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九笑着點點頭,算作是招呼,范世謀站起身來,笑呵呵地命下人添置杯盞,招呼安平在范進祥左手邊落座。
安平依舊還是一副知書識禮的乖巧模樣,乖順地坐下來,甜膩膩的小眼神一個勁兒地往百里九身上飄啊飄,飽含着千言萬語。
侯爺一聲不悅的輕咳。
「今日席上並無外人,安平郡主千萬不要客氣,敬請隨意就好。」范世謀出面打圓場。
范進祥立即也體貼地盛了一碗湯,放在她的手邊。安平紅着臉小聲道了一句「謝謝」,把個范進祥給激動得頭上直冒汗,看來這新郎官對於安平好像是真的起了心思。
諾雅心知肚明,這小丫頭明擺着就是對自家這隻狐狸還有想法,否則也不會這樣迫不及待地跑過來。民間男女大婚素來都有說法,大婚前三日,新郎新娘是不能見面的,她安平能不知道這規矩?
她伸出筷子夾了一塊魚尾沒好氣地放進百里九的碟子裏,尾部多小刺,百里九低着頭專心挑揀,目不斜視,無暇他顧。
安平就一臉的幽怨,峨眉微蹙,看得準新郎心裏醋海翻湧,臉色格外難看。
范進祥端起手中酒杯,向着百里九道:「當初阿尋在京中多有叨擾,謝過九爺對阿尋的照拂之意,進祥先干為敬。」
話雖然說得極是誠懇,語氣卻有些酸溜溜的味道,故意將「阿尋」兩字叫得親昵。
諾雅眼見他一飲而盡,笑眯眯地道:「當初九爺煞費苦心,一心想給阿尋在京城尋一位如意郎君,結果阿尋皆不中意,原來是千里姻緣一線牽,阿尋的好姻緣竟然是在這裏。九爺那是枉作冰人,所以這杯酒不能喝。」
這話別有深意,諾雅心裏一聲冷笑:我家阿九可看不上這太平郡主,你還是管好自家媳婦兒的好。
準新郎氣兒勉強順了不少:「就衝着九爺這般心思,也當滿飲此杯。」
百里九對於準新郎的挑釁絲毫不以為意,也只笑笑,將酒杯端起來一飲而盡,繼續埋頭苦戰碟子裏的魚尾。
準新郎初戰告捷,得意地衝着安平瞟了一眼,又舉起手中酒杯,對諾雅道:「夫人與九爺伉儷情深,委實令人艷羨。我也敬夫人一個,祝願夫人與九爺白首偕老。」
百里九將諾雅跟前的酒杯拿了:「她如今身懷有孕不能飲酒,這杯水酒就由我代勞了。」
安平手中的酒杯一顫,少許酒液灑了出來,她不動聲色地用袖口將酒漬抹了,緊咬了下唇,似乎泫然欲泣。
范進祥突然就覺得興致缺缺,沒了興頭,低頭自己連飲悶酒,面沉似水。
范世謀與鎮遠侯正是酒酣耳熱,觥籌交錯間只談風土人情,不論政事,相談甚歡,對於四個年輕人之間的微妙視而不見。
待到九爺終於將挑揀乾淨的魚尾吃進嘴裏,抬起身來,擦擦嘴角,就要告辭回驛站。
范世謀欠了侯爺一杯酒,要起身相送,被鎮遠侯攔住了:「一個晚輩,不需要這樣抬舉,就讓進祥送送吧,你莫找躲酒的藉口。」
范進祥不勝酒力,已有三分醉意,白淨的麵皮漲得通紅。
安平站起身:「我陪你一起。」
范進祥借着酒意,一把就拽住了安平的手,握得極緊。安平掙扎了一下,抬眼看看百里九,就乖巧地跟在後面,低垂着頭,用寬大的水袖遮了手。
四人一路沉默着走出府,看似和諧而融洽,卻各有心思。
百里九的欽差儀仗就候在府外,他拱手與范進祥告辭,看也不看安平一眼,便攬着諾雅的腰想轉身離開。
「我可以和九哥哥單獨說兩句話嗎?」安平突然抬起頭來,唇角上揚,對着準新郎笑得柔情蕩漾。
準新郎望望安平,又看了一眼百里九,最後看向諾雅。
諾雅鼻端里冷哼一聲,手扶了額頭,偎在百里九懷裏:「阿九,我累了。」
「就兩句。」安平可憐兮兮地看着百里九:「不會耽擱諾雅姐姐回去歇息的。」
百里九為難地看着諾雅,捏捏她的腰:「要不,你先回車攆里歇息片刻?」
諾雅一跺腳,掙脫開他的手,怒瞪着眼,冷聲吩咐道:「元寶,我們回府!」
她當先氣哼哼地拂袖而去。元寶緊隨其後,果真指揮着儀仗隊伍丟下百里九徑直走了。
百里九尷尬地笑笑:「家有悍妻,讓范公子見笑了。」
范進祥眼見諾雅棄之不顧,自己若是計較,在安平跟前顯得也未免太小肚雞腸了些,不舍地鬆開安平的手,柔聲道:「那我回門房等你。」
安平沖他感激一笑,待他回了府中,方才轉身面對百里九,委屈地癟癟嘴:「九哥哥?」
話剛出口,淚珠子就噼里啪啦地淌下來。
