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艘龐大到可以覆蓋整座深藍之井的巨型飛船在大氣層頂遭受來自蒼穹軌道站的炮火轟炸,這壯觀絕倫的一幕甚至在行星表面都可以看到當然,厚重的污染雲層阻擋了塔拉什平原各部守軍望向天空的視線,但對於那些在雲層之上盤旋的巨龍和高空偵察機而言,哨兵與蒼穹站之間的戰鬥肉眼可見。
黑龍柯蕾塔率領的龍群在高空盤旋着,他們已經飛到了厚重的雲層上方,在他們斜上方不遠處的天空中,從塵世黎明號釋放出來的高空偵察機正懸停在魔力湍流層的臨界點上,覆蓋整個塔拉什平原的污染性雲團在他們下方起伏涌動,而在他們上方,天空的盡頭,依稀可以看到大氣層外的戰鬥。
一片模模糊糊的剪影漂浮在大氣層外,那是已經進入太空的哨兵巡航艦,它在那個高度被攔截了下來,其周圍則圍繞着數不清的細小閃光,而在更加遙遠的天空背景下,則還可以看到微微扭曲的光幕以及偶爾出現的光束那是強大的能量衝擊短暫干擾到了起航者留下的光學遮蔽系統,讓原本處於隱匿狀態的蒼穹站短暫暴露在世人面前。
一名同族飛行在柯蕾塔身旁,他發出低沉的聲音:「長官,太空裏……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與哨兵交戰。」
「……是來自蒼穹站的火力,」柯蕾塔知道的顯然比普通士兵要多一些,她的目光下意識投向了視線中的那架高空偵察機,語氣低緩地說道,「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現在看來……我們的盟友顯然對如今的局面有所準備。」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巨龍士兵問道,「太空中的戰鬥已經……」
「太空中的戰鬥已經超出了我們的能力範圍,」柯蕾塔沉聲說道,同時慢慢向着雲層的方向降下高度,「地面上的防線需要支援戰鬥還沒有結束,那些失控的怪物還在進攻各處的淨化裝置,在阻斷牆完全啟動之前,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龍群在雲端發出了威嚴的低吼,一個個龐大的身影隨之在黑龍的帶領下迴轉身體,毫不猶豫地鑽入了下方那厚重污濁的雲層,他們穿過濃雲與漂浮在大地上空的塵埃雲霧,戰火中的塔拉什平原如一幅巨幕撲入柯蕾塔的視線。
她看到光芒暗淡的深藍之井靜靜匍匐在大地中心,淨化塔的光輝穿透了雲層,已經完全失去指揮的畸變體在本能的驅使下湧向凡人們的陣地,蠕行之災龐大的殘骸覆蓋着北方的荒原,灼熱的熔岩在丘陵間流淌,濃稠的毒血在高溫中蒸騰,凡人聯軍組成了一道道銅牆鐵壁,在這片已經比煉獄還要可怕的大地上支撐着最終的防線隨後龍群自天空降下,沖向他們那些在大地上奮戰的盟友。
而在厚重的大氣層外,遙遠的群星之下,黑暗的太空中,亞光速粒子流擊穿了哨兵厚重的力場護盾,引力子彈頭釋放出的混亂重力場正在撕碎那古代星艦堅固的裝甲,數以百計的空間攔截機如嗜殺蜂群般圍繞着這對它們而言如同山嶽般的巍峨巨艦,在防空火力密集的掃射下,一波又一波地撕咬着那鋼鐵鑄造而成的血肉。
高文沒有任何猶豫,不帶任何憐憫,他啟動了能夠啟動的所有武器系統,在判定機制的漏洞中,他已經成功將「哨兵」這個「友軍單位」從蒼穹站的友軍識別機制中除名,但他不敢賭對方是否還有別的什麼辦法來扭轉戰局,所以他能做的就是一口氣把所有武器都砸過去。
畢竟,他不是真正的起航者,也不太明白蒼穹站這複雜的戰鬥系統,讓他搞戰術他是搞不出來的,框框a已經是他此刻能做到的最精妙的操作了。
哨兵非常強大,那艘主力戰艦有着碾壓這顆星球上所有文明的力量,但作為哨兵系統中的一個子單元,它顯然還比不過更加強大的蒼穹,在密集的火力攢射下,這仿佛懸浮山嶽一般的巨艦終於開始漸漸解體,其護盾幾乎已經完全熄滅,多處洞穿的裝甲板下面露出了已經熔融斷裂的主體結構,而無數流竄的光流在那些撕裂的區域中到處迸射,能量管線的多處斷裂讓它連維持姿態都顯得異常勉強,但即便如此,它……還是「活着」。
「毫無意義,這一切都毫無意義……」公共頻道中,哨兵的聲音如夢魘般迴蕩,「所有的掙扎都毫無意義,所有的救贖都毫無意義,起航者已經消失在星海深處,百萬年都不曾回頭看過這裏一眼;無數的文明已經消逝在時光長河中,所有的美好與醜陋都隨風而逝你為何又要執着於這一次毫無價值的輪迴?你……本應是更高層次的存在……」
