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這場雨沒有讓夏川失望。
暴雨鋪天蓋地的下了整整一天。
搖搖欲墜的小屋裏,連火都生不起來,夏川只能啃着冷肉乾和冷麵包,吹着牆縫裏漏進來的風雨,過了一晚上。
半夜,山上的雨水積存太滿,最後形成了一條無比寬闊的小溪,差點把小屋都衝倒了,夏川躲在這間漏風漏雨的小屋裏,從腳底到小腿肚都被雨水淹沒了。
想站到木板床上,結果木板床塌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雨小了一些,但一直沒有停下,直到中午臨近下午時,才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
夏川已經成了落湯雞。
幸虧內力深厚,熬得住雨夜裏徹骨的寒冷,否則他可能病倒在屋裏,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更不用說跑去照井裏的影子了。
……
不過,這場沒有讓夏川失望的暴雨沒有給夏川帶來回家的希望。
滿滿的水井裏,渾濁的泥水映出夏川那張原本屬於「夏洛克」的臉,但期待已久眩暈和回鄉,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美夢。
水井還是那個水井,影子還是那個影子,夏川呆呆的低着頭,滿心的期待慢慢的化為泡影。
「也許是水太渾了。」他安慰自己,「再等等。」
轉身回屋,退了水的地面一片狼藉,夏川收拾了一下,把那木板床重新搭起來,一屁股坐在半干半濕的床板上,拿出剩下的乾糧,吃了中午飯,一直等着。
期間有好幾次,夏川站起來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又走了回去。
他對自己說:「再等一會兒,等井水澄清了再去……」
於是就這麼來來回回的猶豫了十幾次。
最後,烏雲散盡,太陽重新露面,快要落山的時候,夏川才終於下定決心,拍了一下膝蓋,猛地站了起來,走出門,走向水井。
小心翼翼的低頭,閉眼,靠近,睜眼——
水裏那張臉也睜開眼睛,看着夏川,滿臉的緊張和期待。
然後,是漫長的沉寂。
「啪!」
「嘩啦!」
一隻手掌擊碎了水面的平靜,激盪的積水湧出井口,四下飛濺,打濕了周圍的草地,也打濕了夏川破爛的衣褲。
踉蹌的後退了幾步,夏川一屁股坐在了滿是污泥,野草低垂的地面上。
臉上的沮喪灰心,已經被無聲滑落的淚滴洗開了。
「師傅……」
他抬起頭,望着雨後晴朗的天空。
夕陽慢慢下沉,幾朵雲彩被染成了金色,飄在天邊。
……
其實,不安的情緒早在福爾莫斯倉皇離去之後就開始在醞釀了,只是夏川一直不敢承認。
等了十天,其實每一天,心裏的不安和恐懼都在加劇。
每一天,回家的希望都在一點的一點消磨殆盡。
在暴雨肆虐的夜裏,這些情緒不斷醞釀,積累到了臨界點。
只是夏川一直不敢承認。
那感覺,就像小時候犯了錯,師傅罰自己去後山的山洞裏面壁,雖然怕得要死,使出渾身解數想讓師傅收回懲罰,但實際上都免不了最後被師傅提着衣服後領扔進山洞。
那個黑漆漆的山洞,是夏川最害怕面對的東西。
而現在,晴朗的天空之下,夏川覺得一個比山洞巨大無數倍、未知的黑洞就橫亘在回家的路上。
明知道自己終歸要走進去,但夏川就是不敢邁出那一步。
現在,另一隻大手揪住了夏川的衣服後頸,將他毫不留情的扔進了這個黑洞。
臨界點爆破了,失落,傷心,悲憤,恐懼和迷茫,一股腦衝上心頭。
……
望着天空的雙眼沒有焦距,睫毛和眼眶裏的眼淚直到最後自然風乾,夏川都沒有動過。
星星漸漸露出蹤影,夏川才慢慢回過神來。
出神的看着星空,夏川發現自己完全不認識這些星星。
沒有黃道十二宮,沒有二十八星宿,沒有北斗七星更沒有北極星。
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肚子裏發出「咕嚕咕嚕」的鳴響,夏川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吃過晚餐。
但是乾糧已經吃完了。
茫然四顧,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充飢的東西,下山的路也不近。
強忍着飢餓,夏川拎着包裹和劍,走向西邊。
