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氣,安德莎對這種氣味並不陌生。
她站在傳訊塔的大門前,保持着將大門推開一半的姿態,高階超凡者的感知蔓延出去,高塔內的各種氣息隨之映入她的腦海,短短几秒種後,她直接退了回來,將大門重新掩閉。
她轉過身,邁開大步,步履如風般向着東廳的方向走去,而無數的思緒、推測則與最近一段時間所有事情中所透露出來的信息混合在一起,在她的頭腦中如風暴般運轉。她的腳步逐漸變得平穩下來,一個個問題開始在腦海中浮現,她冒出來的第一個問題是——
如果要毫無死角地將冬狼堡的最高指揮官蒙蔽二十四小時,保證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一個士兵意外打破「帷幕」……大概需要多少人?
在前往東廳的路上,安德莎如抽絲剝繭般仔細分辨着自己身邊可能存在的假象,她將所有異常之處逐一排查,一點點還原着過去兩天內這場「鬧劇」原本應有的模樣。
帕林·冬堡伯爵站在東廳的魔力焦點前。這大廳中央的圓形平台上鑲嵌着巨大的水晶裝置,裝置上有魔法的光輝不斷流淌,冬堡伯爵的注意力正落在其中主要的幾道光流上——他從中監控着整個冬狼堡的魔力平衡,護盾負載,並以此隨時調整黑旗魔法師團的部署和輪值情況,以確保法師們和這座堡壘都能隨時保持在最良好的狀態。
除了冬堡伯爵之外,大廳中便只有十幾名戰鬥法師擔任哨兵,守衛着各處門戶。
安德莎剛一踏入大廳,冬堡伯爵便感知到了她的氣息,這位氣質儒雅中帶着威嚴的中年人抬起頭,隨口說道:「你來的正好,安德莎。」
下一秒,他便注意到了安德莎臉上格外肅然的表情以及那種隱隱傳達過來的嚴肅氣息。
「發生什麼事了?」冬堡伯爵立刻問道,而在他話音落下之前,一層隔音結界已經憑空升起,將周邊幾米範圍內完全籠罩起來,「此地已經安全。」
「傳訊塔里的值守法師們全都死了,」安德莎知道隔音結界的存在,但她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臉上帶着嚴肅到近乎可怕的表情說道,「死亡時間大概在一天前。」
除此之外她根本不用解釋第二句,冬堡伯爵的臉色便一瞬間陰沉下來,短短几秒鐘內,這位思維極為敏捷的戰鬥法師指揮官已經在腦海中回溯了所有的時間節點,回溯了所有能和傳訊塔聯繫上的關鍵事件,下一刻他便沉聲說道:「所以,我們該傳出去的信息一條都沒有傳出去……」
「或者更糟——冬狼堡傳出去的都是不該傳出去的消息。」
「你身邊的那個副官……不,僅僅他還不夠,還有更多人……」冬堡伯爵語氣森然,他絲毫沒有質疑安德莎突然帶來的這個爆炸性消息是真是假,因為他了解這位好友之女,對方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含糊亂講,「他們都被影響了……」
安德莎輕輕吸了口氣:「並不是所有受到影響的人都會如那些神官般完全失控,更多的人就隱藏在我們之間,而他們……是有理智的。」
一股難言的壓抑籠罩着她,那壓抑中甚至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對於死亡,安德莎並不陌生也不畏懼,但她發現自己此刻正在面對比戰場上的生死更加恐怖難言的東西——它仿佛無處不在,無形無質,它就隱藏在每一個人身邊,甚至隱藏在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它攪動了無數人的生死,然而很多人直到死去,甚至都不知道它曾經來過……
多年來,冬狼堡這座要塞以及要塞中無數的士兵都始終是安德莎的驕傲和信心來源,但此時此刻,她在這座要塞中卻如墜深淵。
「你打算怎麼辦?」冬堡伯爵突然盯着安德莎說道,他的眼神如冬夜中的星辰一般銳利,「你還有挽回的辦法麼?」
安德莎咬了咬嘴唇,面色陰沉:「……從某種意義上,我甚至擔心我們已經失去了對冬狼堡的控制——那些失控的戰神信徒很明顯在推動一場戰爭,因此任何想要阻止戰爭惡化的行為都必然會受到反制,而我現在不敢賭冬狼堡的將士被滲透到了什麼程度。」
對年輕的狼將軍而言,這真是莫大的諷刺和恥辱。一個要塞指揮官,在戰爭到來的時候卻因為這樣的原因失去了對自己要塞和手下軍隊的控制,這種事情恐怕從提豐立國以來都從未發生過,如今卻發生在了溫德爾家族未來繼任者的頭上,如果不是親身經歷,誰又敢相信這一切?
