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十天裏,李達陷入沒日沒夜,練功習武的日子。
在這過程中,他忘記了杜家的詭異、良嫂的鬼嬰、陽司的威脅,睜眼就是拳,閉眼就是睡覺。
這份兇狠,也着實讓瘦虎吃驚,他本以為在這半個月內,李達能粗淺掌握呼吸法就不錯了,但現在看來,說不定還能把握住精華。
這少年人的身體裏,仿佛住着一隻野獸,腦袋都停止轉了,野獸還在咆哮。
丁步按掌、迎面扳手、弓步頂肘、馬步夾肘、虛步縮身、馬步單鞭,原來越多的東西被掰開、揉碎,煉入身體骨髓血肉中。
李達可以明顯感到,在這一段時間裏,自己的身體素質有了明顯的增長,並不是氣力肌肉爆發性的強大,而是一種身體協調性、靈活性、耐力的增長,他甚至有一種感覺,就是打小訓練的體操選手、跳水選手的動作,他也能做出來。
「每種種藥都有它的特點,比如我給你塗的五虎補骨膏,種藥原料是虎骨草,養骨練身,錘鍊形體,是最能打根基的武家方子,加上我的打穴術,日夜矯正,除了年齡外,你和那些武行世家的子弟沒有區別。」
看的出來,李達表現的越好,瘦虎教的東西就越多,就像是拎着胡蘿蔔逗小驢子。
「教頭,我現在打拳時產生一種節奏感,一旦進入這種節奏,有時感覺自己化作一匹駿馬,有時又變成騎馬提矛的騎兵。」
李達打了一套拳後,停下腳步,呼吸雖然粗重,但卻不亂,反而像是高頭大馬在長跑之後,溜步一般的輕鬆。
「這感覺就對了,這種潛在的節奏,是從呼吸里練出來的,你能從步伐里練呼吸,說明你已經初步掌握住太祖拳了。」
瘦虎盤坐在地上,面無表情道:「你需知道,我傳你們的太祖拳並不是外面流傳的假東西,而是從河北傳來的正宗拳路,太祖拳是當年趙匡胤用來訓練武卒的手段,有很多招式都是戰場上繼承下來的,加上種藥輔助,你能有這種感覺很好,說明我已經把你領進門了,接下來打實戰。」
李達也不廢話,拳術能養人心,這十天的功夫,他的心思沉穩了許多,現代人的輕浮感去了許多,架了個弓步,後掛腿一扯,拳頭就兇狠的砸了過去。
瘦虎眼也不眨,直到拳面貼面,才輕輕一晃,躲了開來。
李達知道對方強大,不以為意,架勢擺出來,反手橫肘,好像馬蹄子掠起,直砸胸口。
連續三四招,李達忽然眉頭一皺,瘦虎眼一鈎,像是放出綠油油的光芒,胸口惡風一閃,一股巨痛爆出,身子直接被踢出一丈外,在空中還有一個明顯的滯留時間。
李達看書時聽人講過,國術打人時能做到打人如掛畫,這已經是匪夷所思的技巧了,但瘦虎憑藉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和技巧,直接做到空中如畫布。
水城門兩側青磚地面早就被草堆黑泥覆蓋,砸在地上不算是硬着陸,但還是生疼,反倒是胸口被一腳悶住,勁力散到周身百骸,一下子沒什麼痛感。
「你明白了?」
李達皺眉想了會兒,搖了搖頭,再度打了上去,不出數招,又被一腳悶在地上。
「什麼感覺?」
「拳架子用來打人有些不對勁,練拳時很順暢,但打人時就憋的慌,甚至還影響了呼吸法的變化。」
「沒錯,太祖拳已經是洪拳拳系中的實戰拳,但它的拳架招式依舊是死板、僵硬、誇張,練拳可以,打人困難。」
「我不明白。」
「這一部分原因,正宗拳術招式都是戰場的練兵手段,比如太祖拳中的馬步沖拳,洪拳的提步馬、甚至北方拳種中類似的招式,都是架步砸臂沖拳的姿勢。」
「這姿勢在戰場中叫矮騾子槍,其實不是對人的,而是步兵列陣用來抗住騎兵衝鋒的架勢,騎兵沖陣,上千斤重量砸過來,步兵要想活命,必須扭擰渾身筋骨,把自己狠狠插在地面上,騎兵槍長九尺七寸,步卒要想不被衝殺貼面,槍必須要比馬槍還長,這麼長的槍桿要想把握住,臨敵之際,要有一個後按前提起的變化勁,換作拳術,就是馬步沖拳。」
李達明白了,騎兵槍九尺七寸,也就是近三米,步兵槍比它還長那就近兩層樓高了,這麼長的槍桿子要想把握住,的確是需要高深的技巧,這一按一提,不就是槓桿原理麼。
「當然,這都是北方軍鎮精銳用來抵抗騎兵的本事,一般衛所兵拿不起這槍,也沒這膽量。」瘦虎補充道。
「似這種大戰技巧,太祖拳中還有多少招?」李達問。
