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完成之後,朱由檢便下令召集副將以上的將領召開軍務會議,當然正在整編部隊的吳襄等敗軍將領並沒有參與這場會議,而滿桂等幾位受傷的將領也被摒棄在了會議之外。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對於皇帝的這種安排,不管是祖大壽等人也好,還是張春等人也好,都鬆了口氣。從參加會議的人員來看,皇帝並沒有作出偏袒任何一方的明顯舉動,這令雙方都少了許多牴觸情緒。
剛剛在諸軍面前限於皇帝營造出來的悲壯氣氛,祖大壽不敢作出反對皇帝反攻後金軍隊的決定,但是當他跟隨着眾將回到了馬蘭莊內的中軍衙門之後,終於恢復了些精神,開始思考要怎麼拖延皇帝剛剛作出的反攻命令了。
而王在晉、王之臣等文官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他們的目光不時的飄向了皇帝的頭部,在他們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皇帝削斷了自己的頭髮,這實在是一件極為糟糕的事情。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這是《孝經·開宗明義》中的一句,而皇明以仁孝治理天下,皇帝割斷頭髮雖然是用來代替牛犢祭祀英靈,但依然有着不孝的嫌疑。最為重要的是,按照儒家的倫理道德標準,將士為君王盡忠是理所應當之事,君王可以用高官厚祿獎賞有功將士,但不可以損傷自己的身體的方式來感激犧牲的將士。
簡單的來說,下位者要對上位者盡忠,但是上位者卻不必對下位者負責,否則便是違背了人倫綱常。一兩次類似三屯營的失敗還不足以動搖大明的統治,但是如果破壞了倫理綱常,就有可能讓大明的統治秩序徹底崩壞。
如果是文震孟這樣的清流,就會不管不顧的直接對崇禎進行勸諫了,但是王在晉、王之臣畢竟是能夠幹些實事的文官,他們當然知道在這種場合下不可能阻止皇帝的作為,勸諫反而會打擊皇帝在諸軍心中的形象,因此終究還是什麼話也沒說。
不過當王在晉等人回到議事的大堂之後,他們頓時意識到,如果接下來東路軍作戰不能有所起色,那麼崇禎割發激勵將士的舉動,在戰後就會成為皇帝的荒唐之舉。
而他們這些在場又沒有進行勸諫的文官們,顯然就會成為清流口中引誘皇帝作出荒唐之舉的小人了。事情發展到這個局面,王在晉等官員發覺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同皇帝坐在了同一條船上,如果不能儘快取得一場勝利,他們的名聲和皇帝的聲譽,都有被人詆毀的可能性。
朱由檢在大堂的主位上坐定之後,用目光掃視了堂下眾人一眼,方才說道:「朕剛剛在眾將士面前發誓要為眾烈士收斂遺體,好讓他們能夠魂歸故里。
既然要為烈士們收斂遺體,自然首先要把韃子趕出關去,現在你們都議議,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對當面的韃子軍隊進行反攻,幾位總兵先來說說吧,便從祖總兵開始說起。」
祖大壽顯然有些始料未及,他心裏一直在想着要如何向皇帝說明,三屯營之敗使得軍中士氣低落,現在顯然不是一個反攻的好時機。
卻不料皇帝詢問的不是要不要反攻,而是如何反攻的問題,這讓他剛剛的盤算全部落了空,不得不支支吾吾的回道:「陛下要求反擊當面的韃子,這自然是極好的。不過末將以為,此前滿帥在三屯營中伏敗退,對於我軍的士氣打擊很大,現在若是下令讓他們出戰,恐怕軍士不肯用心作戰…」
朱由檢聽了一會便打斷了他說道:「朕要你討論的不是現在合適不合適出兵,而是問你有沒有出兵的計劃。
你現在是馬蘭莊駐軍的統帥,難道連一份反擊韃子的計劃都沒有麼?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你連一份出兵計劃都沒有,等到韃子露出破綻的時候,你又怎麼能夠動員軍隊出兵呢?難不成,你就打算在此地坐等韃子搶劫夠了,然後自動退去不成?
