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落雨並不似春季那般有靡靡之態,顯得更為蕭索一些,流星和松香抬來了一個小小的火爐放在廊下,掀開火爐上坐着的一個小小瓦罐,一股子略帶清甜的酒香飄了出來。
流星從瓦罐里拿出一個小小的青玉細頸酒瓶,往宋稚手邊的小酒杯里倒了一些,又重新將酒瓶放了回去,繼續溫着。
宋稚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贊道:「這玫瑰酒薄甜順喉,不錯,給曾家小姐送一罈子過去,她也是愛酒之人。」
松香瞧見逐月撐着一把的傘從院門外走了進來,心知此處不用自己服侍了,便福了一福,先行退下了。
逐月走到廊下,傘面上描着菖蒲葉子上滿是水珠,她收了傘甩了甩傘面上的雨珠子。
逐月見宋稚抱着雪絨,一人一貓都裹在一條極鬆軟的絲綿薄被裏。她的頭髮也未梳成髮髻,只是用兩根飄帶松松的一束,看起來着實愜意。
逐月剛想開口說點什麼時,就聽宋稚道:「你們倆也坐。」
秦媽媽這幾日染上了風寒,正在房裏靜養,逐月和流星不必擔心她的斥責,便各搬來了一張小杌子,一左一右的坐了下來,享受這難得的閒適時刻。
「銅庵堂里的姑子說,表小姐昨日又去看大小姐了,還帶了不少吃食,奴婢實在是不知道表小姐這是要做什麼?」
逐月剝了一粒尖頭鈍尾的杏仁,放進宋稚掌心,宋稚將杏仁又塞到逐月口中,道:「等明日雨停了,你去林府對舅母說上一聲。這事兒她若是能管就管,我實在是不想在此事上費心思了。」
宋稚拿了一根小小的魚乾,逗弄着雪絨,面上雖然還是一派淡然,但心裏卻像是吞了一口不新鮮的肉一般,只覺的無比噁心。
「小姐,你說表小姐到底安得什麼心啊?」流星單手托腮,滿是不解的問。
還未等到宋稚的回話,一個奇怪的人以非常奇怪的姿勢從她們頭頂的屋檐上落了下來,渾身濕透,狼狽的半跪在雨簾里。
流星和逐月嚇了一跳,忙擋在宋稚跟前,道:「你是什麼人?!」
跪着的人沒有說話,流星皺着眉打量了幾眼,素黑衣裳濕透勾勒出窈窕的身段,應該是個女子,鬢髮濕透黏在有些圓潤的臉頰上。
流星有些不確定的問:「菱角?」
逐月聽她這麼一說,覺得愈發像了,她回首睇了宋稚一樣,只見她滿臉疑惑的點了點頭,便拿過倚靠在朱柱的油紙傘,鑽進了雨簾中。
「菱角?真的是你?你在這做什麼?」雖說雨並不大,但菱角身上已然濕透。
菱角默然不答,只是執着的跪在原地,逐月有些束手無策,道:「你有什麼話先起來再說,這麼跪在雨中算是怎麼回事?」
「你自己跪着沒事,可別連累逐月陪你一起在雨里淋着,她的傘可都撐在你上頭。」
宋稚的聲音穿過密密的雨簾隻字不落的的鑽進菱角的耳朵里,她『嚯』的一下站起身來,周身的雨珠一震,像是有霧氣從她身體裏散出來一樣。
其餘三人並沒有對她小小年紀的高超內力而感到震驚,只是一臉不解,逐月還略帶抱怨的說:「我這衣裳上頭,就連剩下乾的地方也讓你給弄濕了。」
菱角有些不好意思,卻還強撐着板着一張臉,走到廊下,跪在身旁道:「素水大人讓我來給您道歉,我在莒南對您言語有失,舉止不當,實在僭越。」
菱角一邊說,流星一邊高高在上的點着頭,一副十分贊同的模樣。
「我覺得還好啊,你只是孩子氣些罷了。不過如若照顧我是你的一項任務,那你的確是有些隨意了。」宋稚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看似軟乎,實則卻是綿里藏針,刺得菱角說不出反駁的話,可又心裏難受的緊。
「你去換身乾衣服再說話吧。逐月,你也去換。」
宋稚話音剛落,菱角就擲地有聲的道:「我不換,我是來請罪的,不是來享福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該讓她們倆人去找根鞭子來,或者是去柴房找根多刺兒的木棍,狠狠的打你一頓?」
宋稚語氣中的戲謔在菱角心裏又添了幾分堵,她咬了咬下唇,索性不說話了。
宋稚纖細的手指埋在雪絨厚實的毛髮里,用指尖一下下的梳理着貓兒的毛髮,雪絨的喉管里發出『嗚嗚嗚』的愉悅聲音來。
菱角抬起頭,偷偷的睇了雪絨一眼,又趕緊垂下眸子,生怕被宋稚發覺。
豈料宋稚明明是偏過了身子在品酒,肩膀頭子上卻好似長了一雙眼睛似的,「你若是乖乖的去換了衣裳,我就讓你摸一摸它。不然你這手跟冰塊一樣,可別驚着它了。」
宋稚的洞察力如此敏銳,若不是菱角在她身邊待過,都要懷疑她是否練過武功了。
