇得兩家哆嗦起來。
崇堯正要辯解。劉晏和顏悅色道:「崇堯,你去追尋財貨,可有眉目了?」崇堯道:「尚沒有。」劉晏道:「東西在你手上失去,你可願賠償他的?」崇堯道:「情願賠償,可是他們誣告我通匪。我正要告他,還望劉大人為我洗雪冤情,還我清白。」劉晏嘆息一聲道:「你們所失財貨有多少錢?」兩家欣喜道:「將近六千貫錢。」劉晏道:「崇堯還你便了。」兩家稱謝不盡。劉晏卻將驚堂木猛力一拍,大喝一聲道:「你們誣告呂崇堯通匪,其罪不小。來人啊,把他兩個各杖責四十大板,押入死牢。待我稟明聖上,依律處決。」張鄭兩個早嚇的魂不附體,連聲告繞道:「爺爺,我們知錯了。其時不干我們的事,是那韋大人逼我們一口咬到底的。」
劉晏怒道:「放肆。誣告崇堯在先,而今事情敗露又來誣陷朝廷命官,豈有是理。當堂打死了罷。」元甫嚇的心驚肉顫跑來向劉晏道:「劉大人莫聽他們血口噴人。他們狀告崇堯狀紙在此,豈是我慫恿他們的。」一干皂隸早就義憤填膺,將他兩個拖翻,揮舞大杖,狠力的打,直打的兩個嗥叫不絕,皮開肉綻。打的兩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不悽慘。
劉晏只當是不見,哪管他悽厲的慘叫,一頭笑道:「韋大人,你看這個,他們扳害你呢。」唬的元甫跑下公堂,叫道:「劉大人做主,我是被冤枉的。」張員外悽厲的叫道:「韋元甫,我們見莊主回來,想要撤訟,是你脅迫我們死咬住呂崇堯不放。你好擺佈他一家入獄,這會倒要推卸罪責了。我做鬼也不放過你。」鄭員外也叫:「韋元甫,你好狠。」崇堯目注着往日這兩個交好的朋友受此杖責,好生不忍,垂淚不已。昱人則是幸災樂禍,只恨那杖子還輕。劉晏待到打夠了四十,喝道:「住手。」左右住了手。須臾堂外傳來一連串的呼喊聲說:「我們來送呂家丟失的財貨,快放我們進去則個。」
崇堯大喜回頭,只見車馬停在門外,十數個人走了進來。崇堯暗駭這些人多是強人,柳大郎,楊亦天亦在其中,想道:「若是揭穿,可不決撒。不如不送回來呢。」昱人識得亦天,真想上去問他青鸞近來事體,當着多人的面不好叫的,暗暗垂淚道:「鸞兒,你怎的不來看我?」亦天見了昱人,一笑而已。劉晏道:「爾等何人,如何送回崇堯失去的財貨?」亦天上前回稟道:「啟稟爺爺,卑職們是廬州應捕。這是我們的腰牌,請爺驗看。」遂將腰牌呈上。
劉晏坦然不疑,還與了他問:「如何獲得財貨?」亦天道:「當日呂莊主到了本境,說是失去了船上財貨。我等與他尋了幾日,一時不見蹤跡。便就叫他回家靜候消息。我等又追尋多日,方始找到賊人落腳地方,將他們一舉擒獲。這才押解着財貨來梁溪交割,不想遲的幾日,累害莊主受屈,罪該萬死。」劉晏笑道:「追回贓物便是功勞,何罪之有。你等暫且退下,容我發落。」崇堯見他們竟敢不避生死利害,敢來大堂上賺騙,真是恍如昨夢。柳大郎尚且有些愧疚。亦天向昱人含笑,兩下心照。
劉晏道:「財貨已經追討回來,可見崇堯冤情是真,而今告白。張員外,鄭員外有何話說?」張員外氣息奄奄的說:「但憑爺爺主張。只要爺爺饒我活命便好。」鄭員外也是此說。劉晏笑道:「也罷。你們誣告一場,害的呂家多條人命險些葬送了,吃了好些驚恐。就將你們這批財貨抵償,斷與呂家。你們可情願麽?」崇堯跟昱人聞言,甚是詫異,又有些歡喜。兩個正要說話。劉晏補一句道:「崇堯兄,你看怎麼。如果不肯歇手,本官立即將他們打入大牢,依法判決。」崇堯道:「他們原是我生意上來往的故交,雖然誣告我,可是我怎忍心教他兩家鈴鐺入獄,於心何忍。任憑大人做主便是,絕無二話。」
