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正午太陽賊拉拉的毒,就像地主婆滿囤娘的那種惡狠狠的眼睛,王天保身子斜靠着煤堆,捧着清湯寡水的飯,說是飯就是屈指可數幾顆玉米粒沉在瓷碗底,望着太陽暗自的咕噥了幾句。低頭端着碗,一口氣喝完,幾個沒太煮熟的玉米粒嚼得咯嘣作響。
這時有人拍了拍王天保的肩頭,遞過來一顆手卷的老旱煙,天保不用回頭就知道這準是順子,轉頭就看見一張黝黑的臉,順子笑了露出一排黃牙,小聲嘀咕着:「保哥,趕緊抽幾口吧,一會又要被日本人狗攆兔似的幹活了」天保把煙叼在嘴邊,從藍布內襟里掏出一根洋火杆(火柴),彎腰隨意在地上的煤矸石上一蹭火柴就燃起來,把煙點着,回頭摸着順子那髒兮兮滿是灰塵的頭,順子咧着嘴只是笑。
那年代還沒有偶像的說辭,用順子的話講保哥就是他眼睛裏的神。天保是長嶺鎮有名的好獵手,槍法特准,有着一股子牛勁,曾經赤手空拳遭遇一隻土豹,人豹勢均力敵,纏鬥了一個時辰,豹子見得不到便宜悻悻而去。為人是特別豪爽仗義,順子吃不上飯的時候天保沒少接濟他,順子爹死的早,在順子七歲的時候就得了一場寒症,撒手人寰。順子娘為了生計到處給別人洗洗涮涮縫縫補補養家餬口,那時候還沒有做鎮長的地主劉三貴見順子娘雖然是村野小戶人家,但也有幾分姿色,誘騙順子娘給他做針線活,在柴房就把順子娘糟蹋了,這個剛烈的女子就在柴房裏懸樑自盡了。順子娘手上戴着一對晶瑩透亮的白玉鐲子,娘常常對順子說:「這副玉鐲雖然成色不好,其中有個還有點破了相,這可是當年你姥姥給我的嫁妝,將來等俺家順子娶個婆娘,好送給俺兒媳婦兒!」
玉鐲被劉三貴擼了去,對外聲稱,順子娘偷了他府上的緞子面,被當場抓到,她羞愧難當所以自尋死路,這該死的賊婆子好死不死死在我家的柴房,那對玉鐲當做抵償。明眼人自然會看出其中的貓膩,但鄉親們敢怒不敢言。這對玉鐲子幾年後,明晃晃的出現在劉三貴小兒子劉滿囤的手腕上,順子看見劉滿囤的那熟悉的白玉鐲子,滿腦子的念頭就是奪回來那屬於自己最後關於母親的唯一信物。被天保哥一把拽了回來,並向他保證一定幫他拿回來。
第二天午後,長嶺鎮炸開了鍋,劉鎮長公子滿囤被倆個強盜用一個栓繩的小兔子引誘到郊外一僻靜處,被套上麻袋一頓狠揍,那對鐲子也被強盜搶走了。劉三貴大發雷霆,大張旗鼓率領一群蝦兵蟹將,在鎮子鬧了個雞飛狗跳,也沒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自然那兩個強盜就有一個是王天保,另外一位是天保的好兄弟郝銀強。郝銀強和劉家也有着解不開的怨恨,銀強家境還算殷實,父親在鎮子上開個雜貨鋪和小藥房,和做藥材生意的劉三貴因為藥價產生分歧是不折不扣的同行冤家。銀強和街上賣茶葉蛋的姜小翠青梅竹馬,私下裏互定終身,然而姜小翠的遠方姑媽正是那每天叼着大煙袋說話陰聲怪氣的滿囤娘。這老太太早就惦記這如花似玉的姜小翠給自己當兒媳婦,得知姜小翠和自己的死對頭的兒子相好,劉三貴就唆使滿囤娘帶着厚禮到姜家,給自己的大兒子在城裏做滿洲國保安團團副的劉滿金提親。含辛茹苦半輩子把自幼喪母的小翠撫養大,而且窮了這麼久的姜老爹見錢眼開,滿口答應這門親事。把小翠鎖在家裏,小翠又哭又鬧又絕食。但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姜老頭又起了依順閨女的想法,跑到三貴家,提起悔婚的事。滿囤娘虎着臉,不好聽的話就像冰雹子一樣劈頭蓋臉砸下來,姜老頭只好陪着不是,垂頭喪氣回家了。
