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葉裔勛身上,所有人都在等候老爺做決定。
葉裔勛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趙白,去回復外頭那人,明日即可來府上看房!」
趙白領命出門回話,正廳內氣氛愈加凝重。
鳳傑深呼一口氣,「爹,我們跟您和小姨娘去小公館暫住。」他終究舍不下餘姚。
啟涏再次跟隨附和道:「爹,我們願意去小公館同住。」
愛佳提了提嗓子卻還是咽了回來,她也選擇了與啟涏並肩。
兩房各人均未再提出異議,賣掉老宅搬進小公館計日而待。
翌日清早,餘姚在房裏幫裔勛打理着裝,總要體體面面的面對來人。
餘姚笑問:「你說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與這座老宅有緣?」
「總也不會是三頭六臂多隻眼,待會人來便能知曉。」裔勛調侃着。
趁時間尚早,裔勛要餘姚陪同他在庭院裏轉轉。每至一處,裔勛便講給她聽點過往的故事。這座老宅見證過葉家的輝煌,如今它也正在目睹着葉家的低谷。
談笑間趙白已帶着一人走進庭院裏,餘姚喜出望外,笑道:「黎警官,您來府上怎麼也沒提前支會一聲?您大駕光臨我們有失遠迎呀!裔勛出獄本該是我們登門拜謝才是,只是您知道我們……」
黎光耀今日未着警服,令人意外的披身長袍馬褂,這身中式打扮與他本人的氣質很不太相符,同時也看得出來他這身衣料是新做不久的。
裔勛忙拱手道:「黎警官,上次您的大恩葉某感激不盡!」
黎光耀連連壓下裔勛抬起的手,「葉老爺,使不得使不得!」又道:「你們莫稱我黎警官,若不嫌棄請直呼我光耀就好!今兒我登門實在是個人私事。」
「光耀……你若有事盡可開口,只要我還能幫得上忙一定竭盡全力。」
「裔勛,別讓光耀站在院子裏說話,快去正廳里坐!我這就給你們倒茶去!」餘姚又喚來趙白小聲道:「趙大哥若買主一會上門煩請你進來提前通告,咱家現在有貴客登門怕是不太方便!」
趙白瞧見老爺與黎光耀已走進正廳,小聲回道:「小姨奶奶,這位黎警官便是要買咱家老宅的人呀!」
餘姚大驚,黎光耀怎麼會來買葉邸?她百思不得其解,遂端着茶水匆匆趕進正廳里。
果不然,只聽黎光耀道:「我手中有一筆錢原是要投給友人開店鋪用的,怎料他前不久離開奉天城去往別處,這筆錢便一直擱淺下來。聽聞葉老爺想要變賣老宅,我就想着過把房東癮這才不請自來。」
「光耀,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老宅斷不可由你來買,你要葉邸有何用?我葉裔勛絕不做虧待朋友之事!」
「葉老爺,請您聽我把話講完!我是認真的在與您談買賣!」黎光耀望了望餘姚,繼續道:「我買下您家這座宅院,希望您能拿着這筆錢東山再起,紅利我要與您四六開,我六你四怎麼樣?」
黎光耀這個條件確實太過苛刻,若說他在趁機壓榨一點也不為過。葉裔勛皺起眉頭,他未想明白黎光耀到底何意,「光耀,你這是?」
黎光耀笑道:「葉老爺,我這條件確實苛刻,但您也知我要你這老宅沒啥用處,我願意把老宅的使用權讓出來,你們全家可繼續留在老宅里居住,但這座宅院的房契上要換上我的名字!」
黎光耀此言一出,裔勛立刻明白其中含義,黎光耀這是變着法的送給他錢財,恐他顏面過意不去另找些噱頭來遮掩。
餘姚不願含糊過關,直問道:「光耀,你為何要這樣幫助我們?」
「如夫人,光耀敬佩二位的忠義之心,我雖不代表當局上層,我只是想儘自己的綿薄之力,希望你們不要對這個國家失去信心,它只是一隻沉睡的雄獅,總會有一天它會醒過來!它不會再落後貧窮任人宰割,它一定會再度崛起!」
黎光耀動容,幾乎要落下淚來。
裔勛想起啟澄,激動道:「光耀,我還有一個兒子,他叫葉啟澄!他同你一樣滿腔熱血投身於革命,若他站在我面前一定會跟你講出一模一樣的話來!國家有你們怎麼不強大起來?我們不會對它失望,我們對它充滿希望!」
「令公子可是奉天講武堂的第三期學員?」
「是講武堂的學員不假,可是第幾期我不知道。」
「這麼說來我與您葉家還真是有緣,我是講武堂第一期的學員。」
裔勛大笑,拍拍黎光耀肩膀,仿佛站在眼前的就是葉啟澄。
爾後,無須黎光耀再多言語,裔勛已坦然接受他的主意。接下來數日裏,裔勛與光耀便在契約上簽字畫押完成交易,光耀的大筆錢財也及時的落到了葉裔勛的名下。