劉晏道:「崇堯兄好仁義耶。」遂問他兩家。兩人豈敢拿性命換取這些錢物,當即說:「我們多謝莊主高抬貴手。」其實書吏早依着原被告言語作就文書口供,遞呈上來。劉晏一笑,發付下去教他兩家畫押了。交付崇堯收訖。劉晏斷決道:「呂崇堯無罪,釋放寧家。張鄭兩家不合誣告,坐監三日,招保取贖。」即將張鄭兩個拖去牢中。元甫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劉晏把眼瞅着他,搖晃着兩家控告元甫的口詞道:「韋大人,這是何說?」元甫心虛道:「我可是淮南節度使,封疆大吏。劉大人要治我的罪,也須稟明聖上了。」劉晏笑道:「我出京上任轉運使,聖上有口諭,命我專制地方為非不法的將帥,有便宜行事之勸。」
元甫大吃一驚。劉晏大喝一聲道:「左右與我拿下,摘去他的烏紗,扯了他的官服。」元甫欲待掙扎,早教左右按翻,扯了官服,摘了官帽,給他披枷帶鎖。劉晏道:「來日差人押送京師,聽後皇上發落。」棲筠拍手笑道:「劉大人韜光隱晦,為地方除了一害,值得稱賀。」蕭復匆忙去給崇堯親自鬆了枷鎖,向劉晏求饒。劉晏道:「蕭大人職責所在,無罪。」蕭復鬆了口氣,暗叫:「僥倖。」劉晏下堂來執着崇堯的手,說道:「崇堯兄受委屈了。本官與朝中很多老臣都感懷當年你奮勇殺敵,為國流血汗的功勞。勿要為此縈懷,墮了意志。」
崇堯泣道:「大人如此厚愛,崇堯敢不粉身碎骨追隨,以報國恩。」昱人笑道:「虛驚一場。八哥,我們回家去吃酒則個。」劉晏向那幾個假冒的應捕道:「你們幫助追回財物,理該賜錢嘉獎。」亦天道:「我們敬重呂莊主是個好漢,這是分內的事,何足掛齒。」拒不接受賞賜出了縣衙。劉晏又教將原梁溪縣令官復原職。不在話下。當時在衙門外圍觀的人無不拍手稱快,傳做新聞,霎時傳遍梁溪。無不痛恨的罵那張鄭兩家卑鄙無恥,罪有應得。崇堯與昱人出了衙門。
亦天笑道:「我們兄弟送呂莊主回家。」率眾加了車馬望大行莊而行。崇堯向亦天致謝道:「多謝楊兄弟。不是你我家而今怕是要闔家遭殃了。」柳大郎愧然道:「呂莊主,是我不好害得你險些送命。來日如有用得着我柳大郎的地方,萬死不辭。」崇堯道:「何須如此。是我命有此難,幸好劉大人抬愛,將一干奸人懲辦了。既往不咎了。」一行人說笑早回到大行莊。湯平早已率兵撤走。張雁,恪卿,張鶯等人領着孩子們多望眼欲穿等他們回來,詫異湯平急急忙忙率兵撤走,正不知是甚道理。這時見崇堯安然無恙回來,好不欣喜。張雁道:「相公,妾身好高興。」高興地掉淚。恪卿徑自奔到崇堯身前,泣不成聲的抱住了他,哽咽的說:「嚇死我了。孩子們一直在哭,妾身哄也哄不住,還以為就要。」崇堯撫慰道:「娘子,我這不好好的,別哭了。」
