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知府衙門,如今的總督府,一應小吏、衙役簇擁着新任的總督大人侯玄演。
他上任以來,極少來這裏處理公務,更多時候都丟給了熱衷此道的夏允彝。
侯玄演懶洋洋地坐在太師椅上,渾身乏力,一夜未睡又被博洛用二百門大炮進行了長期的噪音攻擊。侯玄演至今還感覺自己的腦子裏嗡嗡作響,小吏們圍着他一臉諂笑,陪着小心說幾句應景的話。
侯玄演並不會因此看輕了他們一眼,這些人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世道多艱,每個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方法,每個人也都有活下去的權利。他們此刻卑躬屈膝,可能只是為了養活一家老小。而他們鑽營半生,在蘇州的邊邊角角那些陰暗角落,有什麼彎彎繞繞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一個身披重枷,身高八尺的魁梧漢子被押了上來。
衙役們手執水火棍,一棍子搗在他的膝蓋後面,雙棍交叉讓他不得不跪倒在地。
刀筆吏指着他說道:「大人,這個就是人,堪稱百年以來蘇州第一惡人李天一。」
侯玄演好奇地打量起來,這個跪着的身披三十斤的重枷的犯人,據說徒手殺傷了近百條人命。而且奸1淫多名婦人,更加令人髮指的是,還有許多面相清秀的男子,被他....
小吏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湊近了說道:「督帥,您別看他相貌奇偉,鼻高口闊,一副壯士模樣。此人最是陰鷙毒辣,殺人必先折磨其半死,女子被他害過之後,盡數瘋癲呆傻。那幾個男人...」說到這裏,不知道想起什麼噁心的事,見慣大風大浪的刀筆吏捂着嘴說不下去了。
侯玄演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可以不用再說了。然後對着這個惡漢問道:「聽說你是個孝子?」
惡漢目露鄙夷,嘴角一咧,直勾勾地盯着侯玄演看。
媽1的,這廝視奸我?
捕快們慣會察言觀色,看見侯玄演一臉憤怒,操起棍子就要下手。
「且慢,把他老娘帶上來。」
幾個捕快押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走到公堂之上。這個老婦滿臉褶子,黃到發黑的牙齒大半脫落,走起路來一癲一癲的,就像一個鬥敗的公雞。
見了跪在地上的兒子,她先是上前摟住,兒啊肉啊的呼嚎半天。然後行將就木的身體迸發出巨大的能量。跳腳大罵,指着眾人簇擁的候玄演,一時間髒言穢語不停地噴出。
「不是這樣的極品,還真教不出這樣的兒子。」
衙役們作勢要打,李天一怒吼一聲,如同虎嘯一般。候玄演嚇了一跳,不過也看出來了,這個蘇州有史以來最兇殘的罪犯,竟然真的是個孝子。這簡直讓候玄演哭笑不得,尤其是他的老娘還是個這樣的極品。
侯玄演示意捕快們放開他們母子,然後笑吟吟地說道:「好,惡狗雖凶,尚有一點孝道勉強證明了自己是個人。」
站起身來,踱步到這個蘇州第一惡人身邊,捕快們生怕他暴起傷人,死命地用棍子壓住。
候玄演指着他說道:「李天一,本督帥有一件事要你為我賣命去做,你可願意?」
李天一,先是一臉懵逼,然後哈哈大笑,啐了一口道:「你是不是豬油蒙了心,竟然想指使你爺爺為你賣命?哈哈哈,快來看啊,這裏有一個痴呆做了總督。」
捕快們大怒,連罵帶打,還是止不住這廝的狂笑。似乎棍棒打在他的身上,傷不到分毫。
侯玄演輕笑了一聲,嘴角一勾,俊朗的臉龐上邪氣凜然。
「別打他了,先打他老娘,把這個老毒婦拔了舌頭,砸去牙齒,割掉耳朵,截斷四肢,吊在城頭暴曬三日。」
李天一臉上的嘲笑瞬間消失,吼道:「我娘無罪!我娘無罪!」
「我沒說她有罪啊,你們聽到我說她有罪了?可惜我乃是一省總督,我要整治她全看自己心情,不看她有罪沒罪。」
捕快小吏們哄堂大笑起來,李天一更加懼怕,一邊磕頭一邊道:「饒過我娘,我什麼都替你做。」
「好。把他老娘收押起來,等他做成後,給他娘一筆銀子,放出牢去。」
李天一抬起頭來,額頭處淤青一片,他的老娘將他抱在懷裏,破口大罵。
侯玄演實在不想再看到這對母子,轉身就要走,李天一大聲問道:「我怎麼才能信你?」
侯玄演頭也不回,撂下一句:「你除了信我,還有別的路?」
李天一臉色一黯,深深地低下了頭顱。
金烏沉落,皎月高升,夜半時分蘇州牢門突然打開。
幾百個俘虜順着牢門,魚貫而出。
耿萬一馬當先,瞧見了白天見到的中年人,臉色一喜。
「先生真乃信人也,事成之後,我必報答先生,報答顧家。」
這個中年人,正是顧家二子,立志守城的顧守正。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從東門出去。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趕着一架馬車緊緊跟着。
耿萬疑道:「顧先生,這是什麼人?」
「這是我們顧家,為城外的天兵備的一份薄禮。耿將軍你是清廷的將軍,千萬別忘了給我們顧家美言幾句啊,我們闔家性命可就握在將軍手裏了。」
耿萬嘿嘿一笑,道:「好說,好說。」心裏已經盤算着到時候怎麼把這一車的財寶,給他截胡了。
看這馬車,比尋常的大出好幾倍不止,看來顧家這次是下了血本了。也難怪,土巡撫就是被他們趕出的蘇州,顧家老兒不怕才怪。
到了東城門,顧守正悄然上前,跟早在那裏等候的家丁護院們耳語一番,他們果然打開了城門。耿萬大喜,看來這一次是真的逃出生天了。
顧守正拉着耿萬,語重心長地說道:「耿將軍,一定要和城外的將軍說好了,我們開的是東門。北門那裏除了箭樓就是瓮城,打破了北門也進不了蘇州的。」
耿萬守過蘇州,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心裏再沒有半點懷疑。
「顧先生放心,咱們改日在城中再聚,到時候我老耿做東,你可一定要賞臉啊。」
顧守正重重地點了點頭,一臉的嚮往,只是演技略微浮誇。好在夜色遮掩,耿萬不覺有異。
城門緩緩關閉,趕車的漢子回頭朝衙門口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姓侯的總督,希望你言而有信,不然我李天一做鬼也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