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初冬,空氣中流動着淡淡的寒意,紫禁城成片的宮殿頂上蒙上了一層灰色的紗,天還沒有完全亮,太和殿前面那長長的御道上,文武百官已經排着整齊的隊伍來上朝了。
清朝奉行「御前聽政」,即文武百官在殿前寬闊的露天場地上靜聽皇帝訓政,但在天氣不好的時候,恩准進殿聽政。
太和殿作為紫禁城最大的殿宇,十分寬敞明亮,光可鑑人的金磚為地,反射出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七十二根松木大柱子共同撐起這座古老而龐大的殿宇,大殿中央七層台階的高台上,是金漆雲龍紋寶座,十三條金龍纏繞出九五至尊的氣度和高貴,而坐在這寶座上的,是順治皇帝福臨。
「如今天下初定,四海之內諸事未平,眾卿有何奏本,不妨直言。」順治皇帝沉穩威嚴的聲音在大殿中迴蕩。
鄭親王濟爾哈朗出列上奏:「啟稟吾皇,如今湖廣、廣東、雲貴地區叛軍又起,為保我大清安定,請皇上派出八旗精兵,剿滅叛軍。」
福臨微微皺眉:「親王去年剿滅湖南叛軍獲得凱旋,以親王之見,該如何平叛?一味屠殺,恐怕更加激起明朝舊部的反抗情緒,如果他們連成一片揭竿而起,親王以為又該如何抵擋?」
鄭親王繼續道:「請皇上相信我八旗勁旅,定能給皇上一個平安天下。」
福臨笑了笑,聲音卻清冷無波:「親王言重了,朕自然相信八旗男兒個個驍勇善戰,只是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如今鄭成功潛逃台灣,江南那邊也剛剛平復,若讓湖廣雲貴的叛軍鑽了空子,整個南方海上都遙相呼應,朕必須要考慮八旗子弟的性命,不能讓他們做無謂犧牲。」
濟爾哈朗看向福臨的目光多了幾分鄭重,朗聲道:「皇上深謀遠慮,臣所不及,恕老臣無知之罪。」
福臨笑了:「親王對我大清的忠心,何來罪過呢。平叛的事情朕已經決定派出洪承疇前往經略,洪先生是文武全才,對我大清也是忠心耿耿,有勞洪先生為我大清早奏凱旋。」
洪承疇已經跪下,擲地有聲:「微臣絕不負皇上,絕不負大清。」
福臨點點頭,接着說道:「朕已經親政一年,深覺大亂之後,人心思定的道理,國家必須以國計民生為本。朕決定聽從范文程的建議,實行屯田,擴大農桑,嚴懲貪官酷吏,整頓吏治,詳細事宜各部速速擬定章程奏與朕。」
百官山呼:「皇上聖明,臣等遵旨——」
福臨滿意地笑了。
前朝是一派君臣和諧的喜人景象,後宮自然也是一樣,皇后早早起來率領眾妃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
大婚之後皇帝雖有召幸妃子,但最多的還是在皇后宮中,這讓皇太后覺得十分高興,帝後恩愛,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她開心的了。皇后雖然偶爾吃醋撒嬌,皇帝並不以為意,敏妍愈發春風得意。
太后笑盈盈地賜了座,敏妍笑道:「皇額娘今天氣色真好,兒臣看額娘宮中的臘梅都結了花苞了,皇額娘比那臘梅花還漂亮。」
一席乖巧的話逗得太后喜笑顏開:「瞧這張厲害嘴兒,明明她比我更漂亮,偏偏哄得我心裏舒坦。」
這邊恭妃湊趣笑道:「太后和皇后本就是至親,太后漂亮就是皇后漂亮,倒是臣妾們姿容粗陋,哪裏比得上呢。」
恪妃溫柔笑道:「太后和皇后好比那開得燦爛的紅花,臣妾們是那綠葉,人說綠葉襯紅花,就是這樣呢。」
敏妍向來瞧不起恪妃的身份,也不搭理她,只笑着向皇太后說道:「昨兒收拾庫房,看到一套純金的餐具蠻不錯的,還請皇額娘笑納。」說着,讓貼身宮女蘭珠拿過來。
