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才是最真實的陸師爺。
那個逢人三分笑的娃娃臉,並不是陸越川。
真正的陸越川,就是此時此刻這樣的,黑着臉,冷着心,對什麼都不耐煩到了極點的人。
「陸師爺,我就知道你忘記了。我本以為你沒有忘記的,因為你來找我了。」
陸越川揚了揚眉頭,開始認真的思考起今兒是什麼日子了。
要是普通的一天,老白不會喝酒的。能讓滴酒不沾的人,今兒忽然把自己喝的醉醺醺,今兒是什麼日子?
可一時半會兒的,陸越川還真想不起來今兒是什麼日子。
他只知道,十天後,是他家小妹的忌日。
「看見你站在我家門口,我以為至少你能記住今天是什麼日子呢。」白大夫的語氣忽然就低沉了下去,他似乎很委屈的趴在陸越川的肩膀上,「陸越川,我以為至少你會記住今天是什麼日子。」
陸越川並不能看到蒙古大夫的表情,他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今天,是我的生日。陸越川,你把我的生日都給忘記了。」
什麼?!
今兒是老白的生日?!
陸越川睜了睜眼睛,眼神不可置信極了。
他眼尾一掃,忽然就看到了那空着的紅酒瓶旁邊的蠟燭。
空蕩蕩的蠟燭,就那麼的擺在地上。
沒有蛋糕,也沒有鮮花,更沒有人……
老白的生日,就他一個人。沒人記得他的生日。
陸越川輕輕嘆氣,伸手拍了拍蒙古大夫的脊背,「你這破生日,有什麼可慶祝的?我就是沒有忘記,我也不會來給你過生日的。」
「是啊……」蒙古大夫吧唧吧唧了嘴巴,「我這破生日,有什麼可慶祝的?為了生我,母親難產死了。這破生日,的確是沒有什麼可慶祝的了。」
「老白。」陸越川掰住蒙古大夫的肩膀,強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把你的生日給忘了,但如果你想過生日,我現在就給你過。現在還沒有超過十二點。完全來得及。」
蒙古大夫像個孩子一樣傻兮兮的笑了,「陸越川,你是我朋友麼?」
「廢話。我要不是你的朋友,你還有朋友麼?」
「那你是可憐我咯?」
「比你更可憐的多了去了,你覺得我陸越川是那種同情心泛濫,到處因為可憐人就跟人家交朋友的人?」
「不是。」
「那你還問。一句話,這生日,你想不想過。」
「過……還是不過……」蒙古大夫自嘲的笑了笑,「還重要麼?這種破生日,不過也罷。有你這個朋友陪着我,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陸越川猶豫了一下,「其實……有一個人,沒有忘記你的生日。」
蒙古大夫的眼神一瞬間清亮了許多,他一把甩開陸越川,拂袖,冷冷的說道,「我知道。」
權五爺,那個男人,最不能忘記他生日的人,就是他了。
「因為我生日的那一天,權五爺送了我一份最好的禮物。」
禮物兩個字,從蒙古大夫的口中說出,駭人極了。
那怨恨到了極點的語氣,讓陸越川都感覺有一陣涼風吹到了他的脖子上。
「權五爺問我,生日想要什麼禮物?他已經給我準備好了,希望我能夠喜歡。呵……我當然喜歡了,我怎麼會不喜歡?」
對於自己的家族,蒙古大夫的感情複雜極了。
一方面,那些都是他的至親,是他血濃於水的家人!
另一方面,他的那些家人,卻也是將他推入地獄的惡魔!
他今年三十歲了,只收到過一次生日禮物,便是權五爺送給他的那份生日禮物。他的出生,就是給了他那罪孽深重的父親一個完美的試驗品。
在十年前,他二十歲的時候,他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生日禮物,來自於權五爺的生日禮物。
「十年前,權煜皇殺了除我之外的白家最後一個人。這是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他怎麼可能忘記我的生日?白家,在我生日的這一天,葬送在了權五爺的手中。誰都可以忘記我的生日,唯獨他權煜皇不能忘記!」
陸越川擰了擰眉頭,上前一步,平靜的扣住了蒙古大夫的肩膀,「老白,不要因為喝了點酒,就把什麼責任都推在五爺的身上。救你出來的那時候,五爺問你,你最想得到的是什麼,他會幫你完成。你是怎麼回答五爺的,你應該記得。」
「我不會忘記。我回答權煜皇,我要白家徹底的消失。白家,一個都不該留下。這樣一個罪惡的家族,不該存於世間。」
「那你就應該知道,五爺只是幫你完成了你的心愿而已。你最想要得到的,五爺幫你得到了。」
「陸越川,權煜皇真的幫我完成了我的心愿嗎?」蒙古大夫轉身,那雙眼睛,哪裏像是個喝醉了酒的人?清亮的,比陸越川的眼睛,還要清亮。
他說,「我回答權煜皇,我要的,是白家徹底的消失。所有姓白的人,一個都不能活着。可權煜皇,卻獨獨留下了我。他讓我還活着,他就沒有做到對我的承諾。」
因為他要的,是白家徹底的消失。而他,也姓白,他也是白家人。
留下他還活着,權煜皇就已經食言了。
他不但要權煜皇徹底的讓白家消失,他最想要的,是讓他自己消失!