那邊有海港,那邊是西海岸,也許穿越西海,就能回到華夏東海。
這是夏川唯一的念頭。
……
離月亮升起還有一段時間,山上沒有明顯的路,夏川走得很是艱難。
幸好神魂出竅之後,夏川在夜裏視物的能力有了較大的提升,並沒有走得磕磕絆絆。
沿着山坡一路向西,下山之後跨過了兩條小河,夏川走到了一條土路之上。
土路向西延伸,夏川可以肯定它是通往西邊海港的。
半路上在樹林裏摘了幾個不知名的野果,囫圇吞下之後,肚子反而更餓了。
……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夏川終於在路邊遇到了一群露營的冒險者。
「站住!」負責警戒的人發現了夏川,大聲喝住。
他身後的營地里,圍在火堆旁邊的人被驚動了,也走了過來。
「你要幹什麼?」警戒者大喊。
「我是路過的冒險者,」夏川說,「可以賣一點食物給我嗎?」
「怎麼回事?」後邊的人問。
「路過的,」警戒着說,「想跟我們買點吃的。」
「嘿嘿嘿!」
「哈哈哈哈!」
後面那幾個人笑了起來。
「你有錢嗎?」警戒者問。
「有的。」夏川說。
「直到我們是誰嗎?」後邊的人當中帶頭的那個問。
「你們,不是路過的冒險者嗎?是一個傭兵團的吧?」看着他們總共十幾個人,夏川也不太確定。
「聽你的口音,不是瓦夏人吧?」領頭的人說。
「嗯,不是。」夏川說。
他看見了這些人放在火堆旁邊的食物,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
「原來是外地人,」那人說,「難怪不知道我們是誰了。」
「小子,半夜不怪怪的呆在家裏,到處亂跑,可不是乖孩子呀。」一個絡腮鬍子手裏拿着酒壺,笑呵呵的說。
「怎麼了?」夏川餓得厲害,沒有注意到他們奇怪的語氣。
「碰到我們海狼強盜團的人,都會老老實實的把錢全部交出來。」領頭的人說,「這個你應該聽說過的。」
「你們……」夏川驚訝了一下,「是海狼強盜團?」
「認倒霉吧!」絡腮鬍子說,「看着你這幅可憐的打扮,我們不殺你,把錢留下來就可以滾蛋了。」
十幾個人把夏川圍了起來。
「對了,」一個扎着馬尾辮的小個子劍士說,「你的劍我要了。」
看了看這些最高實力剛剛達到青銅中級的強盜,夏川有些無奈。
心中的鬱結還沒有解開,又撞上了這些無惡不作的強盜,實在是流年不利。
而且,因為上一次殺死殺傷了不少海狼強盜團的成員,夏川實在不想再殺人了。
「別怕,」領頭的人說,「我們今天心情不錯,不會太為難你的。」
夏川打量了一眼,除了那個馬尾辮矮劍士和另一個背着鐵棍的棍武者之外,這些強盜都是格鬥家。
夏川把劍和包裹放下,站直了身體。
「呵呵,很聽話嘛……」領頭的人笑了。
他的「嘛」字還沒有落下,夏川就動了。
在搖搖晃晃的火光里,夏川的身影像鬼魅一般,在他們面前鬼氣的失蹤了。
「哎呦!」
那個棍武者慘叫一聲。
夏川已經奪去了他那根差不多有下唇啊的眉毛那麼高、重達二十幾斤的鐵棍。
緊接着,慘叫聲在林子裏此起彼伏。
「哎呦!」「啊!」「啊呀呀!」「呃啊!」
十幾個強盜只有三個勉強看清了夏川的動作,接着,就被夏川手裏的鐵棒敲暈了。
這三個看清下穿動作的強盜稍微倒霉一些,因為他們試圖攻擊夏川,被夏川打斷了肩膀和手腕,失去了攻擊能力。
兩分鐘不到的時間裏,十幾個強盜都躺在了地上。
老實說,他們的實力比十幾天前圍攻夏川的十幾個福爾莫斯的手下差勁多了。
夏川之所以花了這麼多時間,僅僅是因為他太餓了。
……
打昏這十來個強盜之後,夏川趕緊扔下鐵棍,跑到火堆旁邊,拿起他們的食物就放開胃口起了起來。
「你們幹什麼啊?這麼吵?」
旁邊幾個帳篷里,居然還有早早睡下的強盜,被夏川搞出的動靜弄醒了,極不情願的爬了起來,鑽出帳篷。
夏川撿起身邊的銅酒壺,閃電般砸在那幾個從睡夢中爬起來的強盜的腦袋上,把他們砸暈了。
放下酒壺,夏川繼續大快朵頤。
等吃的差不多了,夏川才想起來暈倒在四周的強盜們,從他們的帳篷里翻出幾捆繩子,把近二十個強盜全部捆在了空地旁邊的樹上。
回到火堆旁,拿起散落的酒壺,喝了幾口,很是不舍的放下酒壺,把他們的錢財都收攏了起來。
吃飽喝足,夏川覺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強盜們醒來。
「啊……好疼,疼死我了!」那三個實力最高的人最先醒了過來,不住的**。