如果是那樣的話,朕要你這總兵何用?朝廷一年向天下百姓追征數百萬遼餉,難道就是為了養出一隻坐視觀望韃子劫掠自家百姓的軍隊不成?」
崇禎不滿的語氣頓時讓祖大壽急忙單膝跪了下去,口中為自己分辨道:「臣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些日子以來軍隊士氣不足,臣竭力維持馬蘭莊防務,抵擋韃子每日的進攻,一時難以分身籌劃反擊的計劃,還請陛下明鑑。
臣以為反擊韃子一事的確甚為重要,只要陛下下令,臣願意身先士卒,同韃子決一死戰,絕不敢有負陛下。」
朱由檢看了他一眼,語氣才稍稍緩和了些說道:「祖總兵對於馬蘭莊的防禦措施還是上了心的,朕也是看在眼裏的。不過身為一軍統帥,若是沒有進攻的欲望,那就是不合格的表現,希望祖總兵且記在心裏吧。那麼下面便讓朱總兵說說好了。」
有祖大壽被皇帝敲打的例子在先,營中的諸將頓時明白了皇帝的心意究竟是什麼。朱梅、麻登雲等將領不管有沒有一個出兵的計劃,都先表態贊成了出兵的立場。
幾位總兵說完了自己的意見,便輪到副總兵和副將們發表自己的意見,見到了前面幾位將領的發言後受到的待遇,即便是祖大壽的弟弟祖大弼和堂弟祖大樂,也不敢出聲支持自己的兄長。
當輪到副將何可綱發言時,他卻不同於此前那些將領的泛泛而談,而是在表明了支持出兵的立場之後,還詳細的講述了一份反擊計劃。
「…我軍和韃子現在是隔灤河對峙,在馬蘭莊正北面有一座無名小山,灤河繞過這座小山之後,便轉向東南方,最終從馬蘭莊東面的兩山缺口處向正南方流去。
而以這座小山為分界線,在這之上的灤河落差較大,兩側大多為峽谷,難以越渡。而過了小山之後河床落差縮小,河水的流動也變得緩和了下來。上游峽谷地帶,平水期的河水寬度約在百米左右,但是過了小山之後便擴大到二百米以上了。
因為河水流速緩慢,在小山到西峽口一段的灤河上,還出現了許多江心沙洲。因此河面雖然寬闊,但是卻便於渡河。從馬蘭莊北面的小山到馬蘭莊東面的西峽口,這段河道的長度大約為3000米長。
這段河道上原本有四座橋樑,三座木橋一座石拱橋,韃子拆除了三座木橋,只剩下了東北方向的石拱橋。我軍佔據橋西,而韃子佔據了橋東,並在橋的另一側修築了一座營壘,大約有五百人駐紮於此。
靠近我軍這邊的3000米河道灘頭基本都是平地,並無險阻可守。而河道對面的地形是,由西往東南分佈着三座山頭,把對面的地形截成了2處寬度不一的口子。
石橋東面正北不到500米就是分佈在正中的孤立小山,當地人稱之為金山,金山西面是一個2里不到的口子,東面則是一個超出3里長的口子。
東面口子前的空地不大,難以展開部隊,韃子在這裏放置了少量部隊。而西面口子前的地方雖然較大,但是韃子卻在這裏修築了一座大營,我軍需要在韃子的眼皮底下渡河,並奪取這處大營,方才可以展開對西面口子的直接進攻。
從這幾天的觀察來看,對面韃子的駐軍總數不會超過8千,東面的口子大約駐紮了五百人,金山上駐紮了大約一千五百人,橋東小營駐紮了大約五百人,西面大營駐紮了大約不下五千人,而大營前方沿着河道豎立的幾個小寨子,總人數不會超過一千。
因此我軍若是想要渡河,必須首先要奪下石橋,而想要擊退韃子,奪取一條進攻的通道,則必須要佔據石橋北面的金山。
只要奪取了金山,就能將韃子的軍隊一分為二,然後以居高臨下之勢奪取東面的口子,則韃子即便是保住了西面的口子,也不得不撤向北面的五重安了。
不過在奪下東面口子之前,不管是奪取石橋的控制權,還是奪取金山,我們都將處於韃子的三面進攻之中,我軍的傷亡也許將會超出預期。」
何可綱的作戰計劃中規中矩,但是在場的將領們立刻便意識到,這是一個毫無花招的作戰計劃,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接一場的硬仗,這根本就是在同後金拼人命。
雖然馬蘭莊的明軍數量要多於對面的韃子,但是論起拼人命損耗來,卻未必能及的上對面的韃子兵。遼東明軍雖然是大明九邊中實戰經驗最為豐富的一隻軍隊,自努爾哈赤起兵以來,幾乎已經打了十年的仗。
這麼多年的仗打下來,遼東軍中的老兵比例固然遠遠超過了諸邊軍,但是其中的兵油子、兵混混的數量,一樣也超過了其他邊軍。
據城死守,這些軍士大約還能聽從軍令,但是要他們打這麼一場要拼命的野戰,這些將領們心裏就有些擔憂,自己的部下會不會鬧兵變了。
於是在何可綱說完了自己的作戰計劃之後,質疑他的聲音就開始出現了。比如有的將領就認為,對面的韃子必然不止八千人,因為此前從三屯營敗退下來的將士就說過,他們遇到了上萬騎兵的伏擊,女真八旗起碼出現了五面旗幟。
因此現在韃子不過是示敵以弱,說不定主力正埋伏在某個地方,正打算再次伏擊他們。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應當多派哨探,探明周邊狀況再全力進攻較為妥當。
而又有人提出,孫子兵法有雲,以正合,以奇勝。不如兵分兩路,一路正面牽制河對面的韃子,另一路從西峽口南方過河,然後穿越山林繞到韃子背後去突襲。不過此人完全沒有考慮過這種季節穿越山林要怎麼解決後勤供給問題,而輕裝繞道的明軍要怎麼去襲擊以營壘為依託的韃子騎兵。
不過雖然有將領質疑何可綱的計劃,但是也有近三分之一的將領選擇支持何可綱的作戰計劃,這個支持人數就算是祖大壽也是始料未及的。
而另外三分之二的將領,大部分也都在等待崇禎的決定,至於一向是遼西將門代表的祖大壽,在這場會議上倒是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