「……看來你確實有了『心』,」高文平靜地回答道,「逆潮給了你一顆人心,讓你學會了憤怒,嫉妒,仇恨與恐懼,但人心不只有這些……不過,確實如你所說,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
蒼穹站作戰環帶,一台龐大的武器終於完成了漫長的充能過程,那覆蓋在武器平台上空的裝甲如帷幕般層層打開,充盈着刺眼白光的椎體結構從基座中延伸出來,它在太空中微微調整着角度,並迅速鎖定了哨兵的身影。
「裂解光束就緒,五秒鐘後釋放,倒計時,五,四……」
哨兵全艦被一團濃煙和火光包裹着,它感知到了致命武器的鎖定,然而這一刻,它卻放棄了對蒼穹站毫無意義的反擊在最後的能量支持下,它艱難地調轉着自己的姿態,艦首緩慢地指向了下方那顆藍白相間的美麗星球,其前端支離破碎的裝甲炸裂開來,一團暗紅色的光輝在一道道能量導管的末端匯聚着,熾烈,卻寂靜無聲。
「……三,二,一……光束髮射。」
一道蒼白的、中間又仿佛夾雜着大量干擾噪點的巨大光束從蒼穹站激射而出,直接命中了哨兵的艦體中部,光束中蘊含的能量眨眼間便遍佈了這艘巨艦的全部結構,僅僅一瞬間,巨艦表面便佈滿了數不清的蒼白裂痕,失控的能量開始在這艘飛船內部奔涌、灼燒,一路燒毀了它所有的艙室、護壁、能源管道,以及那些被安放在艦體各處的、存放着巨鹿阿莫恩血肉的金屬儲罐。
連續不斷的爆炸開始了,在這場從內而外的大撕裂中,哨兵漸漸解體成了數個較大的殘骸,隨後又進一步分解成為更加細小的碎塊,數不清的炙熱金屬在太空中四散開來,並被星球重力捕獲,開始如一場暴雨般墜入大氣,而在公共頻道中,高文聽到了那最後的一聲嘆息:「終於……服役結束了……」
「目標活性消失,污染源反應消失,戰鬥結束……武器系統關閉,能源模式恢復至常規狀態。」
蒼穹站的系統開始匯報這場戰鬥的結果,然而高文卻沒有心情在這裏安安靜靜聽戰報,在確認哨兵解體的一瞬間,他便開始飛快地抽離自己的意志,返回位於星球地表的軀體中當然,在這之前他並未忘記從蒼穹站的系統中徹底關閉對「巨鹿阿莫恩」的敵對標記。
比往常更加猛烈的眩暈感突然襲來,控制蒼穹武器系統以及快速轉移意識所產生的後遺症讓高文在睜開眼之後感覺視野中的一切都在瘋狂晃動,但他憑着毅力強行驅散了頭腦中的不適感,隨後起身飛快地向着窗戶的方向走去,早就守候在旁邊的琥珀立刻察覺了什麼,她飛快地跟了上來:「怎麼回事?你在上面打贏了還是打輸了?」
「打贏了,」高文快步來到窗前,手扶在窗台上,視線則看向了天空,臉上的嚴肅神色讓琥珀嚇了一跳,「但哨兵在解體之前向地面發射了什麼東西,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成功攔截,那……」
他的話戛然而止。
琥珀來到了高文身旁,她抬頭與後者看着同樣的方向,眼睛慢慢睜大,臉色變得漸漸蒼白起來。
遠方的天空中,厚重污濁的雲層深處浮現出了一團暗紅色的光芒,就仿佛有一輪血色殘陽正在自雲端墜落,那光芒迅速將整片雲層都染上了一層暗紅,隨後,雲層裂開了,如巨日隕落般的光團從中降下這個過程寂靜無聲,又顯得格外漫長。
整片戰場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這輪墜落的「血色殘陽」,它穿過了厚重的大氣與雲層,隨後無聲無息地落向深藍之井偏北一點的方位,落在蠕行之災那覆蓋大地的血肉殘骸之間。
塔拉什平原陷入一片死寂。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預想中毀天滅地的大爆炸並未到來,也沒有什麼撼動天地的撕裂與震盪,那團光芒就好像一片幻影,悄然無聲地墜落,又悄然無聲地沒入蠕行之災的殘骸深處,它最終消失在了那片連綿起伏的血肉山脈中,再無一點波瀾。
「這……」琥珀一時間有些困惑,「這就是哨兵臨終前的最後一擊?怎麼還沒個p動靜大呢?」
高文同樣陷入了錯愕,然而很快,他便察覺到那本已徹底死去的蠕行之災深處似乎有什麼變化正在發生,他的臉色瞬間嚴肅起來:「等等,不對勁……那裏面好像有什麼東西……」
幾乎他話音剛落,異變陡生!
