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港風情畫 3、惡人自有惡人磨

    「司機佬,你的行為是敲詐。」陳維雲及時介入。

    「是又怎樣?不爽?報警抓我囉!」司機不叼他,把眼線眯成刀鋒盯着他,試圖使他屈服。

    「你確定要敲詐他?」陳維雲心平氣和確認這件事。

    「我敲詐定他!」司機大吼,他是在展示兇惡,也像是給他的犯罪鼓勁壯膽。

    這一招對孩子很有效,陳寶仔經受不住狂暴的嚇唬,眼淚嘩啦啦往下掉。

    陳維雲立即安撫他,「寶仔,這位大佬只是缺錢花,你不要哭,出了錢便無事,快把錢給他。」

    陳寶仔六神無主,陳維雲說什麼他做什麼,趕緊把錢袋子擩給司機。

    司機翻開數了數,布袋裏有兩百多港鈔兩百多大陸鈔,一塊大陸鈔可以換三塊多港鈔,總價值大約一千港幣,相當於他小半個月收入,但他不滿意。

    他判斷陳維雲已經害怕,想息事寧人,伸着手繼續敲詐:「塊頭越大,車費越多!還有你的錢,全部拿出來,一個硬幣都不准剩。」

    陳維雲耐着性子講道理:「大佬,我家裏窮,沒有帶錢,不然我用不着逃港!做人留一線,有的敲已經可以了,不要太過分!」

    「少廢話!」司機不買他賬,威脅着下令:「把你身上值錢的首飾全部拿出來,否則我把車開進警署!你的背包也得打開,我要檢查!」

    「你確定要打劫我?」陳維雲把背包抱懷裏,緊了緊。

    「我劫你到棺材裏!再敢多講一個字,我不止劫你,信不信我還斬你?」司機直接躥起來,從座位下摸出一把宰魚刀,指到陳維雲面前,他在增加恐嚇的威力。

    「不要衝動!大佬,我給錢,我錢超多!」陳維雲馬上拉背包,拉到一半停下來,把手伸進去摁了摁,包里響起剛才的對話聲。

    ……

    「司機佬,你的行為是敲詐!」

    「是又怎樣?不爽?報警抓我囉!」

    ……

    「你確定要敲詐他?」

    「我敲詐定他!」

    ……

    「你確定要打劫我?」

    「我劫你到棺材裏!再敢多說一個字,我不止劫你,信不信我還斬你?」

    ……

    司機聽完愣了片刻,勃然暴怒:「你有錄音機?冚家鏟你敢陰我!」

    陳維雲毫不示弱還以冷眼,「陰你又怎樣?不爽?報警抓我囉!」他把這句話還給了對方。

    「錄音機拿出來,不然我今天斬死你。」司機憋出一臉青筋,海風吹皺的皮膚漲的通紅。

    「不是我小看你,你連斬螞蟻的膽量都沒有。」陳維雲譏意明顯,「把我拉到警署打劫,論腦殘的本事,你舉世無雙。」

    腦殘是什麼意思?司機似懂非懂,他眼下也沒有精力糾結這個陌生詞彙,他見陳維雲伸手到車門,拉開一條縫,頓時慌了。

    陳維雲已經掌握主動,一腳落地上,「把我小弟的錢還給他,如果你不還,我立刻去警署送證據,我大不了被遣返,現在大陸政策松,反正遣回去不用勞改,我一點苦頭不用吃,但你死定咯,咱們可以比比誰的下場更慘。」

    司機兇惡的目光瞬間崩潰,屈辱着妥協,他把錢袋甩到陳寶仔懷裏,「今天我認栽,你們落車。」

    陳維雲一動未動,「你把我小弟嚇哭,再賠償他一千塊精神損失費。」

    陳寶仔想說我精神倍好,不用賠,但他一見陳維雲氣勢這麼盛,沒敢吭聲。

    司機怒容消失,緩和着語氣商量,「你讓我賠錢也可以,你必須銷毀錄音機。」

    「不賠是吧,你留着請律師。」陳維雲朝寶仔招招手,落車下去,兩條魚沒有拎走。

    「怕你呀!」司機在後面喊:「我不信你敢報警,錄音是我們三個人的,你們不作證,警察判不了我罪,你們敢作證,一定被遣返。」

    等陳維雲兩人走遠,司機坐下來生悶氣,他過去幾年使用這個套路打劫過十多個大陸人,屢試不爽,大陸人一到警署立馬繳械,要什麼給什麼,但今天打鳥不成反被啄,他簡直要氣炸,一拳砸在方向盤上,「死高佬,以後別讓我看到你,否則見一次斬你一次!」

