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義的這個回複,還真讓顧驁有些沒想到。
至少在80年代中期,國內的銀行貸款放貸普遍還是比較寬鬆的。
低息貸款不少,某些符合特定項目條件和扶持政策的,甚至會無息。
更重要的是,很多比較小額的、項目理由正當的貸款,都不要抵押物。當然這裏的小額一般是只人民幣幾萬塊範圍內的,如果是六位數、幾十萬以上的,那絕大多數還是要抵押的。
這種寬鬆,在人心活泛的90年代,幾乎是不敢想像的,那得催生多少老賴呀。不過在86年卻自有其存在理由,因為就在當年的8月份,國內才有了第一起破產。在此之前大家都覺得借了國家的錢肯定得還,不還的下場靠借款者自己嚇自己腦補就夠嚴重了。
不過,寬鬆也不是誰都能借的,關鍵還看批示。任正義說他可以低息甚至無息一部分,貸款二十萬補充啟動資金,顯然是跟他在華興通訊幹了三年、而且當了一年多副總有關。
這樣的人出去,哪怕是下海身份,在當時這個特定年代下,到銀行都是有背書的。你要是個普通無業mang流,你試試去銀行不給抵押貸款,不被打出來那才叫怪了。
這也不算什麼不合理的利用影響力,畢竟他借了錢也是真心去創業、將來也會還的。只能說銀行方面自願更相信這樣的人是拿了錢去做正事、做好事,所以願意借給他。
相比於另一個時空,任正義88年自建企業時,只拿了兩萬塊個人和親友積蓄做本錢,如今的他可算是鳥槍換炮了,最初起步階段就起碼充裕了四五倍。
不過,考慮到他離開體質的時間也提前了一年半,如今國內採購的外國進口程式控制電話交換機也更稀缺、逆向起來的工業難度也更大。
所以估計任正義想研發出程式控制交換機的研發成本、試錯資源,也會成倍提升。這麼一折算,他的啟動資金也就夠他初步把要研發的首款產品整出來。
前提是他能找到對的人,從華興通訊拉到足夠多的對現狀不太滿意、想下海挪動挪動的技術崗位下屬。
……
「既然你暫時不差錢,那就當我沒問。」顧驁意外歸意外,想明白了之後倒也很豁達,並沒有上趕着要投資任正義的意思。
「我不是這個意思……顧總您這麼說,莫非是想投資麼?」任正義也有些轉不過彎來,他如今雖然對通訊行業的管理和戰略有點初窺門徑,不過對於資本運作還是比較牴觸的。
這是環境和資歷所致,畢竟任正義此前只在央企和部隊幹過,沒有別的經歷。
顧驁:「我就隨口一說,投資不投資的不急,反正你暫時也不缺錢。以後有什麼問題,再找我好了。先走起來,看看問題,從長計議。」
剛才大家相互試探、剖析困局的時候,顧驁也想明白了,有時候先知先覺並不能改變一切問題。
顧驁知道自己的真正經營能力和戰略決策能力,是多少斤兩。
他可以巨額投資張仲謀,在香積電佔有比張仲謀團隊更多的財務股權利益、只是把經營決策權留給張仲謀。
這是因為他知道,歷史上灣灣的行發基投資台積電時,也是這麼乾的。
這就說明台積電也好,香積電也好,不是那種「必須讓所有員工都感受到股權激勵,也能讓要害技術崗和業務崗員工發揮出充分的才華,把公司運作好」的。
顧驁只是取代了歷史上行發基和灣灣七大財閥的位置罷了。
可是,歷史上的「夏為」要如何崛起,顧驁並不懂行。
歷史上任正義既然把大把大把的股權分給了管理層,而且一直堅持不上市、不靠股權融資的經營策略,說不定他就真是靠這種嗜血的激勵,把所有人的「狼性」激勵出來了。
歷史上早期的「夏為」,並不是一家技術驅動的公司,而是業務驅動的公司。顧驁前世也知道,一直到21世紀初,夏為的產品質量口碑其實並沒有達到後來2010年代時的高度。
比如連夏為賣到津門市電信局的程式控制交換機,都有過半年壞一批板子、全靠售後服務工程師牛逼一壞就換、才扛了過來。
最後過了一年多才查出是「沒有考慮到北方城市大氣中燃煤供暖導致的二氧化硫比南方濃度高、所以沒在電路板上噴三防漆防止腐蝕,導致交換機電路板壽命大大縮短」。
在產品質量和技術沒有優勢的過渡期,要把企業做好做大熬過去,就需要所有人打雞血一樣拚命。
後世營銷學圈子裏那些關於夏為銷售人員多麼賭命的段子,其實都是真的。比如
「90年代初某市夏為銷售經理,為了拿下市電信局的單子,聽說電信局的某領導要學開車,就自己想辦法借一輛吉普給電信領導練車。對方車技不行、冬天陷到泥坑裏了,夏為銷售經理就二話不說脫掉鞋襪直接帶着小弟們踩在泥雪坑裏把車推出來,還關照領導不用下車,外面下雪冷、髒,那領導還是個大胖子」。
在90年代前期,能這樣把客戶伺候得比自己親爹還親的狼性銷售魔,國內是不太找得出來的。
所以說,任正義那套讓幾萬人誓死以命相賭的嗜血狼性,肯定有其獨到之處。