墨綠色水浪紋的錦盒端莊大氣,打開錦盒,只見寶藍色的錦緞上面,一整套純金打造的餐具金光閃閃,在那錦緞的襯托下顯得貴氣逼人,引來眾人嘖嘖稱讚。
端妃看那貴重異常的餐具,艷羨的目光毫不掩飾:「瞧着精緻的樣子,真真是好東西,到底是皇后娘娘有心。」
皇太后之前的高興勁兒斂了幾分,卻也是笑得端莊:「這東西,是你的陪嫁吧?哀家記得你最喜歡金器了。」
敏妍對皇太后改了自稱渾然不覺,只甜甜笑道:「牢皇額娘惦記,這是兒臣的孝心。」
皇太后點點頭,吩咐蘇茉兒:「把這東西收好了。」
蘇茉兒接過蘭珠手中的錦盒,笑着退了下去。
皇太后笑道:「今天也乏了,皇后留下來陪我再說說話,你們都回去吧。」
端妃、恭妃、恪妃行禮如儀,恭敬退下。
待她們都出了門,皇太后向敏妍伸出手,笑着把她攜到自己身邊:「當初你嫁過來的時候,哀家還擔心皇帝心裏會有芥蒂,冷落了你,如今看來倒是哀家多慮了。」
敏妍想起皇上對自己的寵愛,含羞低了頭。
皇太后看着她含羞的模樣,仿佛看到了年輕的時候自己的影子,心中愈發憐惜慈愛:「今天你送給哀家一套金器,哀家自然是歡喜得很,可是敏妍,你沒有注意到嗎?這個宮裏除了你,誰還用金器吃飯?就是皇上,就是哀家,都沒有用金器的習慣。」
敏妍抬頭,大大的眼睛中充滿了茫然無措,太后的聲音更加溫和:「那是你的心意,哀家會好好收着,只是皇上主張節儉,省下的用度銀子支援前線,你是皇后,更應該做好表率。」
敏妍低下頭去,手指絞在了一起,咬着嘴唇道:「是,兒臣知錯了。」
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從手腕上退了一個殷紅的紅瑪瑙鐲子,套在了敏妍手上:「這鐲子是我多年戴在手上的,今天賞你了。」
那瑪瑙鐲子顏色純正,觸手細膩光滑,戴在手上,越發襯得皓腕如雪,敏妍終於甜甜笑了。
太后看着心裏喜歡得不得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皇帝也該下朝了,你早早回去吧。」
敏妍笑着福了福,回了坤寧宮。
「格格累了吧?」蘇茉兒掀了帘子進來,端上了奶茶。
太后鬆了一口氣,說道:「這孩子,還是個能聽進去勸的。」
蘇茉兒笑了笑:「太后的苦心,她總會明白的。」
太后端起奶茶,喝了一口,甜甜的氣息一直暖到心裏:「宮裏和草原不同,草原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到了宮裏啊,人人都只是一張臉。」
蘇茉兒不答話,只是伺候着太后吃點心。
就在這時,外邊有內官的聲音:「皇上駕到——」
太后聽着收起心緒,笑着看着從門外快步走進來的兒子。
「皇額娘吉祥。」福臨行過禮之後往旁邊的錦杌子上坐了,「后妃來問了安了?」
太后笑道:「來過了,我看你今天心情不錯,皇帝,可是有什麼高興的事兒?」
福臨笑盈盈地說道:「今兒早朝,兒臣派了洪承疇去經略雲貴、湖廣的叛軍,鄭親王他們並沒有反對。」
太后點了點頭:「你如今這樣長進,我真的放心了。」
福臨看見額娘頭上的青玉簪子泛着柔和的光輝,心裏暖烘烘的:「天又要冷了,皇額娘多注意身體。」
太后的笑意一下子漫到了眼角,笑着拉過福臨的手:「額娘心裏舒坦,身體自然就好,今天難得你有點空,留下來陪額娘吃午飯吧。」
福臨也覺得好些時候沒有在慈寧宮吃飯了,俏皮笑道:「好啊,那額娘可要讓人做好吃的給兒臣吃,不然兒臣可要賴着不走了。」
皇太后聽着兒子輕鬆地跟她開玩笑,親自吩咐蘇茉兒準備午膳,此時的太后和皇帝,只是一對普通的母子罷了。
用罷午膳,福臨向皇太后告辭回乾清宮處理政事。他今天心情好極了,步履輕快矯健,回到乾清宮批完奏摺,他吩咐吳良輔:「擺駕坤寧宮,朕去看看皇后。」
