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兵伐謀,儲君當國。若說朱陽卷是打天下,那伐謀卷和當國卷便是守天下和傳天下的了。而今在這八方樓的地底下,三本傳世神卷匯集於此,居然只是為了換那本晦澀不堪的相星卷?這兩人腦子莫不是被門夾了?
徐熙皺眉,作為一個穿越過來的,她當然不懂這其中的什麼寓意。即便你告訴她了,她也只會覺得好笑,畢竟一個國家的國運,是由千千萬萬普通人的性命堆積起來的,哪能輕易被這幾本書給逆轉?
何況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鬥倒樓上帘子裏的這位。勝利者只可能有一個人,她要想帶走趙伢兒,就必須贏了這個人。
「空口無憑,我敢把這幾頁紙拿出,你家主人能拿出來嗎?」徐熙喊道。
又是一片沉默,樓上的少年朗聲道:「我家主人沒帶在身上,若是八方樓不嫌棄,過幾日我們自然會奉上。」
事態變得難解起來,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對準了站起的黑袍姑娘,還有樓上至始至終未曾露面的神秘人物。
龍蒙遜一低頭,只見一名劍裙女役匆匆走上台,在繡袍男子耳邊低語了幾句。男子臉色微變,隨即隱了下來。
「兩位貴客,」繡袍男子微笑道,「我們樓主說,請二位到後堂一敘,不知可否賞光?」
徐熙舒了口氣,把那幾頁「青帝錄」揣進懷裏,對方出貨真價實的雙倍,她心裏本來沒什麼底,沒想到這裏主人居然答應請他們進去。好在這事兒總算過去了,等會兒見招拆招吧。
龍蒙遜於樓上沉默良久,轉身走出了閣。
徐熙此時被兩個狐面小廝帶着往前走,樓道折繞,成螺旋狀向上延伸,越往上,越金碧輝煌,也愈發明亮。
走至最高層,甫一落地,腳邊繡工絕倫的白色綢毯一直蔓延到最盡頭的房間。
千江釣雪圖,意境太美,徐熙默默收回了腳,怕弄髒了絲綢毯子。
再一抬頭,只見四周裝飾得極為華美,唯獨這條長毯如此素雅,兩相對比下來實在是極不相襯。徐熙想,這八方樓的樓主裝修品位的確不怎麼樣。
她不動,那些狐面小廝也不急,只是站在她身旁侯着。只聽得後面一陣腳步聲,徐熙回頭,只見一個半大少年從方才的樓道口現身,身後同她一樣跟着兩個狐面小廝。
少年一身黑色短打,關節腰身處都綁着褐色的軟皮護甲,兩條筆直修長的小腿收進靴里,整個人極其利落。
徐熙心想,這大概就是剛才樓上繡簾里替他家主人傳話的少年吧。
見徐熙看他,少年禮貌地點點頭,徑直從她身旁走過,一腳踩在那副千山釣雪圖裏,頓時白色的綢毯上就留下了一個髒污的腳印。
她愣住了,少年回頭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少年的眼睛大且清亮,徐熙卻總覺得他有點呆呆的。
「你怎麼還不走?」他問。
「……我馬上走。」
地毯已經髒了,徐熙也就沒了什麼心理負擔,跟着少年直直走向盡頭的房間。屋門大開,只見一男子垂手立於窗前,正背對着門口。
幾個狐面小廝站外面拱手,正要請示時,少年毫不客氣地推開他們,走了進去。
「聽說你找我們有事?」他對着背影說。
徐熙心想孩子你太直接了,但她還是清了清嗓子,學着他們的樣子做了個拱手的禮節。「聽說樓主您找我們。」
見有人說話,窗前男子緩緩回身,徐熙這才看見他臉上覆蓋着一張鬼面獠牙的面具。
「二位貴客。」他做了個請的姿勢,「坐。」
徐熙很坦蕩地坐下來了,那少年有些猶豫,說了句「我家主人叫我快去快回的。」
徐熙終於聽出了問題,這孩子腦子似乎不太會轉彎,只會直來直去地問話和回答。
「哦?」那鬼面男子也不惱,只是輕聲笑了,問,「那你家主人為什麼要用伐謀卷和當國卷換我這手裏的相星卷?」
「因為我家師……主人說了,《青帝錄》其餘幾卷他都看完了,只有相星卷沒有看過。」
哦,那你家主人還真是很棒棒啊,徐熙心想。
鬼面男子笑得溫和,與他青面獠牙的面具毫不相襯,「那這位姑娘呢?為何要用朱陽卷換相星卷?」
「我不是來換相星卷的,」徐熙說,「我向樓主要個人。」
「哦?」鬼面男子奇道,「為了這個人,姑娘鬧出這麼大動靜,想來是個十分重要的人。」
徐熙擺擺手,「稱不上重要,只是承蒙了他們家照顧,報恩罷了。」
男子沉吟,「不知姑娘問的是何人?」
「十幾天前你們家幾個黑衣人綁的渭水畔一家當鋪的小夥計。」徐熙緩緩道來,「他父親向我說明了原委,我想裏面應該有些誤會,所以不知道樓主願不願意給我這個用朱陽卷換那孩子的機會。」
男子反覆在樓中走動,心緒難平。
「你知道朱陽卷是什麼嗎?」男子突然問,有些難以置信。
多少人為了這冊殘卷,不惜同門相殘,犯下殺戒。眼前這個女子居然只是為了一家當鋪的夥計就這樣簡單地把它交付出去了?
