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仁出了一期校報,惹了不少麻煩,回到家裏,臉上不免少了點喜悅,敏感的秀蘭已經覺察到了:仁仁哥,爹走了,紅梅、紅玉不在家裏,你的負擔減輕多了,為什麼還愁眉苦臉的?
德仁嘆了口氣,把校報的情況大概談了談,秀蘭說:我早就說過,你不適合辦校報。一個右派的帽子,壓得你一輩子也翻不過身來。你看,申請入黨入不了,——別人給你穿小鞋。書記叫你辦校報,部長不支持你,還安排一個腦子動過手術的神經病指手劃腳地管理你們。依我看,你別辦校報了,還是回到教研室里安安生生教你的書去。
德仁說:校報剛出了兩期就辦不下去了,叫別人笑話。
秀蘭用食指戳着德仁的額頭:你剛接了校報,有人就對我說,張德仁是個死腦筋,死膽大,不知道接受教訓,過去就因為愛提意見,翻了船,現在還敢辦報紙?我勸你,你不聽,你就聽聽別人是怎麼說的嘛。
德仁認真的:蘭蘭,你別發愁,現在改革開放了,情況和過去不一樣了,我就不信,一個校報能把我難倒?
秀蘭生氣了:唉,你就是一頭犟牛,不撞南牆不回頭。你等着吧,等着別人看你的笑話。
德仁摟住秀蘭親了 一口:蘭蘭,別生氣,咱倆在一塊生活了二十多年,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一頭犟牛,不撞南牆不回頭,就是撞了南牆還不回頭,嘻嘻……
秀蘭說:就你能。好了,咱不說你那煩心的校報,說說我縫紉培訓班的事情。你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也不關心我是怎麼學習縫紉的。你看,給你做好了褲子,也不知道試一試,看看是長是短,是寬是窄,穿上是不是合身?
德仁連忙道歉:對不起,褲子在哪兒?快拿來我試試。
秀蘭說:算了,你說風就是雨,深更半夜的試什麼褲子呢?
德仁執拗的:要試,一定要試。
秀蘭沒法,只好取出褲子,德仁穿上,扣好腰鈎,扣好扣子,低頭看看,笑嘻嘻地說:不長不短,不寬不窄,腰竅合身,新褲子就是好。秀蘭說:先別夸好,你走幾步,試試感覺。德仁慢慢地走了幾步,故意抬左腳伸左臂,抬右腳伸右臂,惹得秀蘭哈哈大笑:嘿嘿,穿上新褲子,把人興得都不會走路了,你感覺怎麼樣?德仁說:感覺嗎?舒服,挺舒服,很舒服,簡直舒服極了。
秀蘭笑笑:仁仁哥,別耍嘴皮子,咱說正經話,我上高級縫紉班已經結業了,咱家這縫紉店啥時候開業呀?
德仁說:就憑你做的這麼好的褲子,縫紉店明天就可以開業。
秀蘭說:你不看個好日子嗎?
德仁說:你知道我不講迷信,看啥日子呢?……子丑寅卯,明日就好。辰巳午未,明日就對。好了,好了,明日就是一個好日子。
秀蘭興奮得合不攏嘴:開業倒很容易,就怕沒人來縫衣服,冷了場,叫人笑話。
德仁說:蘭蘭,別擔心,我寫一張告示貼在門外牆上:縫紉店開張,免費三天。然後叫幾個學生來湊熱鬧,生意做起來以後,就看你的手藝高低了。
秀蘭一高興,就緊緊地摟住了德仁……
果然,第二天一早,德仁就把告示貼在陽台屋外面的牆上,有人看見了議論着:咦,沒聽說張德仁的老婆會做縫紉活兒,就是湊合着縫一條褲子,恐怕也是擰擰巴巴,穿不到人面前。
秀蘭耳朵尖聽見了,瞅了德仁一眼,德仁穿着秀蘭做的新褲子,登登登走到院子裏,笑嘻嘻地:各位,往這兒看,我身上穿的就是我老婆做的新褲子,你們說式樣如何?