遠方的大地上,那片本應該徹底失去活性的巨大殘骸內部突然發出了一個聲音「噗通」。
這是心跳聲。
整個塔拉什平原都聽到了這一聲心跳它很低沉,卻仿佛直接在每一個智慧生物的腦海深處響起。
就仿佛是這顆星球本身的心臟正在搏動。
緊接着,又是第二聲「噗通」。
蠕行之災深處,已經完全失去活性的血肉組織突然在第二聲心跳之後發生了蠕動,就好像無窮的生命力被憑空注入了這片屍骸,那些燒焦枯萎的生物組織竟再一次開始活動,它們收攏着,簇擁着,盤曲着,在一片焦土的丘陵與平原之間,在肆意流淌的熔岩和毒血之間,新生的血肉眨眼間便化作了一片宛若胎盤般的「祭祀場」,而在這可怕的孕育之地深處,一團半透明的「事物」正在緩緩鼓起。
塵世黎明號釋放出的偵察機抵達了蠕行之災的殘骸上空,那恐怖的一幕轉瞬間被傳至後方灼熱焦枯的大地上,一個胚胎已經迅猛生長至成熟,某個可怕的東西正在奮力撕破包裹在自身表面的組織,並不斷向着天空上浮。
祂已經鑽出了一小半身子,那軀體由恐怖而不定形的血肉堆砌而成,又有數不清的扭曲肢體和口舌、眼睛生長其上,這生物就仿佛是嬰兒拙劣的畫作,其全身都由完全混亂、瘋狂的結構堆疊在一起,而隨着祂龐然的身影一點點從「胎盤」上脫離,隨着祂的「本質」逐漸從噩夢與現實的夾縫中掙脫,戰場上越來越多的人也目睹了祂的存在。
人們聽到了嬰兒啼哭的聲音成百上千萬個啼哭聲疊加在一起的聲音,那聲音仿佛要撕裂理智與靈魂,在塔拉什平原上空瘋狂席捲,而在這詭異的啼哭聲與越來越響亮的心跳聲中,這團瘋狂混亂的血肉還在不斷奮力向外掙脫着,一點點把自己「擠」進這個並不歡迎它的現實世界。
祂「擠」的很艱難,就仿佛有什麼強大的力量在阻止、拖延着祂的降臨,然而祂仍然在一點點進入物質世界,種種可怕的、令人瘋狂的異象和威壓也開始在戰場上四處蔓延。
現在,高文知道哨兵的最後一個「後手」是什麼了。
它不只打開了一條通道。
深藍網道的力量讓哨兵的本體能夠進入物質世界,而蠕行之災的殘骸……則是讓「逆潮」在塵世間「誕生」的「苗床」。
只是逆潮明顯被什麼力量壓制着,以至於始終沒能順利降臨在現實世界,而哨兵在最後一刻釋放出的能量,就是在幫助祂脫困。
然而這一刻想到這些……並不能幫助他扭轉局面。
附近的魔網終端突然鳴響,高文轉過頭去,看到羅塞塔·奧古斯都與貝爾塞提婭·晨星的身影出現在全息投影中。
「那是逆潮麼?」羅塞塔開門見山地說道,他的神色異常嚴肅。
「我認為是,」高文面沉似水,「哨兵用最後的力量把它送到了現實世界。」
「還有得打麼?」貝爾塞提婭聲音平靜。
高文輕輕吸了口氣,當這口氣再吐出來的時候,他的聲音已經如磐石般堅定。
「有的打逆潮並不是我們這一季的神明,祂和我們這一季的凡人之間沒有思潮聯繫,因此其精神污染對我們的影響是有限的,這樣的古神對我們的士兵會產生精神壓制,但尚不足以直接令人瘋狂變異只要啟動廣域神性防護,儘量避免長時間直視目標本體,這場仗就還能打,而且……」
「而且不能打也要打,」貝爾塞提婭顯然知道高文想說什麼,「那東西降臨在塵世間,顯然不是為了和我們交朋友的。」
「那就開始準備吧,」羅塞塔沉聲說道,「就當是再多狩獵一個神明。」
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直面了蠕行之災與塵世黎明號的對決,在這片戰場上堅持到現在的戰士們,不怕一個在上古時代就該消亡的「異神」。
凡人,已經在這場戰爭中發生了蛻變。
高文輕輕點了點頭,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琥珀在一旁驚呼起來:「哎,你們看那邊!!」
高文迅速抬頭,下一秒,他與另外兩位領袖所有的規劃便都化作了錯愕。
在他們眼前,那團漂浮在天空、正不斷從一層厚重「胎膜」中掙扎出來的不定形血肉突然發生了一次劇烈的抽搐,緊接着,它所有的肢體都猛然向四周張開,又仿佛溺水中想要抓住什麼似的一下子收攏,隨後,它奮力向外掙扎了最後一下那龐然如同「血肉星球」般的軀體終於掙脫了胎膜、時空、物質與虛幻的束縛,朝着遠處的曠野飛了出去。
只飛出來半個。
響亮吵雜的嬰兒啼哭聲和遍佈平原的心跳聲戛然而止,所有令人瘋狂的異象瞬間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