誠然,安德莎也知道情況可能沒有那麼糟糕,她並不是真的完全失去了對冬狼堡和部隊的控制,這座要塞中半數以上的士兵必然還是忠於她的,然而從結果來看,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和完全失控也差不了多少——在現在這個情況下,她根本沒有餘力也沒有辦法去甄別那些潛藏在普通士兵中的信仰污染者,更何況……塞西爾人還在持續對要塞發動進攻。
爆炸聲持續從西側城牆的方向傳來,塞西爾人的遠程火炮發動了新一輪的轟炸。
而在這如同死亡催促般的爆炸聲中,冬堡伯爵看着安德莎的眼睛:「理智和邏輯告訴我,這場戰爭不會有勝利者,塞西爾和提豐都在步入深淵,我們現在最致命的問題是所有通訊途徑都已經被切斷或干擾,甚至包括派出去的信使……塞西爾人極有可能錯誤估計了冬狼堡的情況,甚至錯誤估計了整個提豐帝國的情況,一旦他們越過這條防線,那之後即便沒有戰神教會的作梗,這戰爭也會演變成一場災難……」
「所以我正在思考該如何奪回一些主動權,我們要想辦法把消息送出冬狼堡——不管是送到帝都還是送到塞西爾人手上,」安德莎捏緊了拳頭,「而且還要避免那些受到污染的人察覺並破壞此事……」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冬堡伯爵說道,然而他的話剛說到一半,一連串比剛才更加密集、更加令人不安的爆炸聲便從遠處傳了過來,那聽上去像是西南部護盾受到轟擊的聲響。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爆炸聲稍有平息,冬堡伯爵便又重複了一遍,「並不是所有士兵和軍官都和你我一樣能夠明白現在正發生的事情——我是說那些保持清醒、沒有受到影響的將士們。神災是個機密,我們之前把它隱藏的太好了,帝國的戰士們現在只知道我們已經和塞西爾人全面開戰,並且他們已經打到冬狼堡的城牆外面,這時候你的對外聯絡和『求和』行為必然會嚴重動搖他們。」
「我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安德莎立刻說道,「冬堡伯爵,我需要你的法師團幫助。冬狼堡中到處都是或多或少和戰神信仰有聯繫的士兵和騎士,唯有你的法師部隊現在還是可靠的,我需要你們的魔法——重新控制傳訊塔也好,構築新的對外通訊也好,或者其他任何能夠讓冬狼堡對外『發聲』的辦法,都可以試試。」
「我會想辦法的,」冬堡伯爵只考慮了一秒鐘,「但前提是我們必須在今夜完好無損地守住這座要塞。塞西爾人的夜間攻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甚至比白天還要猛烈,我懷疑他們甚至打算依靠越來越多的遠程『天火』硬生生砸掉我們的護盾和城牆。我叫你來正是為了這件事:法師之眼觀察到塞西爾人在西北方向又增加了兩個火力點,他們用大型車輛把某種比戰車主炮更大的魔導炮拉到了前線,現在那些東西好像還沒有完成準備,但它們隨時會發動攻擊。」
「他們到底還有多少魔導炮在路上……」安德莎幾乎無法控制語氣中的錯愕,「黑旗魔法師團能解決掉那兩個火力點麼?」
「超出了軍團法術的射程,塞西爾人選的位置很好,他們怕是已經摸清了黑旗魔法師團的攻擊極限。看來我們只能依靠增強護盾來硬抗那些東西了。」
「……明白了,我會下令把東側法力焦點的能量都轉移到護盾上,同時讓騎士團下屬的戰鬥法師們做好上城牆維持護盾的準備。」
安德莎話音剛剛落下,一陣從遠方傳來的、令人感到牙酸耳鳴的刺耳尖嘯聲突然響起,非常短暫的延遲之後,遠比之前任何一次炮轟都要震耳欲聾的、甚至讓整座要塞都隱隱震顫的爆炸在夜幕下炸響!