張雁問道:「這幾位是?」昱人上前附耳低聲道:「大娘子,這就是那劫匪。」張雁笑笑,瞅着他幾個身穿衙門服飾,說道:「有些手段。」亦天與柳大郎向張雁見禮了。昱人將衙門上的事備細說了。道:「這是劉大人斷決與你家的財貨。」張雁曉得便是那失去的財貨,笑道:「他兩家這一紙狀子付出的代價可也不小。又挨了板子,坐了監,也受了報應。」一璧廂一行人進了門樓,來到府前。徒弟們兩百多個前來問安。崇堯道:「各自去忙罷。」招呼四喜在前堂接待亦天等人。崇堯回到後宅,着實安慰張雁,恪卿一番,便來前堂跟昱人一道宴請亦天等人。把酒言歡,好不歡悅。直至傍晚,亦天等人告辭。崇堯,昱人送出門來,支開他人。崇堯道:「崇堯為這些財貨差些送了家人性命。如今你們送回來,我將此財物送給你們。好好回去做個良民,莫要再打家劫舍。」
柳大郎聞言,驚訝地說:「莊主,你要送我們?」崇堯道:「難得你們高義,仗義相助,崇堯無以為報,這一項權當是答謝諸位為我洗雪清白的酬勞了。」柳大郎好是激動道:「大莊主以德報怨,我柳某人真是服了。」亦天笑道:「大莊主家貲萬貫,哪裏看的上這些,都是那些個小人目光短淺。硬說是莊主監守自盜,害的蒙受了不白之冤。可知好人必有好報。你就收下了,來日報答莊主恩遇便是。」柳大郎道:「我代我的兄弟們謝謝莊主了。」兩個率眾駕了車馬就走。昱人趕上拉住亦天,問道:「鸞兒還好麽?」亦天道聲:「哪個鸞兒。我不認得。白兄弟,後會有期了。」撇下昱人去了。昱人甚是難過,自語道:「鸞兒恁麽絕情,就不認我了。」悒快的轉回府內。
那亦天路上說:「柳兄弟,接受了大莊主這麼大的饋贈,就不想報恩麼?」柳大郎叫道:「楊大哥有甚妙法,快快教我則個。」亦天道:「幾日後那個韋元甫老賊便要被押解京師。如果他又用重金賄賂權貴,捲土重來,豈不麻煩。」柳大郎頓開茅塞,叫道:「我率人在中途將他殺了,豈不是為莊主除了隱患,也為大莊主消了一口惡氣。好計,好計。」亦天笑道:「孺子可教耳。」兩個往西走了百里路程,各自分別訖。
卻說崇堯冤情得雪,平日來往的多來道賀,那個不說道張鄭兩家不是。那兩家家主坐了三日監,回家養杖瘡,又損了錢財,落得個被人鄙夷,親朋與他多斷了往來,好些時日不敢出門。梁溪士庶將他家把作笑柄。張員外又慪又起,一病不起,延醫用藥,畢竟如湯沃雪,病入膏肓,未及數日嗚呼哀哉。鄭家畏懼崇堯聲勢,舉家搬遷去了他方。不在話下。昱人聞聽這兩家事體,唏噓一場,住了數日返回蘇州去訖。一日傍晚,崇堯在廳堂上與四喜說話。少春拎着個盒子上來,說道;「適才門外一人說是莊主故人,托他送來一個盒子。說是莊主一個人開看。」
崇堯曉得有些尷尬,拎着盒子回到內宅,放在桌子上。張雁詫異道:「什麼東西?」崇堯道:「一個人故人送來,我也不知道是甚物事。」張雁道:「開看則個。」把手揭開盒蓋來看。唬的張雁一聲驚叫,分明是分開一片頂陽骨,傾下一瓢血水來,乃是個血淋淋的人頭,鮮血已干多時了。崇堯把眼來看,唏噓道:「是韋元甫。」張雁垂淚道:「這是怎的起?又是誰來扳害我家?若被出首,豈不決撒。」崇堯道:「這些人也真憊懶,殺了人。還要送個頭來作甚?」張雁道:「這可怎處?」崇堯道:「那些人為我家報了仇了。人定之後,我去將此頭埋去荒山罷了。」待到人定,崇堯拎着盒子縱身越牆而出,將去埋了,依舊神不知鬼不覺越牆迴轉府里。不在話下。
