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送爽,秋陽高照。
稻田裏只留下收割後的枯黃麥茬,等着燒了肥田。鳥雀嘰嘰喳喳,趁機躥來跳去,和田鼠搶奪掉落的麥穗,預備過冬。
忽地噠噠的馬蹄聲響,平直的官道上,走來一支小小的隊伍。
打頭的是兩個中年漢子,最後也是兩個漢子。
當中一個瘦高少年牽着匹老馬,馬上側坐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馬後還坐着一個小姑娘,舉着把油紙傘,替她遮擋刺眼的太陽。
活脫脫一副地主婆,帶着家奴出行的模樣。
不多時,行到三岔路口,少年拉馬,「地主婆」發話了。
「行啦,就送到這兒吧,我們拐過去就是碼頭,你們就別白走冤枉路了。再這麼走下去,我又得多管你們一天飯錢!」
眾人皆有些不好意思,馬後的小姑娘,笑靨如花。
「葉叔,真別送了,要不你們天黑都到不了下一個鎮上,就只能露宿荒郊了。便不怕狼叼了去,若浸了秋露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這一行人,便是美娘和葉成他們了。
原本葉成是早打算走的,可臨時得知秋大姑她們想去蕪城。怕她們老老小小,路上不安全,便特意多等了幾日,送她們一程。
只他們節儉,一路上不捨得吃,不捨得喝,跟秋大姑這樣從不肯委屈自己的人,實在過不到一路去。
秋大姑只好每餐給他們加幾個包子或小菜,才能安心帶着美娘鄭飛揚吃些好的。
就這,他們還總嫌破費了。
好在秋姑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張官府文契,帶着大伙兒走上官道,行程便快了許多。
短短兩日,便把她們送到碼頭,見此處人煙稠密,十分安全,確實沒有再送的必要。
美娘從馬背上,把給王府眾人的禮物交給葉成,彼此囑咐珍重,便揮手作別了。
只美娘她們一走,這些漢子倒議論起她來。
「如今家裏婆娘可是給她撩動了心思,哭着跟我說了幾回,想給閨女置辦個象樣嫁妝。我家小子多,房子本就不夠住,她也不爭,只想給閨女買兩畝薄田就好。」
「我家那婆娘也這麼說。就指望這回多掙些錢,我可倆丫頭呢。就算大的出嫁了,可若是給她妹妹,好意思不給她麼?」
「我這回要賺到錢了,就把家裏破房子扒了重修,到時一個閨女留一間!省得孩子們以後受了氣,都沒地兒回。」
眾人說得熱鬧,又問葉成是要給閨女置房子還是置地。
葉成笑着不肯說,「賺到錢再說。」
但他心裏卻隱約有個小目標,難道就不能給閨女既買田地又蓋房子?
那才硬氣!
再看着有說有笑的三個同鄉,葉成心中也覺慶幸。
虧得當時和美娘一起商議,幫他想得周到。等回頭把話說開,有幾個從前覺得還不錯的兄弟,竟是一下露了餡。
有人畏首畏尾,怕花了路費又掙不來錢,意思得讓葉成包賠。
也有人就想佔便宜,讓他先借着,發了工錢再還。
還有人不服葉成這老實人竟當了工頭,想把他擠下去。
反倒是這三人主意極正,也不囉嗦,很快借到盤纏,跟他上路了。
怪不得秋大姑說,活到老,學到老。
他這人到中年,方對這些人情世故,咋摸出些滋味來。
忽地想起,美娘原不讓他等,可末了又同意了。只怕也是不放心,想跟着瞧瞧吧。
這麼一想,葉成又笑了。
這小丫頭,真是怪可人疼的。但願她們和自己,都能一切順利吧。
一群當爹的憧憬着,加快了步伐。
而那邊,秋大姑捏着鼻子,讓鄭飛揚隨便去買幾個包子燒餅,就要上船啦。
碼頭的條件確實不太好,雖然熱鬧,但來往人群,多是販夫走卒。且挑着雞,趕着豬,異味撲鼻。
故此也沒一間象樣的館子,都是些小食攤,東西又貴看着又不好,還蒼蠅滿天飛。
怕秋大姑一會兒吃不下去,美娘又去買了幾個茶葉蛋,幾個烤芋頭備着。
秋大姑瞧着,臉色和緩一些。這丫頭確實心細,一路上有她照顧,實在舒服很多。
一會兒她們先上了船,鄭飛揚把從他娘那兒終於討要回來的老馬,送到底下牲口處拴好。因船上怕牲畜多糞便,不給草料,只能餵了些清水,便到甲板上頭找她們了。
好在今兒這趟船雖貨多,但客人卻不多,都不必多費錢,就獨佔了一間小艙房。
美娘要了熱水,拿自家茶葉給秋大姑泡上一杯,聞着茶香,秋大姑總算沒那麼難受了。
趁着船還沒開,幾人趕緊吃了東西。怕一會兒開起來暈船,就什麼都吃不下了。
可不知是不是吃急了些,還是路上累到,秋大姑就吃了一個芋頭兩個茶葉蛋,船沒開一會兒,她就全吐完了。
鄭飛揚趕緊開窗,江風微涼,吹着是要好過些。可江風又是一陣陣打着旋的,有時混合着底下牲畜的味道衝上來,秋大姑是聞着就吐。
這坐了才半個時辰的船,她就連黃膽水都吐出來了,整個人奄奄一息。
美娘急得不行,問那夥計,說到蕪城至少得等太陽落山,還將近兩個時辰呢。
這可怎麼辦?
夥計倒是有經驗,讓找點什麼事,給她分分神。
鄭飛揚靈機一動,找了十來個小茶杯,接了水拿竹筷子叮叮咚咚亂敲一氣。
「那日下雨,我瞧大姑也是這麼敲了逗狗的,還怪好聽的,要不再試試?」
秋大姑抖着手,勉強抬起一絲眼皮,「你,你竟是要氣死我麼?五音不全者,滾!」
鄭飛揚看她還有力氣罵人,倒是放下些心來,「大娘不愛聽我敲,美娘妹妹來試試。」
美娘哪裏會這個?
不過她似乎本能的知道有些音不好聽,試敲幾下就把有些水倒些出去,或是加些進來。
慢慢的,這一溜再敲起來,就有些意思了。
秋大姑忽地閉着眼道,「第一個茶杯里的水倒出去一絲絲,第二個要兩絲絲,第三個杯子裏再加多幾分……」
這一絲絲,幾分到底是個啥概念?
鄭飛揚是理解無能。
但美娘一個一個杯子試過之後,再一溜拉過去,居然就有調了。
她也不通音律,就由着性子隨手亂敲。但鄭飛揚覺得,比自己那一通亂敲好聽多了。
秋大姑忽地又抬了抬眼皮,瞟了美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