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與空與拖拉機 第十四章

    清晨的風帶着幾分柔弱，醫院對面的花店，飄來了淡雅的芬芳。

    洛倫覺得探望病人，帶一束花會比較有誠意，尤其那個病人叫蘇茜，很不好相與。

    馬蹄蓮、滿天星、紫羅蘭、金魚草……各種鮮花琳琅滿目，與美女店員燦爛的笑，正相互輝映，不過洛倫無法欣賞，甚至覺得有點刺目，尤其是價格。

    他眼光游移，掠過醫院方向時，驚喜的發現，哈，其實裏面就種有不少嘛……

    於是，十分鐘後，偷偷摸摸採摘了一簇鮮花的洛倫，面帶最親切的微笑，走進了蘇茜的病房。

    蘇茜看起來精神狀態不錯，哪裏還有昨天跳樓的狼狽樣子，正坐在窗邊的餐桌旁，吃着豐盛的早餐。

    洗掉昨天那刻意的濃妝艷抹，洛倫終於看到蘇茜的真實面容，確實是世間罕有的顏色，明亮的大眼睛，靈動極了，其中就像點綴有窗外葉子上掛着的露珠，整個人清純甜美，尤其她看到洛倫到訪，還嫣然一笑，萬物為之失色！

    可洛倫繼續欣賞不起來，為什麼會是獨立病房？還這麼寬敞，這肯定是很高級的那種，一想起他要承擔其中百分二十的費用，他的心就在泣血。

    「小茜，你好點了嗎？」洛倫臉上的笑容卻更溫柔了，說話的聲音也充滿了關懷貼心的溫度。

    「好多了！因為我用最貴的藥，最好的治療，住最大的病房，吃最好的餐……」蘇茜說着說着，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清純甜美的氣息立馬化作肆意張揚的洋洋得意。

    洛倫笑容為之一僵，趕緊又恢復過來，他覺得喉嚨有點堵，連忙咳嗽了兩聲，又溫柔道：「應該的，應該的，你受了傷嘛。嗯，送給你！」

    他獻花，蘇茜笑容卻止住了，滿是調侃的看着洛倫，洛倫不由得有點心虛：「保證是鮮花，看，上面還有露珠呢。」

    蘇茜重新笑了：「嗯嗯，還有泥呢……來，阿倫，到我對面坐下。」

    洛倫依言坐下後，終於讀懂了對方笑容里為什麼有調侃，窗口正對着醫院大門，可以看到對面那家花店，而窗戶下面，恰恰剛好是自己偷摘花的地方。

    他面不改色，讚嘆：「風景真美啊，不愧是高級病房。」

    蘇茜笑眯眯，一張大眼睛都眯成了彎月：「剛才你偷花時動作真敏捷呢，在你不遠處的護士完全沒有察覺，你一定有練過吧？」

    「我這人只是從小就比較注意鍛煉吧。」

    「對了，我發現你挺有女生緣的，剛才花店那位女店員，還故意走出店外，裝作整理鮮花，其實是目送你離去呢。」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她看到你偷花時，心肯定都碎了，明明人模狗樣的呀……唉，你臉皮真厚啊，還能繼續笑得這麼憨厚。」

    洛倫只好解釋：「當我們覺得面子越來越不重要的時候，我們就開始長大了……那個，小茜，我起碼是充滿誠意來探望你啊。」

    蘇茜也收起笑容，正容回應：「可是，那是萬壽菊啊，一般用來拜祭的。」

    「……」洛倫終於尷尬了一下，將那簇花扔進垃圾桶。

    蘇茜繼續說：「而且，你來看我，主要是為了看看我花了多少錢吧，對嗎？畢竟，你要負擔其中的百分二十啊。」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洛倫乾脆走到病歷的位置，直接抽取出病歷下面的電子賬單，手指飛快滑動到最後，那總金額的數字讓他一陣涼意，竟然總金額已經超過三十萬了，他要承擔其中的百分之二十，那也是六萬以上啊。

    洛倫失聲控訴：「你瘋了嗎？就算我承擔百分之二十，繁星聯邦的基礎保險承擔你百分五十的費用，那還有百分三十要你自己出啊！」

    蘇茜露出了純真的笑：「直播平台那邊，也幫我買了保險啊，哪怕是最基礎那種意外保障險，可也承擔百分三十費用。」

    洛倫頓悟，原來蘇茜這次住院完全不用花一分錢，怪不得奢侈至此，連早餐都吃最好的。

    他悲憤難平：「你就不擔心我上訴成功，不用承擔那百分二十嗎？」

    蘇茜說：「昨晚警方為我做筆錄的時候，我還專門和他們探討了這個問題，因為全程都有視頻作證，你確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你上訴成功的概率基本為零。」