要是顧驁擅自大改對方的股權結構,去占太多便宜,萬一對方基層覺得「咱拚死拼活都是在為已經首富的顧大老闆賺錢,那還賭命個屁啊,混混日子算了」,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連任正義自己,後世都只在夏為佔了僅僅將近2%的股權,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顧驁還是講點兒情懷的,對於後世本來就能靠自己的力量幹掉國際先進同行的民族企業,顧驁也不是說不想稍微分一杯羹,但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介入導致對方競爭力下降,整體實力反而不如原本歷史。
顧驁賺錢賺得也夠多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不可能看到任何機會都插一腳的。
顧驁覺得,未來要想不影響夏為本身的內生性的、自發的競爭力,他就算現在拉任正義一把、提供一點資金和資源上的支援、並換回一些股權利益。
那麼,到2010年代,他自己最終的持股比例,最好也別超過5%,免得太扎眼。
5%都不到的話,放在上市公司那就相當於連舉牌公示都不用寫的,可以隨便隱形。任正義都拿2%,他顧驁拿5%也不算過分。
……
不過,在對方早期盤面還很小的情況下,如果顧驁只奔着「我只想要5%」的心態去投資,那無疑動用不了多少錢,也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在合理範圍內加速夏為的成長。
顧驁也不可能說跟解決張仲謀問題時那樣,靠給任正義的團隊一個比較虛高的估值,來解決這個問題。
張仲謀畢竟是港商,而且此前是美籍華人,人家生活在一個有風投的環境裏。
而任正義這次要創立夏為,可是純種的內資企業,估值風投這一套,法律上都沒有基礎支援。
所以,顧驁跟任正義和平友好討論了很久後,即使任正義表示「對於顧總有心投資並不反對,也樂於看到顧總引來更多外部資源、加速早期發展」後,暫時也商量不出一個妥善的辦法來。
顧驁思忖再三,提出一個新的意向:「老任,你的創業思路,就是盯緊了做運營商業務麼?我是說,以後在通訊電子領域,你就盯着郵電局這些單位供貨?目前華興在做的手機、尋呼機這些,你未來遠期有沒有考慮過涉足?」
任正義有些不解:「這個太遠了吧,目前我肯定是先盯着交換機這個產品做好,技術有把握、市場站穩腳跟了,再說其他的。網絡端和終端市場,目前我還看不透這個關係,沒法給你一個答案。」
顧驁:「那這樣吧,你暫時不缺錢,就先去做起來。哪一天要是缺錢了,你來找我,我也不圖你這點股權,大家兄弟一場。我可以先給你私下籤一筆可轉債,利息嘛,公事公辦,比銀行利息稍微高一點。
不過,可轉債有可轉債的好處,你要是賺了,還得上我的錢,你就還我錢好了,股份到時候還是你和大伙兒的。你要是暫時賠了,那就當是我接盤,套自己手裏了,慢慢等你解套。」
顧驁說到這一步的時候,饒是任正義對資本運作沒什麼了解,也沒什麼好感,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後世互聯網互掐最血腥的時候,小馬哥的馬仔羅碩韓,倒也給嗶嗶打車的程猥開出過異曲同工的條件、拚命拉對方接受投資。羅碩韓當時說的是「嗶嗶如果賺了,騰雲投資照舊。嗶嗶如果賠了,騰雲還給一個兜底回購價,把做賠了的創始人團隊股全部按照這個兜底價回購接盤」。
任正義隱約覺得沒臉接受:「這怎麼好意思呢?」
顧驁抬手制止對方的回絕:「先聽我說完,我的設想是這樣的。如果你覺得剛才的方案我太吃虧,那我再換一個
我可以做成普通投資,公司賺了之後,我的股權依然照舊實踐。不過,未來如果夏為通訊要拆分業務,進軍消費者終端設備領域,我希望可以把在原先總公司的大部分股權,轉置到這家終端消費業務公司。至於依然主營運營商業務的那家子公司,我可以把綜合持股壓低到5%以下。
只要你覺得行,具體的條款,我會想辦法請香江律師過來幫忙參詳,總能確保雙方放心、而且所附條件足夠長遠監督。
你也知道的,我這個人一貫是做遊戲機、學習機,現在還想做電腦,做晶片,我這輩子就是跟消費者業務打交道了,我不願意跟做政府訂單的生意糾纏過多,這不利於我個人的國際定位。相比之下,運營商業務這些政府訂單的收益,我不是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