皇后剛剛午睡起來,正在對鏡梳妝,她拿了一支金簪打算插在那烏黑的新月髻上,想到今天在慈寧宮皇太后的囑咐,又把簪子放了回去。重新拿過首飾盒,挑了兩朵點藍珠花戴在了頭上。
「今天怎麼打扮的這麼素淨?」冷不丁的,皇帝的聲音響起。
皇后嚇了一跳,連忙回過頭來,正要行禮,卻被皇帝一把扶住:「不過,很好看。」
皇后嬌嗔道:「皇額娘今天訓導臣妾,說不可過於奢華,臣妾知錯了。」
福臨大笑:「好,朕帶你去南苑跑馬可好?」
皇后高興得答應,神采飛揚如明珠朝露般炫目,朗聲道:「臣妾要皇上陪臣妾賽馬!」
福臨被她臉上絕倫的艷色所迷,聲音溫柔和煦:「好,朕答應你,不過你輸了朕可要罰你。」
敏妍眉毛一挑,驕傲如夏花:「誰贏誰輸不一定呢!皇上輸了該怎麼辦呢?」
福臨壞笑着在她耳邊低語幾句,敏妍臉上飛起一道紅霞,白了他一眼。
福臨大笑,只覺得她這樣可愛極了。
初冬的南苑,馬兒壯實肥碩,是跑馬打獵的好時候。一白一紅兩匹大宛寶馬雙雙馳騁在寬闊的草地上,馬上是剛剛到來的皇帝皇后。
福臨一邊騎馬,一邊看着身邊同樣好騎術的敏妍,她臉上自信驕傲的神情,暢快開朗的笑容,仿佛是馬背上的精靈,她的聲音不同於一般的溫柔,帶着飛揚的灑脫,福臨不由看呆了。
「皇上,快跑呀!我可要追過你了呢!」敏妍的臉蛋紅撲撲的,大聲笑着喊道。
「你可看好了,朕絕不會輸!」說着,福臨狠狠一夾馬背,「玉驄」吃痛,猛然加快了速度。
敏妍狠狠一揮馬鞭,一聲脆響,桃花馬跑得更快更穩。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日落時分,福臨牽着敏妍的手,一起漫步在草地上,落日的餘暉照在他們的臉上,映出生機勃勃的神采。
「皇上,出來跑馬可真舒服,皇上,我們以後還能來嗎?」敏妍笑吟吟地問道。
福臨看她玫瑰花一樣的面容笑了:「當然,朕答應你,有時間就會帶你來!」
「太好了!多謝皇上!」
福臨覺得心裏熱熱的,低聲道:「敏妍,你真是人如其名,聰明機敏,鮮妍艷麗。」
聽他誇讚自己,她心裏像是漾滿了蜜,痴痴道:「皇上這樣誇我,我很開心。」
「哦?有多開心?」
她想了想,上前抱住了他,把頭靠在他的懷裏,輕柔說道:「像花一樣香,像蜜一樣甜,像科爾沁草原上的雲彩一樣好看。」
她低沉溫柔的聲音極富感染力,福臨抱住了她,說道:「朕答應你,以後多帶你過來,陪你賽馬。」
年輕的帝後,夕陽下,他們的影子被鍍上了一層純金色。
「皇上,好了沒啊?」乾清宮的東次間臥室中,敏妍嬌嗔的聲音。
「別動,馬上就好。」
福臨的筆觸柔軟輕盈,在潔白的宣紙上走走停停,一會兒工夫,他笑道:「好了,你可以動了。」
敏妍忙奔過去看,睜大了眼睛嘖嘖稱奇:「皇上,這就是畫畫嗎?你把臣妾畫的好像。」
福臨自豪地笑着:「怎樣?不錯吧?」
敏妍把畫碰到胸前,甜甜笑着:「皇上把這幅畫送給我吧,還不好?」
福臨忍不住大笑,摸了摸她的頭:「本來就畫的你,你拿去就是。」
敏妍只覺得心裏歡喜到了極處,忍不住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福臨愣了一下,佯裝嗔怒:「好大的膽子!」
說着一把抱起了她,敏妍絲毫不管他的怒聲,抱緊了他的脖子,福臨便抱着她往床邊走去。
夜半福臨醒來,他輕輕下了床,走到書案邊,拿起了畫筆。
他畫得極為認真嫻熟,須臾功夫,紙上便出現了一副落日騎馬圖,馬上那位紅衣美人,笑容映着夕陽,艷如桃花盛放。
他仔細收拾好畫卷,放在了錦盒中,將盒子放在後面的抽屜里,上了鎖。
回頭看了看正在熟睡的敏妍, 他吩咐宮女們不要叫醒她,梳洗整理去上早朝了。
第六章 臨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