    「小茜，你自殺直播屬於違法行為吧？而且，還是跨位面的直播！」

    蘇茜說：「確實有不合規的嫌疑，可是我的直播平台罩得住呀，所以本次事故定性為娛樂事故。」

    「……」洛倫咬牙切齒，想了想，又說，「對了，我昨天的酬勞？」

    蘇茜震驚道：「天啊，你這樣坑了我，還想要酬勞？不過嘛，我這人還是很注重契約精神的，等我出院了，你又結清款項，我自然給你昨天的酬勞。」

    洛倫努力保持溫柔語調：「……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出院呢？」

    「我打算多住幾天呢，嘻嘻。」

    「……」

    隨着手指的划動，洛倫詳細看着每一項收款事項，又有了新的發現：「你還順便修補了蛀牙啊？！你的蛀牙關你跳樓什麼事了？」

    蘇茜忍不住又開始哈哈大笑：「因為強烈的跌落碰撞，導致牙齦鬆動嘛，我和醫生探討過這個問題了，屬於本次事故可報銷的醫療範圍，他還問我想不想順便做一副牙套。」

    洛倫的嘴角終於開始下彎了：「蘇茜，你不能這麼無恥啊。」

    蘇茜委屈道：「由你來說這話，我就不開心了。」

    「……」牆上的掛鍾，提醒着洛倫時間，他是時候離開了，他還要參加復學的聽證會，本來他還想和蘇茜好好理論理論，昨天的跳樓事故，到底是誰犯了蠢。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吃了早餐再走吧，這麼豐盛，我肯定吃不完的，多浪費啊。畢竟……裏面也有你百分二十啊。」蘇茜盛情邀請。

    洛倫摸了摸自己飢餓的肚，但也看到蘇茜似笑非笑的臉，他不禁用力挺了挺自己正變得柔弱的腰，雙眼重新變得堅定與不屈，然後用力轉身，咬牙切齒的回到蘇茜對面，重重坐下。

    一小時後……

    上林一中，第一會議室，洛倫的復學聽證會。

    氣氛並不如洛倫想像中和諧，他本以為只是一次走過場的聽證，誰知道其中卻充滿了審視，洛倫甚至能從其中一些學校領導的目光里讀出了不滿和嫌棄。

    他心裏多少有點酸澀，對於一個曾經的天才，曾經上林一中的驕傲，他們的態度未免讓他感覺到有點陌生，他對他們的印象還停留在關懷備至的慈祥，可人家在時光的沖洗之後，已變成戒備的審視。

    在聽證會的過程里，大量的問題朝着洛倫洶湧而來，主要集中在洛倫這三年的經歷，這讓洛倫在某一瞬間還產生了錯覺，自己還停留在昨晚深夜的穿越大廳，正面臨位面崩潰歸來後的嚴苛審核。

    他也只能避重就輕，回答最常規的答案，努力塑造一個積極向上的貧困生形象。

    聽證會第一階段結束後，李想親自將洛倫送出了會議室外面，他擔心洛倫的心態出問題，還陪着洛倫在外面長廊坐下。

    「阿倫，你只是休學太久了，畢竟校史上也罕有休學這麼久的案例，有些領導存在顧慮，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老師，我沒有心態崩潰，你不必這麼慈祥的看着我。」洛倫只好也去安慰對方。

    李想笑道：「你啊，不必擔心，畢竟，你學費已經交了，我也收下了。」

    那張平常嚴肅的臉難得沖洛倫擠了擠眼，又用力拍了拍洛倫的肩膀：「我先回去了，你在這坐坐，等我的好消息。」

    隨着李想的離開，四周恢復了安靜，不遠處便是長廊盡頭，透過那落地玻璃，便能看到外面的盎然生機，洛倫凝視着窗外學子們的歡聲笑語，總有一種大家屬於不同世界的強烈陌生感，他心裏不禁也輕輕問了自己一句：是啊，這三年，我到底經歷了什麼……

    而李想重新回到會議室中，恰好也正聽到一個人在質疑：「沒人能知道，這三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