過了一小會兒,他們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不再叫喚。
「小子,你惹上大麻煩了!」領頭的那個人是實力最高的一個,他忍着手腕骨裂的疼痛,咬着牙說,「竟敢對我們海狼強盜團出手,你死定了!」
「快放了我們,要不然你沒有可能活着離開瓦夏國!嘶……」另一個人也呲着牙惡狠狠地說。
夏川收拾好東西,走到他們面前,說:「我知道你們不是強盜團的主力團員,但你們手上應該有不少人活人的血吧?」
「知道我們殺人不眨眼,還不放了我們!」領頭的人說。
「我不想再讓你們這麼作惡下去,但我還有事情,所以我沒時間去清繳你們的大本營,」夏川說,「所以,你們只能自認倒霉了。」
「你瘋了嗎?」領頭人驚訝的說,「你以為你是誰,能夠剿滅我們海狼強盜團?」
「哎呦喂,頭好疼啊……」
「哎呀,怎麼回事?」
陸陸續續的,有幾個強盜醒了過來。
「好了,我還要趕路,沒時間和你們囉嗦,你們以後努力做個好人吧。」夏川說。
接着,他把手放在領頭強盜的心口,運起點點內力,按了下去。
「呃呃呃呃呃啊啊啊……」領頭人慘叫起來。
「啊……」清醒過來的強盜驚訝的看着夏川。
「啊——」
疼到極點的領頭人聲音拔高了一大截,尖叫着暈了過去。
夏川廢掉了他運行鬥氣的「心臟丹田」,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能修煉鬥氣了。
「不用啪怕,不會死人的,」夏川對滿臉驚懼的其餘強盜說,「我只是廢了他的鬥氣而已。」
然後,他走到第二個強盜面前。
「饒,饒了我吧……求求你……求求你……」這個強盜牙齒打顫,不住求饒。
「以後要做好人。」夏川把手放在他心口,誠懇的說。
「呃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再次響起。
……
十八個強盜再一次暈了過去,這一次,因為鬥氣被廢,夏川也不知道他們要多久才能醒來,不過他也不在乎這個了。
除了自己的行李和強盜們的錢財之外,夏川只帶上了那根鐵棒子,然後順着土路,一路往前。
飯後消化期間不能做劇烈運動,所以夏川慢慢的走着。
等到肚子裏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夏川才邁開步子,跑了起來。
衣服里藏着金蠶絲手套,腰裏掛着佩劍,肩上扛着鐵棒子,夏川在月光下一路狂奔。
一路向西,向着港口,向着大海,奔跑。
……
月亮快落下去的時候,夏川終於到了海邊。
月亮懸在貼近天際線的的地方,水面上的月影無限拉長,將平靜的海面分成兩半。
站在海邊的礁石上,夏川呆呆的望着月光下的海面,呆了半天。
然後,順着漸漸寬闊、鋪上了石板的路,沿着海岸線向北,朝着黑漆漆的港口城走去。
除了朝向月亮的那一面,夏川很看不清這座海港城市的建築。
這座建在海岸邊,一直向北延伸,最高處到了一處懸崖上,懸崖頂上有燈塔指引的海上的航船。
城外有高低不平的城牆,還有連綿的哨塔,夏川靠近其中的一處時,有巡夜的哨兵發現了他。
「什麼人!」哨兵提着燈籠,大聲喝問。
「我是趕夜路的冒險者。」夏川說。
「只有你一個人嗎?」哨兵說。
「是的。」夏川說。
「你等着,天兩開門以後才能進去。」哨兵說。
「哦。」夏川說着,朝沒有哨塔的城牆走去。
「不要靠近!」哨兵馬上喝止夏川,「不要靠近城牆,每一段城牆都有人在把守,你離遠一點,等開了門再過來。」
「好吧。」夏川說。
本想找沒人守衛的城牆翻進去,但想了一下之後,夏川就放棄了這個打算。
老老實實的找了一塊大石頭,靠着休息起來。
哨兵警張起來,一直注意着夏川的舉動。
哨兵的同伴也警覺了起來,下了哨塔,過了一會兒又爬上哨塔,一起監視夏川。
……
直到天亮開門,夏川才跟着幾個漁民排着隊,交錢進了城。
進城之後,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夏川手裏的鐵棒被人認了出來,因為上面有海狼強盜團的標誌。
那人一位夏川是海狼強盜團的成員,叫來了維持治安的巡邏兵。
夏川為了證明自己的冒險者身份,跟着巡邏隊來到冒險者分會,這才洗脫了嫌疑。
那人悻悻地向夏川道歉。
夏川並沒有計較什麼,在冒險者分會的旅館開了一個房間,倒頭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