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我能把東西存在你們這兒嗎?要不,先借,借你們用也行,我不收利息!要不,你們幫我存着,看收多少利息?」
美娘嫩白稚氣的小臉,微有些發紅。但明淨的眼神,透着股認真。
她知道,這些東西自己不可能一直藏着。萬一被翻出來,肯定就沒了。
原想着趁空放進鎮上當鋪,又擔心走漏風聲。但今兒看到秋大姑,卻讓小姑娘想賭上一把。
不為回報,只求一個穩妥可信之人。
葛大娘驚到了。
別那對銀鐲子,光那一百兩銀票,在雙河鎮這樣的小地方,連宅子田產帶商鋪,美娘都可以置辦起一份,往後便是十足的小富婆一個!
這份信任,不得不說分量十足。
她不覺看向一旁,但秋大姑卻神色自若的接過那對鐲子,眯眼打量。
「嗯,材料平平,但手藝尚可,宮中內造,總值個四五十兩銀子。這些,俱是漢王府賞的吧。家裏人,不知道?」
看她一眼就瞧出底細,美娘越發肯定了心中那點小小猜測,膽子也大了幾分。
「是……我,我沒跟家裏人說。我不是有意……」
她想解釋,自己並不是個自私的壞孩子,但秋姑卻擺手,示意她不必說了。
「這鐲子我暫且替你保管,銀票我卻是要拿去用的。原本外頭應是兩分利,但我既替你管了東西,便只按一分利,每年付你十兩銀子的利錢,行也不行?」
美娘又驚又喜,一雙晶然烏眸,越發閃亮。
「大姑肯幫我保管,就已經很好了。不給我利息,或者,或者給個一二兩就行!」
秋大姑冷哼,「說好多少就是多少,恁地小家子氣,以為我給不起麼?拿着,這便是憑證。」
她隨手拔下頭上木簪,擲向美娘。
這簪子入手還挺沉,古樸素雅,泛着歲月潤澤的光,余香悠遠。也不知是什麼材質,但總覺得不大便宜。
於是美娘又將簪子畢恭畢敬還了回去,「不用了,我信得過大姑。」
然後告辭。
等她走了,葛大娘才道,「好端端的,你嚇唬人家小姑娘幹嘛?她也實在可憐。」
雙河鎮不大,林家那點破事,早鬧得人盡皆知。
尤其葛大娘近來時常抓藥,早聽藥鋪小夥計私下說,林俊仁根本沒病。就是想裝病,好把女兒嫁給死人換錢。
秋大姑輕嗤,「這世上可憐人海了去了,誰心疼得過來?不過這丫頭,倒也沒傻到底。」
須知這世上最討嫌的,就是那些明明被薄待,還要一副聖母作派的人。
說句不怕誅心的話,真是活該被人輕踐。
如今美娘能想着藏私,並不一味愚孝,便有幾分可疼了。
將銀票交給葛大娘,秋大姑道,「我近日吃藥,花銷頗大,你且拿去支應着。若還不夠,再把我的簪子賣了。」
別看是根木簪,卻是最頂級的沉香,可比美娘這些東西加起來都貴。
小姑娘雖不識貨,卻肯付出信任。秋大姑心裏,也高看她幾分。
葛大娘道,「那倒不用,我那還有些積蓄,再加上這一百兩,你的藥錢盡夠了。只是日後,怎麼還呢?」
秋大姑冷哼,「這話說得忒沒志氣!又不是欠她金山銀山,不過區區一百兩,我還真沒放在眼裏。眼下我病着沒精神,回頭定想個法子賺回來就是。」
葛大娘遲疑道,「可你好不容易才從那行當里脫身,難道又要出去……」
秋大姑翻翻白眼,「別把我想得這麼沒用!活這麼大把年紀,不說賺個金山銀山,起碼比你這芝麻鋪子強!」
葛大娘知她見識廣,當下安心了,笑着懟她,「再小的芝麻鋪子,不也能收留你這尊大佛?」
秋大姑一下喪氣了,「當年受過我恩惠的,不知凡幾。到頭來我能投奔的,也就是你了。」
這其中,葛大娘還不是受她恩惠最多的。
不過在她出嫁時,資助了區區三十兩銀子。誰知臨老,卻是葛大娘救了她一命。
葛大娘瞧她消沉,忙寬慰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一個他們未必知道你落了難,二個咱們到底有小時候的交情。且又是兩個孤老婆子,沒人囉嗦。你投奔我,總比投奔那些有家有口的要爽利些。」
秋大姑心中頗不以為然。
卻知她這發小,打小心眼就寬,從不將人往壞處想。故此也不與她爭執,只琢磨起能做些什麼。
要說她這一生,受過磨難,也嘗過榮華。
臨老隱居鄉間,原想平安終老,誰曾想一場洪水,竟把她家業盡毀。如今年過半百,還得從頭再來。
想想這賊老天,當真不公!
這邊美娘歸家,林方氏和林鵬的午飯都快吃完了。衙門裏管午飯,倒是不必管林俊仁。
此時見美娘回來,林方氏譏道,「怎麼,幫人干半天活,連飯也沒留你吃一個?你說你這孩子是不是傻,好東西不拿回家來,淨便宜外人。昨兒這樣,今兒又這樣。你是散財童子托的生麼?」
看她還想囉嗦,美娘冷道,「我也不知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托的生,只總是從娘肚皮里爬出來的吧?」
這讓林方氏如何再罵下去?再罵豈不等於罵自己?
看看桌上的殘羹剩菜,要從前,美娘也就湊合吃了。但如今,她徑自進了廚房,打算給自己炒個瓠瓜。
可林方氏當慣了「賢母」,實在見不得她這不受教的模樣。橫豎她已吃飽,當下把筷子一拍,追上去罵。
「誰准你吃飯的?真是慣得你,竟動不動就甩臉子。你說,你錯了沒有?」
美娘諷道,「我錯在哪兒了?不是娘常說,做人要厚道麼?葛大娘家有病人,送幾包點心怎麼了?這些年我從她家賺了多少,娘心裏沒數麼?」
「你,你還敢頂嘴!」
林方氏無話可說,抬手就想打女兒耳光。可這一回,美娘再不肯讓。
啪地一下,把菜刀拎了起來,眸光冷然,直指她娘。
林方氏被看得心裏直發毛,「你,你這丫頭想幹什麼?你竟想殺了你娘不成?」
「不敢。」美娘把刀一轉,遞向她娘,「我這樣的壞孩子,娘還是早些砍死了吧,省得看了生氣。來呀,砍死我,娘也好消消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