待到次日聽聞的陳少游出任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兼領淮南節度使。張雁愁惱道:「前門驅狼,後門進虎。這個陳少游一向貪婪兇殘,比韋元甫有過之而無不及。」崇堯道:「我們本分過日,量他也不能把我怎樣。」又有往日商家請崇堯北上押運貨物。張雁將那來人轟出門外道:「我家再也不會去幫你們送貨。你們各自僱請鏢局的人押送罷。」到家又把崇堯一頓數落,教他辭退了商行總掌柜的職事,只是自家有了貨物,押送罷了。偶爾聽說那些商家有教賊匪劫掠了財貨的消息傳到耳中。
崇堯好是為之感傷。張雁笑道:「還想去麽?試看當日怎樣。他們何曾有一些良心麼?」崇堯索性不去管他,自顧照管田園事體。徒弟們打撈了水產,來央求叫去押送。崇堯道:「你們只管打着梁溪大行莊旗號北去,萬無一失。」徒弟們便去以此行事,果然順風順水,一路相安無事,屢試不爽。甚是敬服崇堯威名赫赫,便是草澤盜匪也退讓三分。崇堯自此一門心思放在傳授徒弟們武藝,悉心教導擇善,呂正等孩子們武藝,風雨無間。
晃眼到了年終,崇堯叫徒弟們進城置辦年貨。回來備言陳少游賄賂權臣魚朝恩,故而得了此職。又說:「當日湯平自知得罪了劉晏大人,便偷偷跑到了宣州去找陳少游。少游將他收留,以為心腹。又跟郎溪談家關係密切,市井裏巷多在傳言,怕是要與我家做對頭了。」崇堯喝道:「莫聽他人亂說。」
待到過了年,早又是三月間桃李爭艷,群蝶飛舞。傳來消息說:「魚朝恩垮台,被皇帝處決。元載當政,權傾朝野。」崇堯道:「魚朝恩驕狂放肆,欺君罔上,死有餘辜。究其原因,他敢這樣明目張胆私受賄賂,私設地牢,欺辱宰相,凌駕於皇上之上,乃是皇帝對他寵任無比,而自己又懦弱的緣故啊。」
張雁笑道:「不管怎樣,魚朝恩死了,值得慶賀。相公應該大擺宴席三日,慶祝佞臣自食惡果才是。」崇堯道:「娘子高興,我便慶祝一下。」次日傳令大行莊大擺宴席三日,那時大行莊有眾五六百人。聽了崇堯此話,是要慶祝魚朝恩之死,哪個不是歡欣鼓舞。崇堯來找恪卿,恪卿正擦着淚眼。崇堯問:「娘子,為甚事傷心?」恪卿道:「當日我畫了一幅夏日送別圖,上面有魚朝恩。那個時候韋元甫要巴結他,又是派人上門來盜取,又是想盡辦法要禍害我家。逼得我整日提心弔膽,姐姐為了能保全這個家。逼不得已將那幅畫焚毀了。今日他死了,我是高興呢。」崇堯道:「娘子,都過去了。別為此傷心了。」恪卿道:「時隔多年,畫筆生疏。我想要再畫出那幅畫,也不能夠了。」
說話間,聽的樓下張鶯聲音,教孩子們習武。崇堯道:「看看去。」攜着恪卿來到門外,倚欄而望下去。孩子們有板有眼的跟着習武。崇堯仿佛看到了希望,笑道:「娘子你看,我們的孩子。」恪卿道:「楊舜,王方那日口口聲聲叫喊着要給他舅舅跟娘報仇。我夜裏時常見他們兩個偷偷起來練武,有時候還抱着哭,別出什麼事才好。」崇堯道:「娘子,這兩孩子至今不忘血海深仇。我須是好好勸導他們,你也要間接地教他們曉得忘了仇恨才好。」恪卿道:「妾身只怕有負相公期望呢。」崇堯道:「楊舜的舅舅殿英是造反,而被唐兵殺死。你要給他說清楚了。」恪卿道:「我也說過幾次,可他就是這樣。我也沒有辦法了。」
