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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月自在箱籠底下看見自己的那張身契,心裏既是感動,又是害怕。
從前她沒有自己的日子,宋稚便是她的全部,她的心思籌謀都是為着宋稚。
可現如今,將這日子一下塞到了逐月手裏,她反倒不知所措,滿心惶恐。
前些日子倒是還好,白日依舊在宋稚身邊伺候着,只是晚上回家來住,倒是不覺得有什麼。
可自從懷有身孕之後,她離了王府,在自己的小院子裏當主母,也是這這幾日才明白,為何『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又明白了什麼叫做『宰相門前三品官。』
倒不是逐月自誇,她這王妃跟前的大婢女,在這平頭百姓眼中,竟也如那達官貴人一般威嚴難攀。
逐月的宅院對門是一間姓朱的富戶,聽看門的小廝說,那家人早幾日就在門口探頭探腦,想要進來拜訪一番。但是又摸不清這蘇家的底細,生怕衝撞了。
直到前些時日,逐月出門買了些做肚兜的好料子,在那間布莊子的二樓碰見了那朱家娘子。
朱家娘子一張圓臉,除了眼眸細長些之外,倒是與流星的相貌有幾分相似。不過她畢竟出身小門戶,有些畏畏縮縮的,在丫鬟的攛掇下才敢上前與逐月攀談。
逐月的性子一向溫和,自不會給她冷臉瞧,見這朱娘子又是個性子單純爽朗之人,兩人便說上了話。
朱娘子是這布莊子的老主顧了,見逐月挑的那幾塊料子,都是上等貨色,更對逐月高看了幾分,不住的出口誇讚。
她的嗓門許是大了些,另一側的屏風後傳來一聲女子的冷哼。朱娘子有些尷尬,壓低了聲音。
其實這幾塊料子落在逐月眼中只是平平而已,但她也知道宋稚的衣料不是外頭莊子裏這些貨色可比的,也沒有過多挑剔,只略一點頭,對身側婢女道:「就這兩塊吧。」
那婢女是逐月前些日子買的,也是個苦命的孩子。相貌並不出眾,只是還算清秀。
一場饑荒,全家只活了她一個,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記不大清楚了。只記得自己的父親是個秀才,給她取得名字里有一個『文』字。逐月乾脆叫她文兒。
選好了料子,逐月便打算回去了,朱娘子說要同行,逐月見她只挑了兩卷明黃色的絲線,心裏雖奇怪,倒也沒有多問。
朱娘子走在逐月前頭,逐月小心翼翼的握着樓梯扶手走了下來,朱娘子在前邊沒頭沒尾的說着些家長里短的事。
身後傳來腳步聲,逐月警覺的回了頭,見另一側屏風後的女子走了下來,她臉上帶着面紗,看不清是何模樣。
逐月繼續走着,朱娘子仍舊在東拉西扯,言語混亂,逐月聽得並不明了,只盡力去理解她的話頭,隨口應着、
忽然覺得身後的裙擺被什麼東西拽住了,逐月身影一晃,發出一聲驚呼。朱娘子此時反應倒是快,與身側丫鬟一起扶住了逐月。
逐月只是驚了驚,並沒摔着,回首冷冷的瞥了蒙面女子一眼。
「你這人怎麼這樣?」朱娘子對那蒙面女子道。
「誰讓她走路慢吞吞的,不過是踩到了裙擺罷了,有沒有那麼嬌貴?」蒙面女子又是一聲冷哼,從逐月身邊走過,又將朱娘子的丫鬟一把推開,自顧自的走了下去。
朱娘子一臉擔憂的對逐月道:「蘇娘子沒事吧?」
逐月搖了搖頭,道:「無事。」她只是將裙擺提起,走下台階。
這一走下去,迎面卻遇到了一個熟人,正是許久未見的謝靈台。他清瘦了許多,正抬首瞧着二樓樓梯上,那正是逐月和朱娘子方才站着的地方。
逐月一愣神,便福了一福,道:「表姑爺?您怎麼在這?」
「逐月姑娘客氣了,」謝靈台收回視線,對逐月勉強笑了笑,「給我母親尋幾塊衣料。」
此話一出,逐月更是不解了。謝靈台何須親自採買?林府難道還會少一份衣料嗎?不過這話,哪怕今日在這裏的人是宋稚,怕是也不能直接問出口。
「夫人,掌柜說會讓人送到家中,咱們可回去了。瞧,還送了兩條帕子呢!」文兒去櫃枱結了賬,歡天喜地的說。
她一臉的孩子氣,叫人瞧不出是個那麼命苦的孩子。
「你就收着吧。左右你也是個愛流汗的。」逐月道,又對謝靈台福了福,便帶着文兒走了。
謝靈台又抬首瞧了一眼布莊子的樓梯,喃喃自語道:「應該無礙吧?」他自顧不暇,哪有時間管旁人的事,買了母親要的布匹之後,謝靈台便離去了。