    他踩動油門,順着安康街一路向南,駛出幾十米拐了彎,把車停在一家招牌是『鴻發大酒樓』的門前。

    從車廂搬出一筐魚,放在酒樓大門口,然後去酒店大堂聯繫客戶,不一會兒,領着一位廚師打扮的工作人員出來接收。

    倆人應該比較熟悉,廚師並不驗貨,收下單子,直接付錢。

    「咖喱哥,餘下的貨全是『金豪海鮮』要的,不能去晚,你忙先,得空請你吃宵夜。」司機打聲招呼,去了駕駛座。

    「大頭哥請客,我一定到場!」廚師熱絡擺下手,他搬着魚筐進廚房,十幾分鐘後又跑着搬出來,一臉急躁。

    他蹲下身,拿起一條奇怪的魚,魚嘴有撕扯的痕跡,他掰了掰,從魚肚裏摸出一個藥瓶,瓶子上沒有貼標籤,他擰開瓶蓋,在手心倒出幾粒黃豆大小的白色藥丸,放在鼻孔聞聞,有一股怪味。

    司機已經消失在街頭,他拿着藥瓶進大堂,找到值班經理,解釋這件事,經理查看後直接撥通元朗警署的電話。

    元朗警署距離酒店不足兩百米,往常警署的阿sir們都在這裏吃飯,所以出警迅速,五分鐘不到,一輛警車已經停到大門前。

    警車裏走出來兩名警員,並帶着一條警犬。

    「高sir,我懷疑這藥有問題,你快檢查檢查。」經理慌張的交出藥瓶。

    這名警員讓警犬聞了聞藥丸,馬上皺眉:「這藥里含有馬啡!」


    「什麼?真是毒藥?」經理嚇壞了,急着語氣解釋:「高sir,不關我們酒店事的,這批魚剛剛送過來半個鐘,咖喱哥最先發現,幸虧沒有拿到廚房做成菜,否則豈不是要糗大?高sir,你可要給我們作證啊!」

    「魚是誰送的?」警員瞪他一眼,作你老母的證!

    「冼炳森!」廚師搶答,「他開着一輛豐田海獅,車牌號ef502,他剛才說要去金豪海鮮送貨,金豪海鮮在教育路上,兩條街的距離,在山貝河旁邊。」

    他一臉憤慨,粗脖子上的肥肉都開始抖,「他老母的冼大頭,我給他介紹生意,他反過來搞我,我搞……」

    他想搞死人家全家,看看警察在旁邊,沒敢放狠話。

    「打電話回警署。」警員給同事打個手勢,「通知頭兒,讓他帶人增援。」

    電話接通,元朗警署一共出動六輛警車。

    嗚嗚嗚!

    拉響警笛,氣勢洶洶,直奔金豪海鮮。

    三十多位警察加上八條警犬,全副武裝包圍了這間三層酒樓。

    司機此刻已經在門口卸完貨,正站在魚筐旁邊抽煙,等着酒樓工作人員出來接收,一見警車開過來,嚇的直想跑,但是街道兩邊已經被橫停的警車封鎖。

    警察們目標明顯,首先圍住了司機。

    「檢查魚筐,不准放過一條魚!」為首的警官下令搜查。

    司機做賊心虛,以為大陸仔舉報他敲詐,兩腿一彎,直接跪地上,「阿……阿sir,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警官冷冰冰盯着他,並不出聲。

    筐里有幾百條魚,筐底壓着的二十多條魚嘴明顯被撕扯過,警員們熟練剝開魚肚,很快發現了藥瓶,現場有鑒毒專家,擰開瓶蓋,仔細檢查,又逐一給警犬聞聞,然後向警官匯報:

    「頭兒,這批藥和鴻發大酒樓的藥一模一樣,藥種比較新,我不熟悉,我猜測是止疼藥或者麻醉藥,我要拿回去做鑑定,才能檢測包含的成分。」

    「全是危險藥品?」

    「每一瓶都是,擊米仔已經嗅出來,藥里有馬啡,而且比例超多!」專家摸着身邊的狗頭說。

    「拘捕他!」警官指着司機大斥。

    「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說的每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一位警員義正言辭講套話,另一位警員直接上手銬。

