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災爆發後,日子最難過的當然是遠在大洋彼岸的王安電腦公司大股東們。
對於任何一家公司來說,市值暴跌掉四分之三,都是極為不幸的事情。
不過具體到王安父子身上,好歹還有一點不幸中的萬幸,那就是接受他們家股權質押融資的花旗銀行,這次沒能及時出貨,所以那些股權還沒被強制平倉,而是依然處在質押物狀態。
銀行固然是放款最謹慎的一類金融單位,基本上沒抵押沒質押,是不會給你巨額融資的。
但既然銀行也有那麼多壞賬,這就說明抵押物和質押物這些招數,也不是每次都靈的。
這些手段只能防禦一下個別性違約,而對於整體行業的下挫,相對就比較無能為力了。
就好比個別購房按揭者違約的時候,銀行能把房子收走拍賣掉、用拍賣所得款填上貸款的賬目。可次貸危機或者樓市崩盤來臨的時候,數以萬計的購房者都斷供了,一下子收進來那麼多房子的銀行本身,也收押收成了房東,一時脫手不了。
股市也是一個道理,同時崩太多股票,大家都搶着逃命,銀行也不得不面對來不及跑的問題。
對王安父子來說,花旗銀行暫時想甩都甩不掉,就意味着公司的持股人結構還不會變化,王家對公司的控制也還沒有丟失,還有掙扎的機會。
到了這種節骨眼上,靠王列已經沒用了。
因為癌症而退休了15個月的王安,重新拖着病體,逼着兒子把法定代表人變更回老子,並且把其他一些手續也轉了回來。然後王安親自覥着臉,給原先花旗銀行的老朋友打電話:
「吉布森先生!請您務必重新考慮我們的訴求。您知道的,這次的股價暴跌並不是因為我們公司本身有什麼經營不善,完全是納斯達克整體的系統性風險導致的。
反正你們第一時間沒能出手,而按照現在的大行情股價,我們質押的那部分股票也遠不足以清償貴行當初抵押放貸的金額了,甚至連一半都清償不了。
這就意味着,哪怕將來你找到強行出貨的機會,也就把目前壞賬的最多兩成平了,而質押物一旦被強制執行後,你我也就沒有任何相欠了,後續八成的錢我沒有義務再還。
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不搏一個機會呢?只要你們給我重整的機會,未來說不定有機會拿到遠遠高於融資額兩成的錢,何不賭一把呢?」
王安親自情真意切地懇求,也讓花旗銀行當初接洽他這個大客戶的那位高管,吉布森先生,有些猶豫。
正如按照《破產法》的常規原則,大部分公司經營非常不善、資不抵債的時候,就該破產清算。可有些時候,清算組一算公司剩餘可執行資產,發現就算清算了,大家的債也只能還掉兩三成甚至更少,幾乎於事無補。
這種情況下,也是有債權人願意賭一把,給你個機會再革除弊端改善經營一下,萬一賭對了,就能多要回來幾成。
當然了,這種重整發生的時候,肯定不能再由着原先管理層隨便經營的,有可能要入駐外部派來監督財務運行情況的觀察員,或者別的什麼制衡機制。
吉布森先生在電話里反覆確認,還說要請示一下、花旗內部開個會討論,再給王安回電話。
然後拖了半天,到當天傍晚的時候,吉布森才如約給王安回電。
「現在強制執行股權,確實也回不了多少本你在我行累計靠股權質押融資了15億美金,當初我們接受你這部分質押的時候,它的市值可是超過20億的。
可是現在,這部分只值4個億了,就算我們強行平倉成功,11個億美元也消失了,從個人情感和業務理智來說,我已經極力勸說公司接受你的請求。但是」
吉布森拖了一個長音,恨不得通過電話線把自己鄭重嚴肅敲打的表情傳遞給王安。
王安也心領神會:「有什麼額外要求的話,儘管說,是我們自己股價暴跌,我們應該接受監管、承擔一切責任。
吉布森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們信不過你兒子的經營能力,要不是你去年強行交接、把聯合創始人卡寧漢都回購、把cmo約翰.錢伯斯等大批骨幹高管踢走,你的經營狀況會落到今天這個樣子?
至於你本人複出……我個人憑着咱幾十年的交情,我是願意相信你的。但是,我也跟你直說了,我們行董事會的人,都不相信以你的健康狀況,還能有精力縝密地處理相關生意和幫助公司創新轉型。
所以,我就跟你直說了,我們花旗要求你換一個華爾街信得過的整頓型ceo,最好能找到你我都滿意的如果實在找不到,那就找一個只有我們滿意的,你滿不滿意不重要。
作為交換,你可以繼續持有家族的股權,只是交出整頓期的經營權。」
屈辱啊!