「我們那個社會……我是說我們那邊有句古話,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們既然沒有駕馭這個東西的能力,留在手裏遲早也會招禍。倒不如給樓主您這樣的英雄,換人家父子團聚,難道不好?」
男子微微頷首,「你說得有理。」
他拍拍手,那些狐面小廝退了下去,沒多時,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子被帶了上來,本來無精打采的臉見到徐熙突然嘴一癟,委委屈屈地叫了聲「徐姐姐。」就要撲過去。
徐熙撐着他的腦袋把他推到一邊去了,「你爹就在下面等你了,還哭,出息呢?」
見趙伢兒真的是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她還是忍不住放軟了語氣,「行了,從這邊下去去找你爹吧,這邊徐姐我來應付。」
「朱陽卷呢?」鬼面男子問,朝前走了一步。
徐熙把趙伢兒攔在身後,從衣襟里抽出那幾張發黃的殘卷,丟了過去。
男子劈手接過,用手顛了顛,從紙質和墨質上來看,確實沒什麼問題。
他正要細看時,那邊等了許久的少年突然道,「現在可以跟我家主人換了嗎?」
鬼面男子一愣,隨即洒然一笑,「當然,貴客且稍等……」
徐熙心裏直冒冷汗,推着趙伢兒便往外走,「快走,你爹在下面等你等得快急死了。回去了之後你們爺倆趕緊換個地方住,以後叫你爹別再占這種小錢了。」
「可是徐姐姐,那個東西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徐熙一掌把他探過來的臉拍了回去,「小孩子別問這麼多。」
廢話,當然是假的。要不是她以前仿製的手藝還在,怎麼能偽造得出這麼一份殘卷。徐熙手一向很巧,為了讓刀術更精進,她甚至還學了不少極其考驗手的靈巧和力道控制的技藝,比如解剖、雕刻、陶藝……當然印拓,也是其中之一。
她做的仿古拓本極其精妙,幾近可以亂真的程度,甚至還出現過幾次被人當文物偷走的烏龍經歷,沒想到到了這兒居然還能派上用場。當時聽趙掌柜說了事情經過後,她便讓趙掌柜替她備好了澄心紙和龍香劑,幾天幾夜後終於炮製出了這麼一份所謂的「朱陽卷」。
當然,上面的內容自然也不是什麼青帝密文,而是《道德經》。
徐熙自認為道德經不會比這個時代的朱陽卷差,拓在上面時還覺得頗為可惜。
兩人順着長長的千江釣雪圖走回原路,然而正要下去時,一名黑袍男子擋住了二人的去路。
「姑娘請留步。」
徐熙一凜,將趙伢兒推回身後,右手按住了披風下的細刀。
龍蒙遜只是笑着,又上台階走了幾步,腰間懸掛的彎月金刀下,兩隻五彩斑斕的掐絲琺瑯球叮嚀作響。
「在下聽聞,青帝錄朱陽卷藏於北燕建元的司空府內,不知姑娘從何處覓得這份殘卷?」
一陣陰風吹過,地上那幅巨大的千山釣雪圖輕微浮動,如同撒了一地銀白月光。
「徐姐姐,」趙伢兒小聲問道,「你不會是偷的吧?」
「閉嘴!」徐熙對着他的腦袋拍了一巴掌,「偷個屁,別當豬隊友。」
聽到兩人的對話,四周的狐面小廝都圍了上來,徐熙注意到,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小刀。
「姑娘可否跟在下解釋一下呢?」龍蒙遜說着,緩緩抽出那把金刀,揮開刀身,弧形的刀刃如冷月般淒迷,「若真是偷的司空府上的,只怕在下回去不好交差。」
徐熙突然撲了過去,龍蒙遜一愣,沒想到她居然直接迎上了自己的刀鋒。當即要收開,卻被徐熙抽刀格住刀刃,撞在了地上。
「快下去!」徐熙將趙伢兒狠狠往前一踹,「去找你爹,別再過來了!」
「徐姐姐!」趙伢兒一滯,終是含着淚,沿着樓梯往下跑去。路口被龍蒙遜和徐熙堵住了路口,一時間那些狐面小廝居然無人敢上前。
龍蒙遜狠命推開徐熙,後者撐地一個空翻,居然又攔在了門口。
兩人同時向對方衝去。
長長的走道上只余幾盞燈,兩人於幽暗光線中相互揮刀,刀刀撞開,炸出一個又一個的火星。沒多久,刀上的力道越加越重,徐熙漸漸有些吃力,手臂開始發麻。
不行啊,她心想,自己的刀術是以巧取勝,如此大的力道撞擊她着實無法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