次日,大行莊內外喧聲笑語,張羅酒宴,好一派興盛景象。少春曉得是為魚朝恩之死歡喜,心下不快道:「有甚值得高興的,別高興的太早了,我們的事還沒完呢。」冷眼看那廳堂上。崇堯當中,兩個娘子分別左右坐着,先是接受張鶯,念君,擇善,呂正,呂芳,楊舜,王方。香怡夫妻與憐香祝賀,接着是徒弟們次第祝福。口口聲聲:「師父,師娘好。」又說:「祝賀師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祝賀兩個師娘青春常在,貴體安康。」崇堯與張雁,恪卿好不高興,分別賜給紅包,甚是興頭。
少春見到徒弟們也祝賀完了,急忙奔上來稱賀。張雁只是冷冷「嗯」了一聲。少春心下甚是氣惱。崇堯喜悅道:「李先生看管門戶,勞苦功高。我要重重賞你。」恪卿含笑將個紅包給少春道:「李先生,相公想要給你找個娘子哩。」張雁道:「此事稍後再說。」打發少春去了。原來有丫鬟密稟張雁,說當日少春見到官兵上門,似有得意色,且是躲過到了花園隱藏。張雁那時便覺少春非但不是個感恩報德的人,且是個心懷叵測的奸詐之徒。一發覺得少春絕不可靠,到將丟了擇行的事疑心到了他身上,密地觀察他一舉一動。
少春只道張雁深居內宅,不曉得他這些事體,豈知早被張雁盯住了,猶然不覺。也是少春謹慎,不敢莽撞行事,故而張雁雖然疑心,也還沒有真憑實據。這三日合府上下男女多為朝恩之死慶賀,便是丫鬟養娘們也盡被賞了酒吃。少春與幾個相知吃了三杯兩盞,回到門口。聽得香怡屋裏與四喜杯酒唱和,好不愉悅,心下醋意勃發,無以消遣。瞥見一個丫鬟端着內宅碗碟前來送到廚下。少春識得乃是張雁身邊極為寵愛的裴依,身段又好,極是標緻。客寓荒涼,色心頓起,喚道:「裴姑娘。」裴依聽見,答一聲:「李先生,喚我甚事?」少春道:「我有一盒糖果,你拿去與姑娘們吃了罷。」
裴依笑道:「先生留着自己享用罷。我還有事,不跟你絮叨了。」飄身便走。少春忙趕上笑道:「我吃不了那許多,拿去則個。」裴依一笑道:「我等你着。」少春道:「同去走走,兩步地而已。」拉着她便進了屋。裴依只待他取了那糖果,豈知少春竟然將門閂了。唬的裴依叫一聲:「先生作甚拴門,大娘子等我哩,我去休。」便去開門。少春猛地抱住了道:「陪我解悶則個。」裴依慌了手腳,竭力掙扎道:「大娘子曉得了,不是耍處。」少春道:「莫喊,喊的一聲,就殺了你。」裴依乍見他他掣出匕首來,發狠的面孔,早嚇的昏了。叫道:「先生果要殺人。」少春道:「只要聽話,便萬事好說。大莊主極是信賴我,我有好處絕不虧待的你。成麼?」
裴依原本家貧,被爹賣來呂家為婢,雖得張雁寵信,卻是也時常思量個終身依賴。今到此地,轉了一念:「少春人才又好,且從了他,日後教大娘子將我嫁他,也了了終身。」當下委曲求全任由少春擺佈。少春好不歡喜,真如洞房花燭夜。雲雨之際,嬌怯難勝,儼然處子。少春一發喜歡不勝。須臾事畢,裴依整容而起道:「妾身一生之事,皆已付君,望君勿要作薄倖之徒。」少春驚駭道:「怎恁的說話?」裴依道:「妾身雖是一介奴婢,卻也懂得守身事大。郎君若是見棄,我即刻稟報大娘子則個。」唬的少春道:「且容我慢做區處。」心道:「這死丫頭纏上我了,卻是怎處?我且多送她些錢財,買哄她口淨罷了。」當下奉送裴依一百來錢,又與糖果一盒。