逐月與朱娘子一道回家,遠遠瞧見蘇崢從家中走了出來,蘇崢眼裏好,即可就瞧見了逐月。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有幾分擔憂的說:「你怎麼出去了,我還想去找你。」
「不過隔了一條街,成日的不走動,好悶。」逐月道。
朱娘子早已經退到一旁,微微偏着頭,對蘇崢福了福。
蘇崢睇了她一眼,道:「你是朱霖的夫人吧?」
朱娘子怯怯的瞧了他一眼,道:「是。」
「這幾日都未見到他,做什麼去了?」蘇崢語氣雖然溫和,但他問的話卻有些出格,不是初次見面就好問的話。
逐月覺得不妥,便輕輕拽了拽蘇崢的玉佩。
蘇崢握住逐月的手,依舊看着朱娘子。
朱娘子老實道:「相公他去北邊進貨了,走得是旱路,所以這大半年都不會在家中了。」
「哦?那朱娘子一人獨住,要小心些。」蘇崢很認真的道。
逐月恐他嚇着朱娘子,頻頻使眼色。可蘇崢只是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無妨,家中護院、小廝、丫鬟眾多,不日小叔也要攜家眷過來暫住。」朱娘子倒是還算鎮定,聲音雖低,但字字清楚。
「唔。」蘇崢點了點頭,這時才道一句,「冒昧了。」
蘇崢又對逐月道:「咱們回去吧。今日李兄給咱們送來一隻野兔,野兔肉香,我已經讓他們一半做湯,一半炙烤。」
逐月微微笑着,道:「好。朱娘子,那咱們改日再見。」
朱娘子點了點頭,笑容靦腆而青澀。
蘇崢在旁背着手,等着逐月與朱娘子告別,隨後兩人肩並肩的走向家門。
「你怎麼對朱娘子這般不客氣?她怎麼說,今日也算是救了我呢。」逐月挽着蘇崢,道。
「什麼?」蘇崢停了下來,皺着眉對逐月道:「什麼叫做救了你?」
看着他這一臉擔憂的神色,逐月快快的解釋了一番,卻猶見蘇崢眉頭緊鎖,「這麼奇怪?這麼巧合?」
「什麼奇怪,什麼巧合?你在說什麼?」這回輪到逐月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蘇崢對逐月身後的文兒道:「先讓小廚房備菜。」
他溫柔的目光落在逐月的小腹上,道:「咱們邊吃邊說,可別餓壞了我女兒。」
逐月在他肩上輕捶了一下,道:「怎麼就知道是女兒了?」
「小子淘氣,煩得很,還是女兒好。」蘇崢一邊說,一邊扶着逐月進了屋內。
逐月這屋裏裏頭的佈置非常典雅,蘇崢在粗拉拉的男人堆里打滾慣了,一下住進這樣的屋子裏,只覺得十分不自在。
可過了幾日,他便習慣了。反倒是成日跟他那幾個仍舊沒個着落的兄弟顯擺,顯擺什麼呢?自然是顯擺自己是個有家室的。
其他人倒是還好,無非是讓蘇崢打聽,看着王妃身邊是否還有美貌的婢女,不是王妃身邊的也不要緊,能求着王妃給他們幾個解決一個媳婦的問題也是好的。
只這李朔風是個一點就着了的性子。這幾日的他們倆又時常在一處做事,李朔風時常被蘇崢的顯擺給氣着。
炙烤的野兔肉性熱,蘇崢只盛了湯羹給逐月,道:「那小子今日原是拿野兔拍你馬屁的,可是不巧,你出門了,他又臨時有事。我瞧着他似乎是對流星有幾分好感,想讓你給他撮合撮合。」
「流星那丫頭?」逐月凡是一提起宋稚或是流星這幾個人,總是眉眼彎彎的。「說不準,這倆人的性子倒是合適。只這麼貿貿然的介紹,定是不妥。我得先問過王妃。」
「行,這事兒就由你來辦,我不摻和。」蘇崢知道逐月對宋稚的重視,只怕是自己也趕不上。
「誒?怎麼說到這事兒上去了?朱娘子的事兒還沒說呢。」逐月就着蘇崢餵過來的勺子,喝了一口兔肉湯,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這朱霖我未搬過來之前就查過,是個生意人。原是揚州人,在許多地方都置了家業,外加一個女人。」這沒什麼稀奇,商賈做派罷了。
蘇崢繼續道:「只是這個時節,正是他往年帶了南邊的瓷器北上的時候,京城是一定會路過的,為何沒有停留?哪怕一日?就這麼急急的往北邊去了?」
「這,許是咱們沒有留意,許是旁的緣故吧?」逐月不確定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