    司機蠕動嘴角,想開口辯解,他的魚是從海里撈上來,不經過中間商,毒藥是不是剛才的大陸仔挑魚時偷偷藏進去的?但是他敲詐過大陸仔,而且有確鑿無疑的證據,他敢講實話,過去幾年的敲詐案都要揭露出來,他坐定牢;假如不講實話,貌似也得坐牢啊。

    那麼問題就來了,哪一個罪名坐牢更久呢?身為法盲,他不知道,他因此不開口,等諮詢過律師再作計較。

    警官轉過身,面目忽然猙獰。

    「立刻封鎖整座酒樓,一隻老鼠都不准出,給我一尺尺的查!」

    他親自帶隊,領着警員與狼狗一窩蜂衝進大堂,霎時,裏邊傳出『砰砰!』幾聲槍響。

    酒樓大門外留守了兩名警員,他們肩頭的對講機緊跟響起人聲:

    「二樓有人拒捕,他持有大範圍殺傷性武器,關公大刀!現已擊倒他,這個房間藏有八箱大嘛,數量非常多,頭兒,恭喜你,很快就能升職了!」

    聽着對講機的聲音,被拷起來的司機腦子一片空白,他搞不懂這是什麼情況。

    酒樓里怎麼會有大嘛?自己拉着毒藥來毒窩?飯毒的證據豈不是板上釘釘?

    「我無辜!」

    司機打破沉默,尖悚慌亂的大叫:

    「不關我事,真不關我事!阿sir,雖然酒樓老闆是我老表,但他看不起窮親戚,他給我這份工是看我老媽的面子,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搞非法生意,我就是一個送魚的,我不知道車上有馬啡,更不知道酒樓是毒窩!」

    「有冤情,去跟法官講囉!警察只負責抓人,不負責判你有無罪!」倆警員戲謔看着他,拿出小本本,抽出鋼筆開始作記錄,

    「但我們可以審訊,提醒你一下,你有權請律師在場再開口的。」

    「見了法官,我也清白,我比小龍女都清白!反正不關我事,我是良民,我問心無愧,我不要他老母的律師!」司機語氣悲憤,早前敲詐的氣概已經蕩然無存,臉上只剩下黯然的淚水,還有傷心的鼻涕。

    三十歲的男人哭的不加掩飾,這畫面顯得略有滑稽。

    「運送馬啡到倉庫,還問心無愧?擊米仔都不信啦,何況是法官!作為僱工,又是親戚,這屬於家族集體飯毒,陪審團最痛恨,法官最不留情。」其中一位警員幸災樂禍,「老實點,講出實情,可以少判幾年。」

    「我最低會判多少年?」司機驚嚇過度,展露他法盲的本質,問題問的傻啦吧唧。

    「根據《危險藥品條例》,最低罰款五十萬港幣,監禁三年,最高罰款五百萬港幣,終身監禁!販運馬啡二十瓶,重量大約一公斤,刑期不低於二十年,至於罰款,肯定傾家蕩產也不夠罰囉!」另一個警員跟着唱雙簧。

    「不如槍斃我!」司機畏極發狂,精神忽然崩潰,他從地上躥起來,背着手,撒丫子狂奔。

    倆警員嚇了一跳,下意識拔槍,其中一人估計是新入職,沒有抓過賊,激動壞了,配槍在手上跳來跳去,結果沒接住,跳到地上去。

    好在另一人業務純熟,舉槍瞄準了司機,「站住,不准再跑,不然我開槍了!」

    『砰!』

    這是鳴槍示警,本港警察除了飛虎隊,基本不打嫌疑人,都在浪費子彈。

    司機聽見槍響,跑的更快,途徑橫停的警車,他迸發生命潛力,一步跨過警車,成功甩掉車下三名警員的合圍。

    寬敞的大馬路近在眼前,司機心裏湧出一股興奮感,但他興奮過了頭,並未注意自己已經跑進十字路口,一聲急剎傳到耳邊,他甚至來不及望上一眼,身體已被呼嘯而過的大卡車掀到半空。

    「轟!」

    司機在空中划過一條拋物線,悶頭撞到路邊一杆路燈,在他墜地一刻,他眼裏的生命之火像蠟燭一樣脆弱的熄滅掉。

    路口對面的行人看見車禍,圍過去看熱鬧,陳維雲端着相機擠在人群里,一見司機血流如注的慘狀,臉上透着無情的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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