葉邸老宅得以保住,葉裔勛也有了東山再起的資本。
其實黎光耀沒有對葉裔勛坦白全部,他這麼做明着是在幫助葉家度過難關,暗地裏也是在向日本人示威表態,明確告訴他們葉家是由他黎家所庇佑的,想再次動歪腦筋打壓葉家不是件容易的事。再究其根本,其實是黎光耀父親在背後支持的。他的父親是曉南閣的常客,他的父親對棠檸動情已久,只是棠檸從未應允過。借着這個契機,他送了她一份大禮。
葉家沒有裁減傭人府中一切也都照舊,葉記商行改頭換面,有了新的名字「義長興」。裔勛盤下來一處新店面,雖較之前規模小去一半兒,但好歹算是重獲新生。葉家口碑聲譽依舊在,所以很快便把那些積壓在院的糧食低價出售出去,以換來更多的流動資金。現在沒有了底下那些工廠,只能做些倒買倒賣的營生。鳳傑和啟涏也回歸義長興來,跟着裔勛重頭來過。這一次,餘姚勢必參與其中,她一定要學到更多的東西,見識到更多的事物。
陰霾漸漸消散,仿佛一切傷害都未曾發生過,葉邸里也跟着恢復元氣,又呈現出一派大族景象。
平淡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平淡的日子裏也有着不平淡的事。
棠檸二十九歲了,棠檸還是孑然一身。棠檸的心中依舊住着藤岡修,自葉家出事那次她與藤岡修再次相見,他們便藕斷絲連再續了前緣。儘管還是同原來一樣,二人還是秘密的交往,但這一次他們卻背上了沉重的負擔。她一方面了解藤岡家族的前科、痛恨他們日本人的罪惡,一方面又甘願拋開一切愛着藤岡修,在道德上她又自覺對不住良子,畢竟良子是他名義上的妻子。藤岡修亦是如此,他被家族束縛捆綁着做些令他自己鄙視的事情,他的良心總覺不安,他亦覺得對不住良子,但他愛着棠檸的心從未改變反而愈演愈烈。
他們重新在一起的事情,棠檸對餘姚隱瞞下來,她對餘姚沒法子說出口。
餘姚近來多忙於義長興的買賣當中,已然增長了些商人的氣質。她早盤算着要給棠檸過二十九歲生日,那日一大清早便趕往曉南閣去。棠檸也是少有的好興致,吃過餘姚親手為她下的長壽麵,又試穿了餘姚為她新裁的衣裳,二人說說笑笑過了大半天。
餘姚伸出手腕來,笑道:「吶,你瞧瞧!」
棠檸伸手摸了摸她手腕上的那隻紫羅蘭翡翠手鐲,「啥時候贖回來的?我可是有些時候沒瞧你戴過了。」
「贖回來好久了,一直沒捨得戴,今兒高興就戴出來顯擺顯擺。」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都過去那麼久,我都成了二十九歲的老姑娘。」
餘姚敲敲她棠檸的頭,「你會不會是記錯了呀,其實你是小我兩歲,當年拐子是不是虛報了你的年齡。」
棠檸吸口煙,把煙圈吐到餘姚身上,「我倒是真希望小你兩歲。」
餘姚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快點叫我姊姊。」
棠檸笑笑,「少佔我便宜!單老闆,咱們去四平街轉轉?我好容易過個壽,就這麼待在曉南閣里有點浪費了呢!」
餘姚拎起皮包就往外走,「快點,快點!蘇老闆你快一點呀!」
二人還未走近四平街一帶,已覺氣氛有些怪異。只聽沿街報童叫賣道:「號外!號外!張大帥於今日薨逝!訃告如下……」
張大帥怎麼會突然離世?一代梟雄就這樣黯然落幕?她們只是奉天城內最普通的百姓,她們不了解內幕不知道真實的情況,她們只能從報紙上看到一些官方消息。
那時的餘姚不會知道張大帥早已葬送在回奉的火車上,那火車在皇姑屯轟然爆炸,她更不會知道幕後黑手仍然是那可惡的日本人。她不會明白背後的政治目的,她也不會知道其中當局的複雜情況。與她息息相關的唯有二件,一則是因為張大帥早年鼓勵興辦教育,才使得她在年少時有機會進到女校里去學習,二則是她與裔勛的緣分始於多年前小西關那場刺殺大帥的行動中。
奉天城當日立即降下半旗,停止娛樂七日停戲三日,學校停課一日等等。她們看到的聽到的也僅僅是這樣。
張大帥出殯那日,裔勛和餘姚也自發跑到沿街去送行,浩蕩的送葬隊伍里,餘姚瞧見了黎光耀的影子,他同一行人一樣左臂纏着黑紗哭的停不下來。餘姚知道那是因為他心目中的東北王走了,不知道他會不會帶走東北的希望,東北,這片廣袤沃土未來的命運又將會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