百里九淺淺地應:「快要嫁人了,還這樣喜歡哭鼻子,被人看到了,羞是不羞?」
不說還好,他這樣調侃,安平愈加覺得自己委屈,抽噎着泣不成聲,恨不能就撲進百里九的懷裏。
「怎麼了?誰給你委屈了不成?」百里九不露聲色地後退兩步,蹙眉問道。
安平重重地點頭:「九哥哥,我不想嫁人,你帶我走吧?!」
一句話如同石破天驚,嚇了百里九一跳:「你瘋了?」
安平努力止住哭泣,紅着眼圈,緊咬着下唇,淚眼汪汪地抬頭看着百里九:「九哥哥,阿尋說的是真心話。我不喜歡范進祥,他道貌岸然,實際上一肚子男盜女娼。我寧死也不會嫁給他,求求你,帶我走吧,我為奴為婢,心甘情願伺候你和諾雅姐姐一輩子,也不願意嫁給那樣的人渣!」
百里九有些訝異,看安平與那范進祥相處的時候,眉來眼去,哪裏有一點不情不願的樣子?而且他范進祥相貌堂堂,看起來也不是奸猾之人,如何也不像是安平口中所說的那樣。
「你若是不想嫁,儘管開口告訴侯爺就是。反正侯爺一向最是疼愛你,不會違背你的心思,如何就生出了逃婚的念頭?」
安平終於止住抽噎,搖頭道:「這次我爹固執,說是那范進祥是個難得的好人才,對我也極是有心,再也不會任着我的性子來。我哭過鬧過,甚至尋過短見,誰知道,他與我母親都鐵了心思。」
百里九將安平的每一句話全都記在心裏,仔細揣摩侯爺心思,好意勸道:「我看那范進祥也是儀表堂堂,將來必然有一番作為,阿尋若是嫁他,其實也不失為一個好歸宿。」
「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我寧願死!絕不委屈求全地苟活!」安平斬釘截鐵地道,緊握着拳頭,一副視死如歸的慷慨:「若是父親執意將我嫁給他,我必然血染嫁衣,立斃當場。九哥哥,難道你真的忍心見死不救嗎?」
百里九頗有一些為難,幫助安平逃婚那是萬萬不能的,也過於荒唐,但是果真袖手旁觀,萬一安平性子烈起來,一個想不開,自己見死不救,也逃不過良心的譴責啊。
他只能低聲好言勸慰道:「阿尋,此事我會找機會與侯爺說的,儘量勸說他順從你的心思,但是你可千萬不要做出什麼傻事才是。」
安平伸出袖子抹抹眼淚:「後天就是婚期了,如今哪裏還有轉圜的餘地?九哥哥,現在也只有你才可以救阿尋了。我知道你向來一言九鼎,既然答應了我,就一定能夠做到。我安心等你的消息,拜堂之前,若是你仍舊不能救出阿尋,阿尋就死在喜堂之上。」
安平一句話就將百里九置於了進退兩難的地方,他平素舌燦蓮花,但是禁不住她要死要活地哭哭啼啼,一時之間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應對。
「阿尋,我不能一口應承下來,更不能帶你走。漫說我如今已經有了諾兒,斷然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你尋錯了人。更何況,我孤家寡人,心有餘而力不足,就算是想要救你,也沒有這個本事,我......」
話還未說完,安平已經扭過頭,衝着他身旁低低地叫了一聲:「父親。」
百里九抬頭,正是侯爺已經拜別了范世謀,向着兩人這裏走過來,打斷了百里九拒絕的話。
「賢侄怎麼還沒有回驛站?」侯爺主動忽略了安平哭得通紅的眼睛,出聲詢問。
百里九有些尷尬,嘻嘻笑道:「與阿尋諾多時日未見,說兩句話。」
侯爺眸光閃爍:「阿尋她向來任性不懂事,是不是又在向你訴苦?」
「爹爹!」安平嬌嗔一聲,扭頭對百里九道:「九哥哥別忘了你答應阿尋的事情,阿尋言必行,行必果。」
說完也不與侯爺招呼,慌裏慌張地扭身就跑開了。
侯爺望着自家小女消失的背影,佯作隨意問道:「阿尋又麻煩你什麼事情了?」
百里九唇角微翹,如實道:「她說她現在還不想嫁人,托我在侯爺跟前做個說客。」
侯爺「呵呵」一笑,然後突然沉下臉來,呵斥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賢侄既然對小女無心,那麼你覺得你插手阿尋的婚事,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