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要問葉華,什麼是大國,葉華多半會回答,沒有外在的敵人可以打敗你,只有自己能打敗自己,大約就是大國了。
周人聽到這個答案,肯定會嗤之以鼻的,因為從三代以來,秦漢隋唐,漢人在中原生息繁衍,綿延不絕,何曾懼怕過任何敵人?只要內政修明,就不用在乎任何蠻夷,天經地義的事情,還用得着你說!
但若是跳出中原,環顧四周,敢說這個話的,那就少得可憐了。
甚至有的國家,乾脆是誰來就向誰下跪,從來沒有反抗過,比如……可愛的三哥!
葉華仔細分析了一下當前的大周國情,農業合作社在推動,蒸汽機出現,工業革命的種子開始發芽。
工農業兩個部門的交易問題,也解決了,毫無疑問,工業革命帶來的矛盾,肯定要比西方諸國來的小。
但同時也不能忽視一個問題,就是大周太大了,一頭巨象,哪怕只是悠閒漫步,也要比狂奔的竹鼠帶來更大的震動。
說到底,還是需要把目光放到外面……掠奪一切能掠奪的東西,填飽工業巨獸。
柴榮希望去攻擊契丹,收復遼東,然後去攻打高麗,甚至是倭國……葉華對於這條路線並不反對,但向北作戰,氣候寒冷,人煙稀少,真正的經濟價值並不大,至少一時半會兒還看不出來。
最廉價的方式是向南用兵,挑一個皮薄餡大的大包子!
葉華正在思索之中,郭宗訓再度登門。
「師父,我計算過了,按照當下蒸汽機的價錢,即便打對摺,一個一百戶左右的合作社,依舊買不起!」郭宗訓很無奈道:「我希望工廠那邊能降價,可我小叔堅決不同意,他說要繼續研究新的技術,必須有更大的投入,他要維持蒸汽機的高利潤。」
葉華點了點頭,「這一次我認為幸哥的看法是對的。」
「可,可農民拿不出錢?」
「那就想辦法!」葉華笑道:「朝廷可以出錢補貼,讓蒸汽機下鄉。」
郭宗訓臉拉得老長,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樣,「師父,父皇要是有錢,早就對外用兵了,他才不願意補貼合作社呢!」
「哈哈哈!」葉華大笑:「陛下深謀遠慮,當然能看出蒸汽機的好處,關口還是如何找到錢,實不相瞞,早在西域大戰結束的時候,我就給劉闖和徐石陵下了命令,要求他們組成一個船隊,適當的時候,奔赴天竺,打通航路……」
葉華真的沒有想太多,他覺得飯要一口一口吃,「三哥」雖然不抗打,但好歹存在了幾千年,也是有些道行的,大意不得,因此要一點點鯨吞蠶食。
這是葉華的看法,徐石陵當然是贊同的。
他準備了一百多艘大船,一半裝着武器,一半裝着絲綢瓷器,開始了航行。
從廣州出發,沿着海岸線南下,前往天竺……這條航路並不困難,事實上早在唐朝,甚至更早,就有大鬍子商人漂洋過海而來,他們聚居在廣州等地,足有幾萬人之多。
這些年隨着大周一統全國,東南的海上貿易繁榮起來,也有許許多多商人前來。
徐石陵的航行,只能算是第一次官方的正式行動而已。
他們花費了大半年的時間,穿越馬六甲,進入印度洋,到達了印度半島的東海岸。
踏上了一片新奇的世界,徐石陵還是相當激動的。
大周的海軍將領並不多,任天行那傢伙年紀大了一些,夫人韓氏給他添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
任天行也就沒有了雄心壯志,越發甘於守着老婆孩子過小日子。
徐石陵對他是嗤之以鼻的,到底是小門小戶,不像他這種,祖上那麼輝煌,身為後輩子孫,一定要超過祖宗。
恢復徐家的榮光,就從打開天竺國門開始!
徐石陵充滿了雄心壯志,熱血沸騰。
可他一樣非常小心,先是跟當地人聯繫,然後派遣使者,帶着貴重的禮物,去面見朱羅國王。在得到國王旨意之前,他是不能踏足陸地的。
原來統治天竺東海岸的國家叫做朱羅,據說存在了一千多年,實力很強大。
徐石陵沒有敢輕舉妄動,他在船上待了足足五天,最後由於缺少飲水,他拿出了一百匹綢緞,試着賄賂當地的官員。
當天下午送去了綢緞,黃昏時分,一個大腹便便的傢伙就出現在了碼頭上。他身上就披着綢緞製成的衣服,速度還真是夠快的!
