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柏今兒會遲到,不僅是因為突然收到京城急報。更多的是,為了安排應對之策。
「……先生和真人若是託病,難免引來世人口舌,有損清譽。故此弟子已經命人收拾行李,並給父皇上了奏摺,回頭由弟子代先生和真人前往邊關吧。」
「你,你去?」薛慎差點咬着自己舌頭。可隨即明白,這是最好的選擇。
徐太師既是在朝會上說了這樣話,擺明就是要坑先生一把。
上官令和長春真人是可以託病不去,但肯定會招來一些小人的攻擊。
說他們沽名釣譽,不肯救百姓於水火。
容易的善事才做,一看有危險,兩隻老王八就開始裝死了。
閔柏知道,這事歸根結底,還是因自己而起。
若不是他請了長春道長主持白龍觀,又拜了上官令為師,徐太師也不會這樣難為二位老人家。
為了維護二位老人家的名聲,只能他親自跑一趟了。
就算他求不來雪,也救濟不來蒼生,但好歹人家再罵的就是他了,跟兩位老人家無關。
否則父皇身上的壓力,也太大了些。
世人迷信,遇着什麼天狗食日,地震時疫,都會歸罪於到帝王失德上。
燕成帝如今是站得牢了些,但根基也不甚深厚。端午那會子的大洪水才平息下來,邊關又鬧起病害。
他這個大皇子要是不強出一回頭,朝臣們得怎麼議論父皇?
所以就算明知此行太過危險,他還是要去拼一把。
但也正因如此,還未成行,王府內部先爭議起來。
連方夫子都不贊成。
小殿下是一片孝心,尊師重道,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若只拿名譽冒險也就罷了,這可是要拿着小命去冒險啊!
但閔柏卻態度堅決。
「……弟子好歹也是一介漢王,若是連自家先生都護不住,這漢王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屋裏氣氛忽地變得有些詭異。
閔柏莫名其妙。
這是怎麼了?
卻是上官先生聽着笑了,「你這話,你師姐前幾日倒也說過差不多的。」
原來我跟師姐一條心呀!
小殿下頓時眼睛亮晶晶的,「要是師姐,肯定也會這麼做的,對不?」
他師姐訕訕,把想勸的話,咽回去了。
是的,
如果她處在閔柏的地位,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好啦,既來了,就開始上課吧。你的功課,有要交的麼?」
這個時候還要上課?
小殿下鳳眼圓睜。
先生就算不夸幾句有孝心,總該傳他幾個錦囊妙計,好送他上京嗎?
卻見他家先生拿着小紫砂壺,愜意的滋了口茶,然後眯眼,透出幾分老辣。
「嗯?」
小弟子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帶,帶了。」
這才對嘛。
上官先生是不佈置功課,但要是你不做,就是討打了。
看上官先生淡定的檢查起弟子功課,眾人莫名平靜下來。
小美娘卻猜着幾分先生心意了。
可她又不好插嘴,只能靜待上官令先把課給上了。
中途長春道長來了。
在噼啪作響的溫暖爐火里,安靜的喝着茶,等他們師徒上完課,長春道長把茶杯放下。
「美娘你要的那些方子,我俱已看過,回頭去找雲鶴師兄,他會幫你。上官兄,回頭我這把老骨頭,可要靠你照應了。」
「彼此彼此。」
二人相視一笑。
不等上官令開口吩咐,美娘起身交出一份清單,垂眸微啞,已經快哭了,「除了給先生準備禦寒衣物,路上小菜這些,還有什麼要帶的?」
閔柏猛地抬頭,失聲,「先生!孤……弟子可以的!」
上官令道,「你的心意師父明白,可你是會求雪,還是能治病救人?」
長春道長微笑,「吾等修道之人,正該行醫濟世,治病救人。且我們這一把年紀,還有什麼可怕的?多救一個就是賺一個,誰都別攔着貧道行善積德。日後飛升,可就指望這一場大功德呢!」
他還有心情說笑,可一屋子人卻俱自抹起眼淚。
侍奉他的小道士,更是嗚嗚哭出了聲。
小美娘低着頭,可衣襟上,卻落下一串潮濕的水痕。
長春道長慈愛道,「生老病死,就如月盈月缺,沒什麼堪不破的。這回我們兩把老骨頭走了,你們年輕人可要看好家。尤其小美娘,多賺點錢,回頭等我回來,可是要管你討來花呢。」
上官令生氣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難道不知我們兩把老骨頭是要長命百歲的麼?都打起精神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美娘抹了眼淚,強忍着喉頭哽咽,「我,我去給先生收拾行李……再給您鹵些牛肉牛肚,帶着路上吃。」
這會子,就算是叫美娘去偷去搶,她也一定要給自家先生好好做回牛肉!
上官令笑了,這才象他的弟子。
不過牛肉的事情可以放一放,走前有件事,他卻是必須要解決的。
「美娘你跟我過來,有些東西,還得你去準備一下……」
一屋子人,都忙活開了。
就連素來跟師弟不太對付的薛師兄,都別彆扭扭湊到他跟前。
「那京中是個什麼消息?你跟我細說說。」
閔柏瞅師兄一眼,到底是為先生效力的心思佔了上風,便開口說了,「傳旨的欽差,約摸還得有兩日才到……但不論如何,我是決定陪先生往京城走一遭的……」
他這話里透出來的意思,薛慎懂了。
對於徐太師強逼着上官令和長春道長出山,燕成帝也是不高興的。
但如今又沒有好的解決方法,只能派人提前知會兒子一聲,讓他們早做應對。
只燕成帝大概也沒有想到,長官令和長春道長都是真正有着,悲天憫人情懷的高人。他們當真打算為了黎民蒼生,去邊關效力。
那閔柏身為弟子,也定要跟着跑一趟的。
薛慎,他也想去。
先生都冒死跑去第一線了,身為弟子,能不跟着衝鋒陷陣麼?
師弟身份雖高,可那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槍洋蠟頭。嚇唬人還可,能指望燕朝大皇子奮勇在前?給先生擋那明槍暗箭?
就他願意也是不可能的。
關鍵時刻,還得自己出馬才行。
可有什麼辦法跟去呢?
還有京城的徐太師,他忍那沽名釣譽的老傢伙已經很久了。這回公然欺負到先生頭上,不也是殺猴給雞看,震懾他麼?
薛慎覺得,哪怕是背上忘恩負義的名聲,他也要趁機徹底跟徐家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