裴依且將蓬亂的髮髻梳理,欣然將着這些奉贈的東西去了。原來裴依頗有智計,見他欲要不認賬,尋思:「此時叫破,無關是我不合受他誘騙,貪了他的財物,不好看相。大娘子必然驅趕我出去,便是一個死路。不見得就能將我終身許他,成就了姻緣。我且受了他錢物,來日他必然又要我侍寢。待到有了孩子,他便是不要也須賴不得了。」自是回去張雁屋裏聽候使喚,也不說出這段事體。到了來日,裴依仍舊來少春左近晃蕩。少春口饞心熱,巴不得夜夜來伴宿。兩下做光,一來二去,倏忽已是數月。張雁一日,猛然發覺裴依小腹隆起,驚訝的問:「這是何說?孩子是哪個的?」嚇的裴依撲地跪倒,淚水盈睫。
只見崇堯進門問道:「娘子,這是怎的?」張雁冷笑道:「料得這裏里外外沒有幾個敢碰我身邊的丫頭。」倒有些疑心到了崇堯頭上。一聲喝道:「還不快說,小心我打下你的下半截來。」裴依哭訴道:「大娘,這孩子是門房李少春的。」張雁一驚道:「是他?你快說是怎的起?」裴依便將前後始末說了,又說:「他送我很多錢,我都一文不動,存在那裏。裴依料得不能再在大娘身邊服侍,懇請大娘做主,把我許配少春,以了終身則個。裴依此生永感大恩。」張雁唏噓道:「你也真是的。怎不早說?」且扯她起來。裴依泣道:「我怕少春不認賬,又怕大娘趕我出家門,故而隱忍至今。」張雁笑道:「我曉得你平日甚是忠心。李少春把你坑害成這樣子,少不得要他娶了你。這個主我做了,看他敢說個不字。」
裴依喜極而泣道:「謝謝大娘成全。裴依必然粉身以報。」張雁道:「何須如此。只要你好好看緊你家相公,便是了。」裴依喜極了「嗯」一聲。張雁道:「隨我來。」崇堯看着她欣然送裴依去認夫君,詫異道:「送走一個丫頭,恁的高興。」甚覺有趣,也趕來前堂看她發落。少春早望見張雁領着裴依過來廳堂上,暗駭道:「露陷了,豈不決撒。」欲要閃回屋裏去。張雁叫一聲:「李先生快來。」少春只得走來堂上,裴依淚眼只盯着他看。張雁道:「我這個丫頭是你的了。」少春豈敢還口,只嘟囔說:「我只是睡了兩晚,就要叫娶她。」張雁厲聲道:「你不要她,便即刻滾出我家。」
裴依一急道:「大娘不是這樣說話。」少春嚇的不敢說話,把眼注着崇堯。崇堯道:「裴依懷上了你的孩子,你須是負責。」少春唯唯道:「那我遵命就是了。」裴依歡喜道:「李郞。」香怡聞聽這邊說話,走來聽他話語,好是氣惱少春有了新歡,極是氣憤他沒下梢。張雁道:「裴依家裏只有個老爹,無依無靠的。少春把她老爹接來同住,與你同管門房事宜。裴老爹也好在此靠老終身,也是你這個女婿的分內事了。」少春好是氣惱,倒要養活一個老怪物,身邊又有她父女監視,欲要做事好生不便。心下追悔道:「想不到墮了張雁圈套。」張雁懶得多與他口舌,只說:「快去接來裴老爹,你一家三口吃個便飯,就算是新婚夜了。」裴依欣喜異常的稱謝過了。
張雁起身迴轉後宅。崇堯跟過來道:「娘子,搞什麼鬼?又要叫接來裴老爹是甚道理?」張雁笑道:「李少春極善拈花惹草,不省心。我多叫個人來看管他,豈不好麼?」崇堯也笑。少春當日便接了裴老爹來,那老頭子是個苦極了的主,一見是呂家大娘子做成了這門好親事,終身有靠,好生感激。吃過飯後,又道是在大戶人家不能平白吃飯,徑自向少春索取了鑰匙,專門替女婿照管,甚是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