此言一出,菱角的視線更是黏在雪絨身上松不開了,它透藍色的眸子好奇的望着眼前這個模樣一塌糊塗的女子,『喵喵喵~』。
「那就多謝宋小姐寬宏大量,我即可就去更衣。」菱角乾脆放棄內心的抵抗,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說。
流星望了眼菱角隨着逐月離去的身影,嘴角微微抽動,實在是感到有點無言以對,「小姐,你為什麼對這個丫頭如此寬容?」
宋稚輕笑了一聲,指尖撥過雪絨背脊上的軟毛,將它的毛髮弄亂又撫回去,引得雪絨回首不解的看着她。
「只是覺得她這人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挺有意思的。我猜測,在莒南的事兒估計也是她自己藏不住才漏了出去。這樣的人就像琉璃缽子裏的水,一眼就望到底了。」
待菱角和逐月換過衣裳之後,菱角站在宋稚身旁,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懷中的雪絨。
宋稚大方的把雪絨遞給她,菱角小心翼翼的接了過來,只覺得像是捧着一團雪。
「怎麼會這麼軟?」菱角驚訝的說。
流星見她這幅沒見識的樣子,笑道:「你難不成沒抱過貓嗎?」
菱角搖了搖頭,無不遺憾的說:「我們那裏沒有貓兒要來。」
「為什麼?」流星順嘴一問。
「還不是因為那幫傢伙整天的煉些什麼……
菱角忽覺自己失言,緊緊的閉上了口,為難的看着宋稚。
宋稚勾了勾唇,拿起酒瓶晃了晃,道:「沒酒了,再去換一壺來。」
宋稚臉頰上已經出現了兩坨微紅,見逐月面上有遲疑之色,道:「那便換一壺蛋酒來,這樣行了吧?」
蛋酒得滾過才可以喝,酒氣也會散去大半,不容易醉,逐月聞言便笑着點了點頭。
外頭雨絲綿綿,裏邊酒香陣陣,菱角只覺宋稚這小日子過得實在是舒坦。
「你今日來,如果只為請罪的話,倒是可以回去了。我並沒有生氣,想來素水姐姐也不會太過為難你。」宋稚慢悠悠的眨了一眨眼眸,對菱角道。
菱角神色一僵,想到素水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心裏便是一顫。
她依依不捨的將雪絨交給流星,再度跪了下來,道:「素水大人要我好好反思,說我心性不定,不適合留在姐姐身邊了,望宋小姐能收留我,為您效犬馬之勞。」
「哼,你以為小姐身邊是什麼人都能和伺候的嗎?就這麼紅口白牙的說上幾句話,就自作主張的想留在我們如意閣?」流星白了菱角一眼,言語間滿是不忿。
「誰是姐姐?」宋稚抓住了菱角話語間讓她最為不解的地方。
菱角的眼神錯了開來,選了個最安全也不出錯的說法,「姐姐就是管着我的人。」
逐月送來了蛋酒,宋稚仰脖痛快的飲下一杯,若有所思的望着空空如此的杯壁。
「世子爺對此事可什麼吩咐嗎?」
「世子爺並不理會這種微末小事,」菱角此言一出,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她想了半響,才慌裏慌張的補充道:「我不是說小姐的事是微末小事,而是指我的事兒。」
流星又『哼』一聲,嘟嘟囔囔的說:「這還差不多。」
「那你便留下吧。我現在就有一件事,要你幫我查清楚。」宋稚朝菱角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附耳過來。
聽完了宋稚的吩咐,菱角稍稍頷首,道:「是!」看那架勢竟是即可就要出發了。
「誒!」宋稚連忙喚住她,道:「你這是要做什麼?眼見就要天黑了又下着雨,還是明日再去吧。」
菱角展顏一笑,竟有幾分英姿颯爽的味道,「這晚上才是查事情的好時候。」
宋稚微一怔楞,道:「那可不成,女孩子不能老是風裏來雨里去的,受寒了話,日後調理起來可費勁了。」
菱角見她一本正經的神色,便點了點頭,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逐月對宋稚道:「小姐,既然要決定要收下菱角,夫人那邊咱們該怎麼解釋?」
「照實說,就說是世子爺送來的,她那麼以夫為天的人,聽了必定高興。」宋稚毫不在意的說。
宋稚的性子逐月和流星是知道的,菱角卻着實被這話裏邊的不尊不敬給驚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