說閒話的人停下腳步,瞅瞅德仁的褲子,式樣新穎,線縫筆直,十分合身,便嘖嘖稱讚。德仁轉了個身說:我老婆參加縫紉培訓班兩個月,現在結業了,想練練手藝,給大家免費服務三天,歡迎光臨。
德仁走了,人們望着德仁的背影說:真的,他穿的褲子和商店賣的褲子,沒有什麼兩樣,他老婆還是個能人哩。
德仁在路上碰見通訊員聯絡組長黃大煒,順便說了二號家屬樓新開張的縫紉店免費服務三天的信息,沒想到午飯時他家門口來了一群學生,鬧鬧嚷嚷的。多虧秀蘭早早地吃了午飯,拉開陽台門,讓他們進去,一個一個接待。一個男生說,他的褲子太長,想改短一點。秀蘭接過褲子,按照他的要求,用劃粉畫好線,寫上他的姓氏,叫他下午來取。有個女生,嫌褲腳太寬,想改窄一些。秀蘭按照她的要求,在褲子上畫線做了標記,寫了姓氏,叫她下午來取。還有一個女生要求把褲子改短,有一個男生要把褲腰改小……秀蘭一一登記。
一個女生拿着一塊布料,遲疑地後退着,剩下她一個人了,才吞吞吐吐的:我想做一條西褲,……不知道能不能做好?我沒有多少錢,就扯了這一塊布料,可不敢給我做瞎了。秀蘭笑了笑:同學,雖然我做活免費三天,可是絕對保證質量,萬一做壞了,照價賠償。你這塊布料是多錢買的?女生不好意思地說了價錢,秀蘭寫在布料上,秀蘭量了布料尺寸,也寫在布料上。秀蘭量了女生的腰圍、臀圍、褲長等尺寸,寫在紙單上。秀蘭把布料鋪在床上,按照褲長、臀圍大概計算了一下說:你這布料剛夠做一條褲子,沒有一點剩餘的。可是,你沒拿口袋布和腰裏布。
女生說:你看,我咋把這事給忘了?阿姨,你有白布先給我墊上,我把錢出了。
秀蘭答應了,叫她明天來取。學生陸陸續續走了,德仁出來說:蘭蘭,我看縫紉店不好開,各種活兒太麻煩。你嫌褲子長,他嫌褲子短;你嫌褲腳寬,他嫌褲腳窄。胖人腰圍大,瘦人腰圍小,聽起來都煩人,再別說做活了。
秀蘭卻嘻嘻地樂了:這和你寫文章一樣,講起人物描寫,又是肖像描寫,又是心理描寫,聽起來都心煩,可你給任盈盈卻講得有條有理,任盈盈也聽得津津有味,你們樂在其中呀。我這縫紉,你不懂,自然看了心煩。等我做開活兒,把布料裁剪成許多塊兒,長的長,短的短,大的大,小的小,你看了心煩意亂。可是等我把這些布片拼湊起來,做成一件衣服,一條褲子,穿在身上,那才叫喜氣洋洋哩。
德仁轉念一想,自己寫文章何嘗不是這樣?採訪來的許多材料,經過裁剪、加工、拼湊,才能成為一篇像樣的文章。……這時,進來一個胖子,大喊大叫的:張老師,大嫂開縫紉店了,我來湊湊熱鬧。你看,我這矮胖子,腰圍和臀圍差不多,褲長和腰圍差不多,商店裏沒有我能穿的褲子,一般的裁縫也不敢給我做褲子,有個裁縫給我做了條褲子,穿上卻不舒服……
秀蘭目測了一下胖子的身材,認真的:我們在縫紉班學過特種身材衣服的做法,給你做一條合身的褲子,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胖子高興地遞過衣料:這是按照裁縫要求扯的衣料和口袋布,——不,比他的要求還多扯了一些,你看看夠不夠?
秀蘭給胖子量了腰圍、臀圍、褲長等尺寸,鋪開布料估算了一下,驚訝地:哎呀,剛剛夠用,連一點多餘的也沒有。
胖子還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我還多扯了幾寸呢。
秀蘭說:同志,你要是不相信的話,我當面給你裁剪,你看看剩不剩布料。
胖子不好意思的:我哪能不相信裁縫呢?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
胖子走了,秀蘭忽然記起:仁仁哥,我們給顧客免費三天,可是咱們沒有鎖邊機,叫人家鎖邊還要出錢的。
德仁說:蘭蘭,沒關係,咱們吃點虧不怕。
德仁上班去的時候,悄悄地拿了些錢。到了編輯室,德仁跟盧華商量:我老婆開了個縫紉店,還缺一台鎖邊機,我想進城去買一台,等到咱們下班人家也下班了,所以我現在就得去。
盧華笑笑:張老師,你去就去吧,不必給我打招呼。平時,為了趕時間出校報,晚上加班是經常的事,現在你抽點時間去辦私事也不為過。
德仁說:謝謝你的理解。這裏就咱倆,幹什麼事互相招呼一聲還是應該的。下午你就呆在辦公室,要是有什麼事情你就支應着。
盧華說:張老師,我知道了,你快走吧。我一定堅守崗位,絕不亂跑。
德仁憐愛地瞅瞅盧華這個比紅梅稍大的漂亮女孩,轉身走出門去。到了專賣店,鎖邊機買得很順利,而且包修、包安裝、包送貨上門。工人把鎖邊機裝上三輪車,德仁坐在旁邊,一個小伙子蹬着車子,一路順風,到了學校家屬院,停在德仁門前。秀蘭聞聲出來,看見鎖邊機,自然是大喜過望,卻埋怨德仁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告訴她一聲。德仁說:咱家的縫紉機是標準牌的,鎖邊機也買標準牌。既然要開縫紉店,沒有鎖邊機也不行,早買遲買都要買,還不如早點買。
說說話話,大家把鎖邊機抬進陽台屋裏,小伙子動作麻利地安裝好鎖邊機配件。秀蘭早有準備,取出三卷白線,小伙子指導她一根一根地搭在機件上,又用一片廢布練習鎖邊,一會兒秀蘭就掌握了鎖邊技術。秀蘭索性把裁剪好的褲子前片、後片拿來鎖邊,也都順順噹噹。德仁對小伙子再三感謝,並端來開水讓他喝,小伙子擺擺手:不客氣,我們有紀律。機子有啥問題,就給門市部打電話。
小伙子蹬着三輪車走了,德仁站在那兒久久地望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