王安完全知道,吉布森那番話只是在安慰他。
什麼「你可以繼續持有家族的股權」,完全就是緩兵之計。
按照法律和質押融資合約,只要股價漲回去一段時間,而且穩住騙到人接盤,花旗就會直接分批拋售股份出貨的。
那邊出一些,王安的持股就會少一些,很快會跌破50%。
除非王安引入外人整頓後,能夠確保公司股價在整頓期內漲回來4倍甚至以上,他才能避免花旗出貨在簽訂整頓期的時候,一般也是有附條件對質權人限售凍結的,跟股市上的大小非差不多。
這個整頓期一般是一年。
性質就是「如果整頓方按照質權方的監督和運營要求,誠懇整頓了,形勢也確實在好轉,那麼一年整頓期內,質權方不能隨意拋售變更股權」。
不過如果整頓期內股價表現繼續惡化,質權人就能隨時毀約了。相當於這是半個大小非,「一年內漲了限售,跌了不限售」。
儘管知道這一切陰謀,儘管心裏憋屈,王安也只能舍了老臉追問:「那麼,吉布森先生,花旗那邊有信得過的整頓人備選名單麼?慚愧,虎父犬子啊,我也是期望貴行幫我引薦一些管理英才的,我真心歡迎……」
「名單當然是有的,您可以一個個了解、盡調起來。」吉布森的語氣頓時鬆緩了一些,說打完這個電話後,就會給王安傳真過去一份詳盡的資料。
上面那些人都是華爾街、尤其是花旗銀行信任的走狗型職業經理人。
……
王安跟吉布森後續溝通了幾天,最終暫時圈定了一個接權人選:花旗銀行推薦的職業經理人,愛德華.米勒。
那是一個華爾街最喜歡的財務型整頓大師,此人對於如何壓低企業成本、做高財務報表、迎合股市喜好,非常有一套。
舉個諸位看官都懂的例子,那就跟幾年前把張仲謀從德州儀器趕走的德儀ceo約翰.夏柏是一個類型。
這種人組織企業研發、制定長久戰略或許沒本事,因為都是財務出身嘛。但是要把企業的長久潛力榨乾、換取短期內明面賬面上的財務表現,那是再拿手不過了。
他們的絕招,就像是傳統武俠小說里「天魔解體大法」這類以犧牲壽命、健康為代價,換取瞬間功力爆發力暴漲的魔教武功。
讓萎靡的企業一陣超劑量的腎上腺素紮下去,迴光返照好看一些,然後趁着迴光返照的關口把紗碧股民騙進來接盤,接完盤興奮劑藥效消失,趕緊逃跑。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愛德華.米勒將會接任王安電腦的ceo和總裁。
所謂的「不出意外」,就是指這段時間裏,沒有能夠出到花旗銀行還算滿意的止損價格、來接盤股權的外部投資者。
此時此刻,如果顧驁也在現場,能夠聽到吉布森跟王安的電話溝通的話,說不定他也會恍然大悟:
原來,原本歷史上,1988年時,王安勒令兒子交出全部權力,交接給愛德華.米勒重整公司,居然是這樣的背景。
王安對外的宣傳,當然會強調「是我自己看清了兒子的能力,看清了虎父犬子的事實,所以為了公司。我選擇大義滅親引入外部職業經理人擔任ceo。」
可這些只是官腔罷了。真實情況,也許是虎父犬子這個理由佔一半、股票質權人的壓力佔一半,兩個理由五五開吧。
而現如今,因為顧驁的提前引爆科技股股災,王安的這個決斷,也不得不從88年年初跟着提前了幾個月,在87年8月份就面臨這一艱難抉擇了。
同時,因為股價表現和外部融資環境更加惡化了,質權人的壓力話語權也變大了。
這一世,就算「虎父犬子」和「質權人命令」這兩個理由的作用力,三七開吧。
反正官宣是不能全信的,那都是些文過飾非之後的話。聰明人都知道去偽存真翻譯一下之後才信。
經過十幾天的相互接觸考察,8月中旬的時候,愛德華.米勒本人第一次去了王安電腦公司,跟王安電腦目前的高管層坐下來詳談了一番,也聊了整頓戰略。
似乎花旗銀行派出代言人整頓王安電腦的計劃,很快就要走上正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