在他身邊,環繞着許許多多的奴僕,這些人僅有一條白布,遮住關鍵的部位,他們皮膚黝黑,身材纖細,胳膊腿和麻杆差不多。
環繞着官員的身邊,就仿佛一群工蟻,圍繞着肥碩的蟻后,看起來滑稽又可笑。
不過這位官員絲毫沒有覺察,他覺得自己像是帝王一樣,可以俯視大周。
「如果你們能再次進獻一百匹絲綢,我將准許你們登陸。」
當通譯把官員的話轉達過來的時候,徐石陵笑了,他毫不猶豫答應,「我的船員們經過漫長的航海,已經非常疲憊,我們需要一塊廣闊的營地休息……如果閣下能夠答應,我願意送給你三百匹絲綢!」
官員眨了眨眼睛,很乾脆答應了。
他一口氣把三里長的一段海岸,讓給了徐石陵。
而且他還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宴會,邀請徐石陵去赴宴。
徐石陵敢說,這是他參加所有宴會當中,最差的一次。
那位官員說實在中午舉行,可事實上他到了黃昏才姍姍來遲,這傢伙沒有半點遲到的覺悟,到了之後,就開始滔滔不斷,大談特談朱羅的歷史,講述他們的宗教哲學……徐石陵附和了一句,說唐代的時候,曾經有高僧來天竺求取經典。
此話一出,徐石陵的噩夢就開始了,肥碩的官員摟着他的脖子,把口水噴到他的臉上,告訴他佛教已經越來越式微,一個有智慧的人不該相信佛教……大周上下,學了錯誤的東西,要想得到真正的智慧,就該皈依婆羅門教。
接下來,他足足用了一個時辰,講述婆羅門的教義,講述那些奇奇怪怪的神仙,這傢伙還大言不慚,對徐石陵建議,大周應該併入朱羅,聘請他們的聖賢去大周傳法,讓苦難中的大周百姓得到解脫……
徐石陵什麼都沒說,他忍得肚子很疼。
見過自大的,沒見過這麼自大的,也不知道這傢伙的優越感是哪裏來的!
宴會持續到了後半夜,徐石陵什麼都沒吃,那些黏糊糊的東西,實在是讓他提不起半點興趣,只是喝了半杯酒而已。
可就是這半杯酒,讓徐石陵足足拉了三天!
差點丟了命!
他不得不下達嚴令,無論幹什麼,必須使用燒開的熱水,當地的食物,必須煮熟才能吃,拒絕一切生的東西。
大周嚴守軍令,但是當地的人卻不是這樣。
成群結隊的人,在軍營外面逡巡,當士兵扔出一些東西,瞬間就會被搶走,吃剩下的骨頭,爛菜葉,發霉的糧食,泡過的茶,扔掉的靴子,腐爛的被褥……不管什麼東西,全都會被當成寶貝一樣席捲一空。
漸漸地,徐石陵發現,在軍營外面,還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每個人席地而坐,等候着賞賜。
當軍營有吃不完的食物,拿到外面,每個人一勺子,他們就會吃的很開心……早飯吃完等午飯,午飯吃完等晚飯……
就那麼坐着,老老實實,也不吵,也不鬧。
是啊,就吃那麼點東西,哪來的精力去鬧事?
徐石陵越發覺得天竺很神奇,他冒着再次拉肚子的危險,帶着幾個人,進入了城市……所見所聞,再度刷新了徐石陵的三觀。
城裏的街道骯髒不堪,污水橫流。
凡是空地,甚至樹上,都有人躺着睡覺。
在這裏,最悠閒的不是人,而是到處亂竄的牛。
明明餓得皮包骨,明明上頓不接下頓,可就是沒人敢對牛下手,後來徐石陵才鬧明白,敢情牛是濕婆大神的坐騎,是神獸,吃了牛肉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徐石陵覺得頭皮發麻,大周也不許隨便吃牛肉,可大周的原因很乾脆,牛用來耕地,要是隨便殺了吃肉,田地怎麼辦?
這裏倒好,僅僅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神,就不敢吃牛肉。
是愚蠢啊,還是腦殘?
在海岸邊住了一個月,徐石陵終於對腳下的土地有了初步的了解……他明白了,在這個國度,是有着嚴格的等級劃分,佛門主張眾生平等,結果被上層人士集體反對,已經摧毀殆盡。
那些在軍營外面討吃的,在城裏以天為蓋以地為床的人,他們甚至連階層都沒有,屬於賤民!
在那位官員的眼裏,他們連人都算不得,只是牲畜。
這個國家已經被區隔成了不同的條塊層次,根本沒法統合在一起。
當看到這些時候,徐石陵的心終於放下了……
「國王的旨意到了,仁慈的陛下准許你們通商……我為了你們的事情,付出了太多的心血,我覺得你們該表示一下感謝,一千匹綢緞如何?」官員眯着眼睛,貪婪地伸出了爪子。
徐石陵笑了,「我會給你更貴重的禮物的!」說着,從懷裏掏出了一支槍,一聲響過,千朵桃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