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的刺痛感,都伴隨着不少模糊的畫面,就像策馬奔騰時兩邊飛快逆流的風景,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
這一次也不例外,並且更多,多到出現了疊影,更升騰出一縷縷氤氳之氣,霞光萬里,九色齊現。
蒼寒仿佛置身於雲海當中,目中所看,是無限的可能,無限的大世界。
猶如聖人得道,羽化飛升似的,來自四面八方無數晦澀難明的呢喃,像是一種無上的祝福。
聽着讓他鼻子一酸,如同那是至親之人的愛撫,這種妙不可言的感覺,來的很快,去的也很快。
「少爺!少爺!少爺你醒醒!」
一聲聲無助的吶喊,讓蒼寒漸漸甦醒,映入眼帘的,是芯兒驚慌失措的俏臉。
「少爺,你…你的眼睛……」
芯兒再度打量了一下主子的右眼,發現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依舊那麼清澈如水,沒有半點怪異,似乎之前所看,都是幻覺。
隨即張了張嘴,沒了後話。
「怎麼了?我的眼睛發生了什麼?」蒼寒目光漂浮,至今腦子裏還是懵懵的,方才那一幕太過玄妙,像做了一場春秋大夢一樣恍如隔世。
「唔……剛剛變黑了,現在…現在又沒了……」芯兒鼓着小嘴,轉了轉眼珠子,嘀咕着也無法解釋這異象。
似乎對她來說,太過古怪了些。
「是麼…這樣麼……」
蒼寒雖然身處官宦之家,過去接觸過的奇人異事不少,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還是倒吸一口涼氣。
雖然感覺那幻境奇妙非凡,但具體是什麼,又會給他帶來什麼,依舊是一頭霧水。
眼看夜色傾城,白白的月牙冒出了頭,天氣更冷三分,蒼寒當即縮了縮脖子,下了城頭往家裏趕去。
「咦?」
他目中所望,發現這右目似乎明亮很多,換句話說,就是視力上出現暴漲,饒是夜幕降臨,也可以輕易看到百丈外的景象,細緻入微!
甚至……
他剛入神不久,就被人撞了一下,更有惱騷脫口:「不長眼啊你……」
這自後邊岔道口撞上自己的人抬頭一看是蒼寒,當即面色白上加白,話音戛然而止,掉頭就走。
蒼寒定眼一看,發現赫然是葉辰,這死胖子帶着幾個狗腿子行色匆匆,跟做賊似的全無平日囂張氣焰。
尤其是那張臉,白的跟紙一樣,沒有絲毫血色,連嘴唇都是白色的,極為古怪。
蒼寒本要斥罵回去,不知興趣太濃還是怎麼的那右目凝神看去,赫然眼前畫面飛逝,竟發現除了自己之外,一切都出現了倒流。
歲月逆流!
他眼如銅鈴,瞪的極大,目睹着這一奇異絕倫的一幕,但見葉辰幾人隨着天地變化不斷倒退着,伴隨着嘴裏的喃喃,一直退出城外,退到東面的東王山里。
一幕幕畫面飛快閃過,看的蒼寒是心驚肉跳,瞪目結舌。
鮮血,怒罵,刀光劍影……
直待蒼寒收回目光,遂感身子虛脫似的耗盡了所有的力氣,饒是如此,扶着牆壁的他,目送葉辰遠去後仍然心神轟鳴。
「我看到了什麼……殺人……他…他殺人了……」
先前的歲月逆流看似經歷了半個多時辰,但現實中只是一瞬間,可就是這一霎那的過程,還是讓蒼寒暗想中止不住的連連倒吸涼氣。
「少爺!」
芯兒本來還想替主子呵斥葉辰,但看着主子先是霎那的失神,而後又是身子顫抖,像是要癱倒在地一樣,驚呼中連忙攙扶住。
「沒…沒事……」
蒼寒摸了摸額頭,指肚上有些濕潤,腦海里還在回想方才那件事,通過右目的奇異之力,他清清楚楚的目睹了葉辰殺人的前前後後!
回味中,嘴角漸漸浮現出了一絲嘲笑。
笑這葉辰居然被未婚妻戴了綠帽子,倒是有趣。
說起這葉辰的未婚妻秦雪茹,也算是城裏的三美之一,秦府的千金小姐。許是因為葉辰玩物喪志還是愈發肥胖醜陋的原因,原本被家族定下的聯姻生了悔意。
漸漸的與那小族呂家的呂樹勾搭在一起,又許是傾慕呂樹年紀輕輕已然中了舉人的才華,頻頻城外私會。
今日黃昏時刻,更是在那東王山里擁抱接吻了起來,看樣子是真愛啊。可不知誰走漏了風聲,被怒氣沖沖的葉辰帶人抓了個正着。
葉府可是四大家族之一,傳承近千年之久,威望之盛,便是他蒼府也遠遠不及。
如今居然被一個小族蒙羞,自是讓葉辰勃然大怒,本就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豬,當即一劍削了呂樹的腦袋。
其後眼看秦雪茹失聲大叫,情緒激動之下也一併給殺了。
衝動是魔鬼,饒是葉府再大,殺人也是要償命的,更不用說殺了一個舉人和秦府的千金。
這簍子捅的讓葉辰即刻就後悔了,臉色煞白嘴角顫抖,急的團團轉。
再之後,火急火燎給屍首埋了起來,聽着他們的談論,派了一個忠心耿耿的僕人暗中看守,似要規避官府的追查。
饒是清理了所有的痕跡,做的天衣無縫,可照舊心裏不安,魂不守舍的趕回城裏。
…………
蒼寒目光閃爍,一邊思索着,一邊任由芯兒攙扶回府上。
他的臉龐,也早已沒了血色,想來是這右目施展了奇異之力的代價。
他很累,疲憊的連晚膳都沒有吃就躺在了床上,關於這些,他不想娘親擔憂便沒有告知,只說有些困了,想睡一會。
但實際上他根本睡不着,今夜有太多事,太多玄而又玄的怪事。
芯兒依照吩咐,給他煮了些紅棗銀耳羹,服用後算是恢復了些許元氣,實際上若能喝上一碗烏雞湯,那才是大補。
可如今的蒼府,早已窮困不堪千瘡百孔,或許這一夜過後,就得塌了……
蒼寒咬了咬蒼白的嘴唇,悲愁中梳理着思緒,漸漸有了個極好的想法,可解燃眉之急的法子。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是很訝異自己的右眼居然如許神奇,仿佛一枚種子,十二年來吸收天地靈氣,終於在他十五歲生日的這一天綻放!