大廳中的戰鬥法師們在這巨大的爆炸中驚愕不已,帕林·冬堡和安德莎的臉色則同時一變,兩人飛快地衝出了大廳,衝到了朝向城牆的一條連接橋上,他們抬起頭,望向爆炸傳來的方向——在兩人的視線中,冬狼堡外厚重的能量護盾正泛起層層疊疊的漣漪,而一片更大規模的爆炸閃光則在幾秒種後再次炸裂開來。
略有延遲之後,這第二次爆炸的轟然巨響才傳入安德莎的耳朵。
是那種巨炮?
帕林·冬堡臉上迅速閃過思索之色,下一秒他便在空氣中勾勒出了傳訊術的符文,飛快地對着自己的黑旗戰鬥法師們下達新的命令:「四至六梯隊充能,向西北a2、a3位置各投放兩次廣域幻象,七至十梯隊去補強護盾,準備迎接後續衝擊!」
安德莎也迅速衝到冬堡伯爵身旁,她知道自己的副官以及其他指揮官們肯定也都在傳訊法術的對面,不管他們中有多少人已經成為神明污染的攜帶者,至少在「作戰」這件事上,他們肯定還是會聽從自己命令的:「克羅迪恩!立即將東側法力焦點的能量轉移到護盾上!讓團屬戰鬥法師們上城牆……」
一條條指令迅速下發,冬狼堡的守軍們在突如其來的地面火力攻擊下雖然陷入了短暫的驚慌,但很快一切便恢復了秩序,更多的能量被調集至護盾,更多的法師將注意力轉向了新的攻擊源,要塞的防禦力量飛快進行着調整,短暫動搖的護盾也漸漸穩定下來。
安德莎和帕林·冬堡站在連接橋上,一邊通過傳訊法術調整着整個要塞的防禦力量一邊關注着塞西爾人的新攻勢,他們俯瞰着堡壘中緊張繁忙的景象,看着城牆附近的護盾重新恢復凝實,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冬狼堡幾乎所有的防禦力量現在都集中到了城牆和護盾上,塞西爾人不知疲倦的地面攻勢讓安德莎感到沉重的壓力,但好在這座堡壘似乎頂住了。
……
菲利普收到了地面部隊傳來的最新情報。
「真理-i型軌道加速炮都轟不開他們的護盾麼……」他輕聲自言自語着,仿佛有些驚訝於提豐人那座邊境要塞的防禦強度,「還是說黑旗魔法師團在強化那座要塞的護盾?」
「看樣子僅憑地面火力確實很難短時間攻破那座要塞,」一名高級參謀在旁邊說道,「將軍,接近午夜了。」
菲利普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機械錶,隨後,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魔網終端上。
……
寒風呼嘯的黑暗夜色中,低沉的嗡鳴聲在雲層之間響起,以鋼鐵和水晶打造的戰爭機器正如鬼魅般掠過天空。
二十餘架量產型「龍騎兵」在隊長機的帶領下排成環狀陣型,正以低速熄燈的夜航模式沿着冬狼堡的警戒區邊界巡航。
金娜深深吸了口氣——微風護盾和可靠的駕駛艙阻擋了外面的寒風呼嘯,但她仍覺得自己仿佛能嗅到外面那種寒涼而略帶血腥氣的氣息——她低頭看向前下方的觀察窗,看到黑沉沉的大地邊緣有光芒不斷閃爍、爆裂,一道道淡青色的閃光連續不斷地劃破黑暗。
光芒縱橫交錯的盡頭,是一座在大地上頑強屹立的堡壘,堡壘上方籠罩的護盾正頻頻泛起波紋,但仍然毫無熄滅的跡象。
年輕的空軍指揮官再次深吸了口氣,讓自己有些緊張的心情略微平復。
她不是第一次飛行,更不是第一次上戰場,她曾駕馭獅鷲掠過戰火下的磐石要塞,也曾和精靈族的巨鷹們一同掠過被晶簇神災污染的大地,翱翔在瀕臨淪陷的舊王都上空。
但那種感覺和現在不一樣。
她的雙手緊握在操縱杆上,反重力環和龍裔驅動器傳來的嗡嗡聲讓她漸漸安下心來,她微微側頭,看到坐在自己身後的機械師兼投彈手也是一臉緊張。
「放鬆些,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握着這些操縱杆了。」她說道。
「我只是在想一個響亮的開場白,」投彈手故作鎮定地說道,「當炸彈扔下去的時候說出來。」
「不要做這種無用的事,」金娜立刻說道,「專注於……」
她的話只說到一半。
飛行器控制台上的一個裝置突然亮了起來,下一秒,她便聽到菲利普將軍的聲音從中傳來——
「龍騎兵們,執行任務,代號z-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