銀強從街坊那裏得知姜老頭去劉家悔婚的事。當天晚上天保順子陪着他來到姜家,懇求姜老頭讓他帶着小翠遠走高飛,姜老頭耐不住銀強和小翠跪地苦苦哀求,放走了小翠。當夜,銀強和小翠慌忙收拾一下,由天保順子陪着,沿着盤山小路準備出山,沒想到,劉三貴後面率着一隊人馬,追到無路可逃。銀強眼睜睜看着小翠被劉三貴的管家趙鶴松捆着被馬馱走了。天保三人被抓到鎮公所,被定罪名,拐帶良家婦女,移送通城監獄。
在監獄裏天保三個人吃盡了苦頭,天天遭受嚴刑拷打,但每一個都是漢子一聲不吭拒不畫押。劉滿金的屬下胡三,出了一個餿主意,把天保他們三個送到日本人本月初新開冰凌溝的煤礦,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冰凌溝,山大林密,只有正晌午才有熾烈的陽光照的到這深深的溝膛,日本人自從佔領東三省後,就大肆挖掘東北這塊寶地的資源,自從日本的勘探隊探到冰陵溝有豐富煤層後,以岡田為首的中隊長,就率領六個鬼子兵和黃胖子帶隊的滿洲國軍駐紮於此。黃胖子一笑咧着嘴會露出兩顆大門牙,工友暗地裏稱他黃大牙。採煤和選煤的活兒,都是附近幾個城裏監獄的犯人,或是被黃胖子他們抓來的平民百姓。
天保他們被選派在煤堆里人工選煤,大家必須一刻不能停歇,稍有歇息,必會招致黃胖子手下的皮鞭,尤其是他的跟班胡三,這小子打人最狠,每次打人都要掂起腳,邊打邊咒罵。有四川人鄭孝峰來東北投靠親戚被黃胖子擄來,小鄭生得白白淨淨十分俊秀,在漢中曾是個教書先生,以前跟本沒有幹過重體力活,常常因為幹得累了停一會,招致胡三一頓毒打。天保體恤他,每次幹活都把他夾雜在銀強順子中間,自己在鬼子和狗子明眼能看到的地方,賣力工作着。
到晚上歇工,天保和順子都會坐在煤堆上聽着夜風,小心翼翼打開孟老頭留下的用窗戶紙包着的老旱煙,卷上一根,悠悠的抽着,看着天上的星星靜靜的若有所思。提起這個孟老頭只知道是吉林人,走南闖北會識文斷字,被胡三的爪牙以招采木耳工人,騙到冰凌溝,孟老頭只在煤場幹了四個月,便乾咳不止,後來咳出血來,飯也吃不下,一天比一天消瘦,日本人自然不會理會他的死活,任由他在床板上等死。
每到晚上天保這班工友都會來看看老孟,數數到了七天頭晚上,天保蹲下來看着孟老頭慘白的臉,孟老頭嘴角動了動,虛弱的說:「小伙子,我這把老骨頭......看來是要扔在這裏了」天保眼裏濕潤泛着淚花,哽咽着說:「老人家,你說說你家在哪兒,只要我王天保能夠出去,我會讓老人家落葉歸根的!」孟老頭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繼而眼睛又閃亮活躍了起來:「小伙子你要是真能從這兒......出去,看看......哪兒風景好,就把我埋那吧,我死了也不想留在......冰凌溝,我這還有點旱煙,拿給......大傢伙抽了吧,大家,都歇了吧,累......一天了,我,我沒事」天保接過紙包,還是坐下來陪着他到很晚,看他已然熟睡才悄悄的回鋪上休息。
第二天一早,天保睜開眼便跑來看他,他瘦骨嶙峋的手臂揮着,示意他很好,天保和順子扒拉口飯匆忙上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