「老白……」陸越川不知道該說什麼,「已經十年了,你怎麼還是這樣兒?」
心心念念的,是想讓自己怎麼死去。
「你若真不想活了,現在就從這兒走出去。離開五爺的城堡,外邊,多的是你白家的仇人,他們會將你碎屍萬段的。」
「可我只想死在權煜皇的手中。」
「但是五爺並不想殺了你。他不想你死。」
「我一直在等。」
「老白,那一天你等不到的。五爺不會讓你死的。」
「所以我才苟活到了現在,不是嗎?」蒙古大夫問的輕描淡寫,臉上的表情也帶着淡淡的笑意。
可他,卻是那樣的讓人感覺飄渺。
明明陸越川就已經扣着他的肩膀,可陸越川卻覺得,老白離他是那樣的遙遠。
募地,蒙古大夫掀唇一笑,他這一笑,好像把什麼都已經拋下,也釋然了。
他說:「就這樣兒吧。既然權五爺不想我死,那我就好好的活着吧。而且我現在也有了牽掛,我現在不那麼想死了。」
「你這樣想那就對了。」陸越川深深的鬆了口氣兒。
老白身為大夫,老白比誰都要清楚,他心裏的疾病問題有多嚴重。且醫者不自醫,老白這心理上的問題,無藥可救。就算有藥可就,老白也不會去治的。他在抗拒,一直都在抗拒。
他總是很擔心,老白的病又會復發。
現在聽到老白能這樣說,他真是放心不少,頓了頓,陸越川像是要岔開話題似得,似笑非笑的問道,「對了,跟我說說,你現在有了什麼牽掛?你跟我這樣兒的人,也會有牽掛麼?」
「當然有了。你陸師爺的牽掛,是你陸家的大仇。而我的牽掛麼……」蒙古大夫像是想起來了什麼有趣兒的東西,嘴角的笑容深邃且誠懇了不少,他說:「我的牽掛,就是人。」
「人?」
「是啊,人。你現在是我的朋友了,你成了的牽掛。權五爺麼……他算是我的半個牽掛之人吧。」
「別的呢,沒了?」
「還有一個。」
「哦?」
「安寧。」
「喂喂喂,你再說這樣的話,真的會被五爺宰了的。嫂子怎麼能成你的牽掛呢?!」
「應該是……安寧和權煜皇加起來,是我的一個牽掛之人。」
「怎麼說?」
「我很期待他們兩個人的發展,也很好奇,他們兩個人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陸越川忍不住的笑,「我也是。」
五爺跟嫂子……
真是令人期待極了,也好奇極了。
一甩那寬大的袖子,蒙古大夫揚了揚眉頭,「你不是說還要帶我去過生日麼?還等什麼,走啊!」
陸越川撇嘴,「你要過生日,那我現在就給人打電話給你把蛋糕買來。」
「別啊,我難得過一次生日,你就要我冷冷清清的過啊?我還沒去過酒吧呢,你今兒帶我去體驗一次吧!」
「……」
「順便,也讓我見見你那個女朋友。」蒙古大夫壞笑的勾起嘴角,「我倒是更好奇,哪個姑娘膽子這麼大,敢自稱是你陸師爺的女朋友。她不怕死麼?」
「或許我那女朋友,是真的不怕死呢?」
「那我就更想去看一看是哪家的姑娘,這麼厲害了。」
自稱是誰的女朋友不好,偏偏要自稱是他陸師爺的女朋友。
說實話,在他心裏,這位笑面虎陸師爺,那可比面冷的權五爺,要讓人感覺陰森多了。
因為權五爺的狠,是擺在他臉兒上的。你想要避免,是很容易的。但陸師爺的狠,卻是藏在心裏的。你啊,很難去避免。
看到那種不想好處的人,轉身繞着走就是了。可面對一個笑嘻嘻的笑面虎,你甚至都不清楚他的危險有多可怕!那該怎麼躲?
畢竟是自己的朋友,陸越川無奈的攤手。
「也罷,只要你別再又擺出一副尋死覓活的模樣兒,不就是我的一個女朋友麼,你想看,我就帶你去看了。」
「陸師爺,你對我可真好。說,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老子愛你個鬼!別他媽的不要臉兒。仗着自個兒喝了酒,你以為我就不敢打你?」
「我就是仗着自個兒喝了酒,有本事,你給我一巴掌試試?」蒙古大夫冷冷一笑,「你陸師爺背後陰死人的法子多,我不動聲色毒死你的法子,也多。咱們倆,過過招?」
「……老子跟你過招個鬼了!」
誰他媽吃飽撐了沒事兒干,會去跟一個毒物世家的醫生過招?!
那不是自個兒找閻王爺喝茶麼。
「陸師爺,你知道怕了就好。我問你,讓你給權煜皇的那碗中藥,你給他了沒?」
「給了。」
「他喝完了沒?」
「喝完了。」
「一下猶豫都沒有?」
陸越川眯起眼睛,看着白色改良唐裝,仙風道骨的人,幽幽地問道,「你那碗中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