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誠懇的樣子,周玉潔如實回答道:
「我雖然是我們醫院設備、藥品耗材2個管理委員會的成員之一,但是最近幾年來,我從來沒有參加過2個委員會的會議。在我的印象中,穆院長擔任院長以來從來沒有開過這2個委員會的會議。按照國家和省市縣裏的規定,像我們醫院採購設備、藥品和耗材,使用的是醫院自有資金和財政投入,都是國有資金,必須通過嚴格的法定程序,通過省里、或者縣裏的政府招標採購平台,公開面向社會招標採購。醫院之外的就不要說了,政府招標採購程序雖然弊端很多、漏洞太大,但畢竟有幾道關口在那兒把着。在我們醫院內部,按照規定,採購設備、藥品和耗材,必須使用科室提出使用申請,醫院的設備管理委員會或者藥品管理委員會研究同意,然後醫院報請政府審批並進入政府招標採購程序。」
陳赫然裝出一副學生聽課的樣子,連連點頭:
「哦,這麼複雜。」
周玉潔說:
「無論是我們醫院內部的招標採購申請,還是進入政府招標採購程序,都強調集體研究、法定程序和公開競爭,要求堅決防止為請託供應商量身定做招標採購條件,才能避免權力尋租和商業賄賂。」
陳赫然顯得似乎不太明白:
「那不簡單嗎,醫院買什麼都按照法定程序來不就行了嘛?!」
周玉潔說:
「我只是知道這麼多而已,陳院長你看有什麼指示?」
陳赫然腦子迅速轉了轉,連忙說:
「謝謝周主任,我沒有什麼,我儘快向穆院長匯報匯報,要是你們設備管理委員會開會研究,請你千萬幫助這個議題說說話。」
周玉潔說:
「如果這個議題確實符合我們醫院業務需要、又符合國家政策法律,醫院設備委員會通知我參加會議的時候,我一定正確發表我的看法。不過我剛才也說了,我們醫院好幾年沒有召開設備管理委員會會議了,前一段時間穆院長讓我補簽幾次召開這個會議的會議記錄,我根本沒有參加會議,所以就沒有簽字。」
行了,有這些就足夠了!
陳赫然跟周玉潔短短一番對話,圓滿實現了自己這番找周玉潔的目的:一是完全可以跟穆東陽交差了,我立即找了周玉潔,她堅決不願意簽字我勸了半天,沒辦法;二是並沒有得罪周玉潔,我向她諮詢問題、請求幫助,表現了對她的足夠尊重,而且,她根本搞不清我找她的真實意圖;三是發現了穆東陽的軟肋,也同時找到了自己插手醫院藥品、設備採購的切口:在法定程序的細節上下手,避開集體研究和公開競爭,為供應商量身定做招標條件的技術指標和商務指標。
當然,在周玉潔面前,陳赫然也順便撇清了自己跟過去穆東陽主導的醫院採購工作的關係:我任職副院長時間不長,對過去的採購事項毫不知情。
告辭了周玉潔,陳赫然悄悄離開普外科。
他同樣沒有坐電梯,還是從步行樓梯一步步走了下去,邊走邊思考着如何忽悠穆東陽。
他心裏很清楚,穆東陽絕不會讓這牛皮紙文件袋裏的2個記錄本在外面過夜,一定會在他自己的辦公室等着自己的消息。
當然了,就像剛才想的那樣,把找周玉潔、以及周玉潔不簽字的情況再編一編,在穆東陽那兒交差是完全可以的,問題往往在於,問題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最近幾個月來,穆東陽拼命地補充材料、偽造手續,原因肯定是複雜深刻的。
淮縣人都知道,針對燎原醫院的舉報從未間斷,特別是穆東陽擔任院長這幾年來,各種舉報信、網上發帖幾乎隨處可見,而穆東陽安之若泰,連被調查詢問都沒有,全賴魏峻這棵大樹罩着。而眼下穆東陽捉急,顯然要麼是出現了魏峻也罩不住的情況,要麼是縣裏、醫院裏即將發生人事變化。
那麼,到底是出現了什麼狀況、即將發生什麼變化呢?
方小武人品之惡劣、能力之拙劣、為人之頑劣,淮縣人誰都知道,即便對魏峻向來唯唯諾諾如穆東陽,也覺得拿他當燎原醫院的辦公室主任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方小武必須重用!
因為,這是縣委書記的意思。
就在剛剛,穆東陽顯然是跟自己做了一筆交易:陳赫然提名方小武任職辦公室、找周玉潔補簽會議記錄,而穆東陽把醫院辦公室交給自己分管。
在這兒,陳赫然覺得自己明顯是賺了。
找周玉潔一趟手到擒來,怎麼忽悠全看自己;出頭提名重用方小武也沒有什麼,他方小武再不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也是秉承了穆東陽的旨意的。
即期是賺了,遠期呢?
陳赫然邊走邊考慮。
今後,自己插手醫院的設備、藥品招標採購是找到了切口,但是穆東陽生性多疑狡詐,哪一天翻臉不認人也是完全可能的。
必須手裏有東西,能夠在關鍵的時候幫助自己的東西。
前一陣子,穆東陽安排自己塗改、偽造一些票據、簿冊的時候,自己也沒能留下點兒證據,剛剛在衛生間用手機拍的那些照片,也只能說明會議記錄不完備而已。
對了,剛才在穆東陽辦公室的時候,要是能把他講的關鍵的一些話錄下來就好了。
不大一會兒,陳赫然就來到辦公樓。
輕輕叩開院長辦公室,陳赫然推門進去。
穆東陽連忙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
「赫然,怎麼樣?」
陳赫然徑直走到辦公桌前坐下,輕輕地把腋下的文件袋放在桌子上,裝作面無表情地地說:
「穆院長,你訓我吧!我沒想到任務沒有完成,周玉潔死活不簽字,我費盡口舌、她軟硬不吃!」
他說着自顧自地搖搖頭,一副盡了全力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看着他這個樣子,穆東陽壓制着內心的憤懣和無奈,也裝作輕鬆的樣子,說:
「哎呀,屁大一點兒事,馬上搞得越來越複雜了,不就補個簽字嘛!算了,啥時候有時間我找她簽!」
陳赫然趁機說:
「是啊,多大一點兒事!找到她拿架子,真的不找她,也就那麼着!」
說着,他故意壓低聲音,伸長脖子對穆東陽說:
「這樣呢穆院長,這2個記錄都是7個委員會成員6個簽了字,剩下她周玉潔1個,找誰模仿她的筆跡搞一下不就行了?」
端詳着眼前的這位心腹,穆東陽覺得偌大一個燎原醫院,真正跟自己一心的,大概也只有陳赫然了!況且,在自己擔任檢驗科主任、副院長、院長以來的相當一部分事情,他陳赫然都是重要的知情人、參與者和操盤手。
說白了,哥兒倆是一條船上的人!
船兒乘風破浪,哥兒倆都風光無限;而船兒觸礁傾覆,哥兒倆都葬身水底!
眨巴眨巴眼睛,穆東陽搖了搖頭:
「就這麼7個人的事兒,她周玉潔還是唯一的正高職,模仿她的簽名是經不起檢驗推敲的。這事兒以後再說吧,反正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