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夫人的追問,姚士恆並不願意說出自己的苦惱。筆神閣 www.bishenge.com他顧左右而言它的恨恨說道:「夏菊去哪了,怎麼敢丟下夫人不在身邊伺候着,她是想嘗嘗姚家的家法了嗎?」
沈蓉注意到堂前左近無人之後,突然伸出右手突然拍了下桌子,「啪」。姚士恆原本有些挺直的身體,頓時彎了下來,口中也沒了言語。
「你這是發脾氣給誰看呢?這兩天我看你整天神不守舍,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難道在外面又惹下了什麼風流債務了?你該不會在福建的老毛病又犯了吧?」沈蓉豎起一雙柳眉,對着丈夫訓斥道。
姚士恆下意識的把身體向後靠了靠,想要躲開夫人的怒吼。他這位夫人出身於江西新安大族,後來其族中一房在蘇州落地生根,到了他夫人這輩也有三代了。
和姚家相比,蘇家算是真正的縉紳之家了。沈蓉既是座師的女兒,家世地位又比自家高。因此姚士恆在這位夫人面前,總覺的有些不自在。
在福建任官時,他把沈蓉留在了雲間家中服侍父母。姚士恆在蒲城由於不問政事,放手讓縣丞和當地的吏胥攬權,讓幾人操縱縣務撈取了不少好處。
那幾人合計之下,乾脆花了三百金,買了一名三等資質的揚州瘦馬,來照顧這位無所事事的縣令在當地的生活,使之沉迷於醇酒美人的懷抱之中,不再記掛縣務。
所謂揚州瘦馬,乃是揚州鹽商興起之後,當地出現的一種新行當。一些奸滑之徒,為了迎合這些富有鹽商的興趣,從貧苦人家中挑選面貌姣好的女孩買回後調習,教她們歌舞、琴棋書畫,長成後賣與富人作妾或入秦樓楚館,以此從中牟利。
女孩被買回之後,一等資質的女孩,教授「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細的化妝技巧和形體訓練。
二等資質的女孩,也能識些字、彈點曲,但主要則是被培養成財會人才,懂得記賬管事,以便輔助商人,成為一個生活事業上的兩用秘書。
三等資質的女孩則不讓識字,只是習些女紅、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爐食、擺果品、各有手藝」,被培養成專門伺候人的婢女。
姚士恆得了這位揚州瘦馬之後,更是樂不思蜀,無心政事了。和他那位大家閨秀的妻子比起來,這位揚州瘦馬出身的小妾更懂得小意溫存,獲取他的歡心。
然而紙畢竟是包不住火的,沈蓉聽到了消息之後,一邊向公婆哭訴,一邊寫信給自己的父親求助。
隨後姚士恆就高升入京,成了一名浙江道監察御史,而那位善解人意的揚州瘦馬也在他父親的主張下,發賣了出去。
這下姚士恆原先對夫人的敬重倒是多增添了三分懼怕,而沈蓉以一改以往冷清的大家閨秀模樣,成了一名性格潑辣的少婦。
但是正因為如此,姚士恆才更不願意把自己的困境告訴沈蓉,唯恐夫人口快之餘告訴父兄,讓他更加顏面無存。
不過現下沈蓉步步緊逼之下,他也實在是找不出解決困境的方法,不由期期艾艾的向夫人做了一個坦白。
明白了姚士恆並非是舊病復發,才在那裏唉聲嘆氣的發愁之後,沈蓉倒是去了自己心中的無名之火。
對於姚士恆能不能當這個監察御史,仕途上有沒有發展,其實沈蓉一點都不在乎。
她父親是清貴翰林,兄長也是進士出身。她從小又在天下最繁華的蘇州長大,一生都過着富貴悠閒的生活。
在沈蓉看來,夏天風沙漫天,冬季寒冷刺骨的北京,那有氣候宜人,繁華綺麗的江南水鄉養人。
要是順着她的心意,姚士恆還是早早棄了這個錢少責重的監察御史,和她一起回蘇州做個富貴閒人更為稱心。
不過沈蓉也知道,自家夫君是姚氏一族的希望,要是她真攛掇了丈夫辭職返回故里,當一個冠帶閒住的士大夫,恐怕第一個跟她不肯干休的,就是公公和婆婆了。
看着丈夫滿懷期待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她出什麼主意似的。沈蓉不由推託道:「妾身還以為夫君遇到了什麼麻煩,原來是朝廷上的公事,這種朝堂大事,妾身一個婦道人家,焉能給你出什麼主意,還是夫君自己拿主意吧。」
姚士恆有些傻眼,他既然被妻子逼得說出了事實,自然就有些指望妻子給他出個主意了。但是,這夫人聽完之後,就想離開是怎麼回事。
