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直剛剛說完,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整個人就被主任給提溜了起來。
今天第二次像動物一樣被提在半空。
「你再說一遍。」主任的臉色和語氣一樣冰冷。
陳直臉上仍然維持着誇張得如同唱戲一般的表情,「主任,保羅召集了好幾個工人想要把您騙到高爐那個平台那兒謀害您。不信您去看看便知道了!」
陳直的算盤打得很好,主任和保羅無論誰輸誰贏,自己都能成為心腹。到時候再如何做,都能從長計議。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主任盯着陳直的眼睛。
陳直努力擺出誠懇的神色,一副「我都是為了你好」的表情說道:「萬萬不敢欺騙主任啊!」
主任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也不說話,衣服也不換,就這樣提着陳直向高爐走去。
路上一個人也沒遇到。
高爐平台也空空蕩蕩,連原來的操作員彼得也不見了。
主任嘲諷地轉過頭來向陳直問道:「人呢?」
陳直腦子裏響起了語文老師的念白,「路上沒有人預示了事件的非同尋常,空蕩蕩的平台暗示了主角內心的茫然無措」。
他現在就挺茫然無措的。
難道那個保羅不是傻子?
陳直乾笑兩聲,強行解釋道:「主任您速度太快了,他們可能還沒到。」
主任也不答話,一手拎着陳直走上平台,一邊說道:「那咱們先上去吧。要是見不到保羅,我就把你從平台上扔下去。」
站在平台上,透過玻璃窗能看到高爐里明黃色的熔岩般的火焰以及在其中流轉的赤紅鐵水。
高溫扭曲的空氣烤得陳直很快就大汗淋漓。
主任倒是保持了正常。
不過他額頭上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嗯?
這一幕讓陳直覺得意外得熟悉。
陳直追尋着那股熟悉的感覺,伸出手指往主任的髮根處摸了摸。
一丁點兒濕潤的感覺。
……孫明月?
孫明月……同學……教室……催眠……
午睡……
對!午睡!
陳直頓時像是揭破了一層薄膜一般清醒過來。
夢境!
這裏是夢境!
我的夢境!
我才是主人!
想通了這一層後,陳直頓時趾高氣揚起來。
「你,」陳直對着主任冷漠道:「把我放下來。」
「嗯?」主任詫異地看向陳直,不知道他怎麼突然轉了性子,變得剛強起來。
不過這樣一直提着也挺麻煩的,於是主任就把陳直甩了下來。
陳直落地站穩,咳嗽了兩聲,然後踮踮腳想要飛起來,居高臨下地跟主任說話。
但是身體只完成了踮腳的動作。
所以他還是比主任矮了十公分左右。
陳直眉頭一皺,再次踮了踮腳。
主任疑惑地看着他,「你在幹嘛?」
陳直升起不好的預感,沒有理主任,直接用力跺了跺腳,平台表面鋪着的鋼皮上震起一片灰塵。
灰塵落下,再無別的現象。
陳直呆滯地抬起頭:所以,在這個夢境裏我還是普通人?
尷尬地朝主任笑笑,陳直啞着嗓子乾笑道:「腳有點麻,活動活動。」
主任沒有理他。
因為保羅的攻擊終於來了。
一隻巨大的機械臂帶着巨大的風聲旋轉着從遠處甩了過來。
這種機械臂用吊索懸掛在半空,平時用來移動一些重物。正好和平台差不多高。
從陳直的視角看過去,這機械臂長五六米,重量至少得以「噸」為單位。這旋轉起來後,就像孫悟空的金箍棒一樣擦着就傷挨着就死,絕對沒辦法硬抗的。
這個時候,一個面目模糊的工人在底下一邊朝這裏跑一邊大聲喊道:「機械臂失控啦!大家快跑啊!」
主任皺着眉,一時不能判斷應該怎麼做。
肉體凡軀,讓他去擋住機械臂是不可能的。
機械臂向這裏橫向移動的速度不算快,他可以輕易躲開。
但他一旦躲開,機械臂砸破高爐,濺起裏面幾千度的火焰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工廠着火爆炸,他就算跑出去了也得被政府槍斃。
「保羅……」主任輕聲而切齒地念叨着這個名字,「你想跟我同歸於盡嗎?」
「你在想什麼?」
機械臂沒有再給主任留時間念叨了,旋轉中的機械臂已經捲起一陣狂風砸到主任臉上。
主任直接一跺平台,向不遠處的機械臂跳過去。
他當然不是要硬剛機械臂,他沒這本事。
他瞄準的是機械臂頂上攪成一團了的鋼絲吊索。
雖然沒有狂暴旋轉的機械臂那麼恐怖,但不停絞緊又散開的鋼絲吊索也如同一個沒有外殼的大號絞肉機,如果主任膽敢把手伸過去,那一定落個終身殘疾。
主任不是傻子,機械臂吊索的頂部連接着滑輪,那才是他的目標。
滑輪沿着軌道飛速前進。
主任蹦到軌道上,如同踢足球一般,狠狠一個側踹。
他想把滑輪踢出軌道。
滑輪重重震動一下,但並沒有落出軌道。
主任再次出腳,滑輪再次劇烈震動。
出腳、震動、出腳、震動……
幾秒鐘之內主任連續踢了七八下,腳骨已經明顯變形了,他仍然毫不猶豫地繼續踢過去。
終於,趕在機械臂撞到高爐之前,主任一腳將滑輪踢出了軌道。
機械臂在自身重量的作用下重重落地,震得整個工廠都嗡嗡發響。
主任也從另一邊摔倒,跌落到軌道下方。
軌道離地面有十多米,主任直接平躺着摔了下來,震起一地灰塵。
「咳咳咳。」灰塵中一個人影先是動也不動,隔了好久才傳出一陣虛弱的咳嗽聲。
「啊啊啊!該死的保羅!」躺在地上歇了好一會兒,這時主任才來得及憤怒,還夾雜着疼痛的嘶吼,「你TM要做什麼?!」
這個時候,軌道下面,保羅帶着五六個人高馬大的工人從另一邊走過來。
「主任,」保羅的喉嚨也乾澀得有些厲害,「我……」
主任躺在地上,艱難地用雙臂將上半身撐起,但仍然仰視着保羅。
「保羅,你這個十足的蠢貨!」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對你有什麼不好?」
「你竟敢毀壞工廠機器謀害我!」
「你……」
主任氣得嘴唇顫抖,不知道該罵什麼好。
保羅低頭看着主任,眼淚順着就流了下來,「主任,主任,我不想的……但我、我也想當主任啊!」
「我也想當主任啊!」
「我也想當主任啊!」
保羅對着躺在地上的主任痛哭流涕,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你比我強在哪?」
「憑什麼我不能當主任?」
「殺了你,我就是主任了!」
「沒有人能說我是假貨!」
一早就跑下平台心驚肉跳躲起來的陳直,看着外面大局已定的局面,仍然沒有出去。
他不確定主任有沒有什麼底牌。
安全第一。
因為大意而送命是最愚蠢的浪費。
保羅這種非要站到面前去發泄的角色,顯然被陳直歸結到「蠢貨」的行列里了。
保羅倒也沒有愚蠢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他退後了兩步,把處理主任的工作交給了那些工人。
每個工人手上都拿着粗如兒臂的鋼管。
「打死他。」保羅在後面低聲說道。
一頓亂棍。
主任穿着浴袍躺在滿是灰塵的鋪着鐵皮的地上,一動不動。
「把他抬到高爐里去。」
幾個工人照做。
烈焰卷着扭曲的空氣,吞噬了主任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