「太祖長拳流傳下來時,近一半都是大戰殺敵技巧,但隨着武家的改良,最後剩下的不足五招,民間拳家最忌諱的,便是大戰技和殺人技混淆,練而不知所用,這便是花招和套子武藝,江南武風不正,就是因此,也不知真到了那個時候,有多少武館能活下來。」
李達心道原來如此,他穿越前的時代,不就是這種情況嘛,不,比這種情況還爛,已經是打法練法不分,沒幾家真手藝了。
「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還有一部分,便是勁力變化,其實每一個架子,不是讓你搏殺時擺個姿態,而是讓你領悟勁力變化,每家拳術有每家的獨門勁力,而獨門勁都是由架子勁融合而成,每一個拳架子,其實都蘊含着一種小勁變化。」
李達瞬間想起自己在杜家武館中,跟那位蔣元成比武時的最後一招,將化腳踝的本事煉入拳架子中,打出的『馬步沖頭』,這就是勁。
「太祖長拳的獨門勁是什麼,」李達問。
瘦虎緩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根手指頂在他的胸膛上,不見任何前置性動作、變化、技巧,李達瞳孔猛的睜大,體內仿佛有一隻黃皮子尖叫着要從肉身爬出去。
胸口就像是有一個大機械鑽子,鑽子的切割部分裹着上半身的每一條肌肉,上半身的肌肉又連着下半身肌肉。
然後,電機一開,鑽子瘋狂攪動。
心臟跳動嘎然而止。
難以想像的劇痛從胸口傳來,仿佛胸口的骨骼就要被卷裂開來。
李達感覺自己就像是菜市場裏刮毛的死雞,往脫毛機里一丟,耳邊甚至響起某種汽笛的轟鳴幻影聲。
等他回過神來時,身子已摔倒在兩丈開外,渾身又酸又嘛,喉嚨含了個核桃,咽咽不下去,吞吞不出來,眼前重影至少有十個。
過了至少有一炷香,李達才回過神來,感到身體重新回到自己掌握中,滿頭大汗的坐起身子,揉了揉臉上爆出的青筋。
「這是纏絲勁,便是你見過的杜五,也不敢正面承受我的打勁,你倒是不知者無畏,」瘦虎冷酷的臉上,難得擠出一絲笑容。
「你這是故意的!」李達咬牙切齒。
「架子勁是小勁,先擺架子然後打出勁來,在這之上的獨門勁出手沒有任何預兆,發力兇狠如妖魔,現在吃點虧,總好過將來被人穿了膛。」
李達掀開外衣,可以清晰看到里襯上有巴掌大範圍的毛絮已經扯爛掉,紫紅的指印像是胎記一般。
「好恐怖。」
「但獨門勁亦有破綻,這就是為什麼打拳不能露底,露底就是個死。」
「但總會有人露底的,總不可能沒人知道太祖長拳的獨門勁是纏絲勁。」
「人有高矮胖瘦,便是同一門拳術,練法也各不相同,獨門勁更是自身感悟,同一拳術雖然拳風相似,但絕對都是獨一無二的本事。」
「練出獨門勁,便算是拳師了?」
「算是半個的拳師。」
「獨門勁有什麼破綻?」
「現在的你,還沒到明白那一層的道理的時候。」
「你現在要學的,是將我傳你的馬家呼吸法融入到招式變化中,這就是功夫的第一層含義,你練的好,我再傳你一門打熬氣力的本事。」
「最慘不過穿越,不死總會出頭,來!!!」
……
五日後,揚州城城北向南的北門大街上,走過一個邋遢漢。
這漢子像是才從泥堆里爬出來似的,手腳臉上髒兮兮一片,頭髮也糊成一堆,但是每走一步,就像是駿馬屈腿趟泥,橫開直入,氣勢十足,眼神像是有光,所過之處,沒人敢擋他的路。
走過杜家武館,李達瞄了瞄牌匾,館裏沒有熟人,咧嘴冷笑,橫眉而過。
人持利刃,
膽壯三分,
拳術就是膽,
有人被偷了,事後恨不得把那扒手抽筋扒皮;但有人要是被刀抵着搶了,怕是半點報復念頭都不會有,反而慶幸小命保住。
人抗不住刀子,便會放棄抵抗,乖乖認慫,
這就是人性。
所以李達當初在運河上被搶了,沒有氣憤,只自認倒霉。
如今不一樣了,人有刀,我亦有刀,如今誰刀鋒利還不一定呢。
李達是鹹魚,鹹魚的舒服就是曬着太陽等死。
但鹹魚也是會進化的,通過拍打鹽分長出爪牙,拳壯鹹魚膽,如今的舒服,便是奪回本該是他自己的東西。
搶來的刀,光明正大擺在刀架子上,這讓他氣很不順。
某首富說了
人要給自己定一個小目標,
比如,
我先踢了他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