或許與自己的身世有關?
細細想來,倒是有些依據,只是這麼一來,這右目十幾年來的蘊育更像是一種溫養,或是療傷?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蹦出這個想法,只覺得這種可以看到過去的力量或許是與生俱來!
不然的話,左眼為何被挖,又為何在寒冬臘月渾身染血的飄在忘川河裏?
他琢磨着,忽然腦海里迸發出一縷久遠的記憶,隨即讓芯兒從書房裏的取來一本灰藍色的《怪談野史》
這是一本記載着世間奇聞的書籍,真中有假,假中純真,沒人道得清。
小時候很喜歡看,記得書里記載過一句話……他翻弄了一會,終於在書尾找到了。
「異人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更有各種神奇的超凡生靈,各自擁有難以想像的奇偉詭譎之力…神乎其神……」
當年的蒼寒,對於這段話雖然頗具興致,但也就只見過寥寥幾筆的一次。
換句話說,關於這個所謂的超凡生靈,世間似乎從未有過,沒有任何確鑿的記載,又或是存在過但他了解不到……
若非他今夜大有不同,也萬萬想不到這個近乎被遺忘的記憶了。
如今想想,自己這右眼的變化,這可以看的過去的神異,倒真的很像書里提到的超凡生靈?
他深吸口氣,緩了緩。
發現這一切的一切,都很重要,也都不再重要了。
蒼寒合上怪談,閉上眼睛,打算睡一會,讓芯兒到時候叫起。
芯兒雖然不知主子想法,但還是乖巧的照做。
兩個時辰之後,時至凌晨,她將蒼寒輕輕喚起。
「父親可有醒來?」
「回稟少爺,據蒲伯說,老爺自從中午服了藥後,一直沉睡……」
「沉睡…沉睡好……」
蒼寒抿了抿嘴,相比難忍的疼痛折磨,入睡要好上很多。
「夫人來過,留下了一些點心,還有些許熱騰呢。」芯兒舔了舔嘴唇,端上一隻食盒,掀開給蒼寒看。
一碟白斬雞,一盤春餅,香氣撲鼻。
蒼寒看了眼,心中很是溫暖。來自娘親的溺愛,便是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也只多不少。
他吃了幾塊雞肉,抬頭看向芯兒道:「餓不?」
芯兒起先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點了點頭腦袋,又連忙搖了搖頭,忙不迭的開口:「奴家不餓。」
「餓了就吃,」蒼寒擺擺手,起身開始準備器物。
「不…不可以的,這應該是府里最後一隻雞了……」芯兒臉色一紅,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端起碟子又遞了過來。
「讓你吃就吃,吃飽了有勁幹活。」蒼寒從木櫃裏取出一張紫杉木弓和四支鐵箭。
「啊?幹活?這都凌晨了啊少爺……」芯兒饒了饒頭,目里儘是困惑。
「就要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最妥。」蒼寒看了看夜色,接着開口道:「那天秀坊的白蝴蝶手絹,還有新的沒?」
「新的?」芯兒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皮後點了點頭道:「有哇,在奴家閨房。」
「去拿來,」蒼寒頗為滿意的笑了笑。
芯兒應諾出了屋門,滿腦子都在想少爺今夜到底是怎麼了,要白蝴蝶手絹幹嘛……
直到她取回嶄新的手絹來,還是想不通,唯一的一點頭緒便是少爺的眼睛出現了異樣後,就變得有些古怪感覺……
蒼寒接過後,看了又看,大為合意隨即握起一把鋒利的剪刀,將輕如鴻毛的白蝴蝶手絹依次剪出幾條口子,再用手撕成四條粗細不一的長布。
芯兒幾乎看呆了,這白蝴蝶手絹一共才兩塊,一直是天秀坊最金貴的手絹,也一直是姑娘們最喜歡的手絹。
少爺一年多前給她買過,花了百兩銀子,如今居然給撕了。。
然後接下來的一幕,卻是遠遠超過先前的所有。
但見眼前的主子,居然用剪刀劃破了手指,更咬着牙忍着疼用自己的鮮血在布條上寫下了血字!
「少爺…你…你在做什麼……」
芯兒看着那布條上「還我命來」四個散着血腥味的血字,仿佛嗜人的詛咒,在這夜深凌晨之際,分外的嚇人。
讓她一瞬間,想起了少爺先前昏迷時右眼變成黑色的時候,那種攝人心魄的感覺……
原本想要拉扯少爺的手,變得顫抖,便是連步伐也微微後退,似乎被這詭異的景象嚇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