姚士恆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沈蓉的柔若無骨的小手說道:「正所謂夫婦同心,其利斷金。我是沒想過讓夫人你為難,不過泰山大人雖然已經退職歸鄉,但是泰山大人在京城任職多年,能否請泰山大人托請同年幫忙想個法子,先把我從都察院給調離出去,也免得被閹黨餘孽羞辱。」
被姚士恆抓住了自己的手,雖然左近無人,也讓沈蓉心中泛起了一絲嬌羞。但是隨後姚士恆後面的話,頓時把這個旖旎的氣氛給打破了。
沈蓉霍的從姚士恆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沒好氣的回道:「父親大人費勁心思,把夫君從外地掉入京城,難道夫君以為不花人情的嗎?這人情是用一次,少一次。妾身兄長在江西任職,父親都沒動用多少關節。現下把人情都用在了夫君身上,妾身兄長今後遇到了難題,還怎麼向人開口?這事,夫君還是想辦法自己解決吧,休打妾身的主意。」
沈蓉正要起身離去,卻看見姚士恆眼中黯然的神情,心中不由軟弱了下來。
她忽然想起一事,於是開口說道:「這陛下不是說要淘汰沒有業績,只會互相傾軋的科道官嗎?那麼夫君便做件大事出來不就得了?」
姚士恆看了妻子一眼,哀聲嘆氣的說道:「談何容易,前陣子閹黨和東林黨在朝中爭權奪利,兩黨互相能彈劾的事務,早就被彈劾完了。我雖身為浙江道御史,但是對浙江地方官吏絲毫不熟,這一時之間如何去做出一件大事來。」
「這陛下也真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先帝都沒有追查的事,如何他一上台就如此標新立異,實在太不撫恤臣僚了。」沈蓉不由替自己的丈夫抱怨了一句。
姚士恆頓時被嚇到了,他仔細打量了左右之後,才臉色有些難看的對妻子說道:「你怎能如此信口開河,要是讓外人聽到了,非但是為夫我,就是泰山和妻兄也會有麻煩的。」
沈蓉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抿着嘴向丈夫露出了個抱歉的表情。沈蓉接着開口說道:「其實,做大事也不必非要彈劾官員,這勛貴難道就不成嗎?」
「勛貴?」姚士恆疑惑的重複道。
「是啊,這左近的胡同,誰不知道陽武侯薛濂欺壓街坊、街頭縱馬,鞭打鋪軍這些惡行的,這陽武侯對自己府內的下人更是動輒打罵,聽聞陽武侯府這些年,每年都有一兩仆傭,以暴病亡故的名義悄悄抬出府去安葬的。」沈蓉頗有些義憤填膺的說道。
「這個,陽武侯雖然多有不法之事,但是卻從未參與朝政,上本參他,似乎有些不大妥當。」姚士恆有些猶豫的說道。
「且這陽武侯一向依附於英國公府,英國公雖然現在稱病不朝,但是陛下對他卻是噓寒問暖,每次朝會必有問起,更是時時下令賜藥問病於英國公。為夫參了陽武侯,要是惹惱了英國公可怎麼好?」
看着自己丈夫前怕狼後怕虎的樣子,沈蓉搖着頭無奈的說道:「妾身的見識也就如此了,夫君可自作決斷。要是按妾身所想,夫君這撈么子的監察御史不當也罷。妾身雖然愚昧,卻也知道這監察御史正是為了匡清天下,斥逐朝中奸邪所設。夫君每遇一事,必先慮己,再慮人,如此行事,豈能擔任御史之責?」
姚士恆目瞪口呆的看着妻子就此離去,心裏不由感到羞愧難耐。
原本他在這位妻子面前就自覺矮了一頭,但是沈蓉在他面前一直以禮相待,倒也讓他稍稍去了幾分自卑感。
但是剛剛沈蓉脫口而出的輕視之言,頓時讓他感覺自己有些窩囊。
「真正是豈有此理,簡直就是婦人之見。」憋了半天之後,滿臉通紅的姚士恆小聲的說了一句。
低頭坐着生了一會悶氣,姚士恆乾脆離開家中出去散心去了。
「都不許跟着我,老爺要出去散散心。」姚士恆喝住了,正想跟着他出門的長隨沈山,自顧自的走了出去。
姚士恆的貼身小廝因為沒有及時向家中匯報,他在福建的生活情況,被他父親趕到鄉下去當了一個莊頭。
這沈山卻是妻子陪嫁帶過來的奴僕,姚士恆現在對妻子心中有氣,焉能願意讓妻子的親信跟隨自己。
看着姚士恆一個隨從都不帶,自顧自出了門。沈山也有些不安,感覺讓人去後院通報了自家小姐。
聽了貼身婢女的稟報之後,沈蓉頭也不抬的看着手中的《古今》話本,隨口說道:「隨他去吧,左右不過是去附近的酒樓喝上幾杯,出出悶氣罷了。京城之中他又無親朋好友,還能去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