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有性等人的歸來,讓朱由檢大為欣喜。一筆閣 www.yibige.com這一次西北的防疫治理行動,算是真正的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隔離防疫工作辦法和組織制度。
當然為此付出的代價也是極為慘重的,初期防疫小組因為不明白鼠疫的傳播方式和缺乏必要的隔離措施,導致自身的死亡率超過了50%,即便是後期各項保護措施較為成熟的時期,也因為部分小組成員的疏忽和不遵守紀律,導致了有四分之一組員感染過鼠疫。
不過正是在這種生死之間的磨鍊下,吳有性終於帶出了一支極富有組織和紀律性的醫療隊伍。在崇禎看來,這應當是西北防疫作戰中獲得的意外之喜。畢竟鼠疫並不僅僅爆發在西北地區,在長江中下游地區也時常有所爆發,只不過長江中下游地區因為山水相隔,疫區平民遷移不及北方容易,因此波及範圍不會如北方地區擴散的如此廣泛而已。
能夠平息掉河套為中心地區的鼠疫擴散,也算是解開了懸掛在北方百姓頭上的一塊巨石,否則又是旱情又是瘟疫傳播,朱由檢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開這麼棘手的局面了。瘟疫的傳播需要限制人口流動,而北方的大旱卻又逼迫着災民四處流動尋找活路,朝廷不管選擇什麼對策勢必都會激起當地平民的反抗,從而將尚可維持的局面變得無法收拾。
說吳有性領導的西北防疫小組挽救了大明的半壁江山,朱由檢認為這不是一句空話。所以他才不惜放下一切,親自出城迎接了返回北京的吳有性一行人員。這讓吳有性等防疫小組的成員頗有些手足無措,因為他們工作的特殊性,沿路的官員和百姓甚至不願意他們入城休息,生怕他們帶來了瘟神。
事實上就連吳有性自己此前在路上思考的,不是如何向皇帝匯報此次西北防疫工作的詳情,而是如何向京城的官員解釋他們身上並沒有攜帶疫氣,從而能夠順利回到城內的醫學院內。
然而皇帝的出現,讓參與西北防疫成員們面臨的諸多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哪怕那些最為迷信的官員,此刻也不敢拒絕這些和瘟神打過交道的醫生們的入城了。一路上行來頗感到委屈的年輕醫生們,在得到了皇帝親自出城迎接的禮遇之後,心中的不滿也漸漸散去。
崇禎在歡迎了這些醫生們的返回之後,還當眾向他們宣佈,此次參與西北防疫而犧牲的醫生和學生們,都將會被授予英雄的稱號,以表彰他們在對抗瘟疫中所展現出來的人道主義精神。
參與西北防疫的醫生和學生們,雖然比普通人更有覺悟,但是他們也依舊是渴望被理解和認可的。皇帝當面表現出的對他們的認同,其實比朝廷的賞賜更讓他們心情舒暢。而吳有性也才能夠在第一時間,同崇禎進行了一次長時間的工作匯報,讓崇禎獲得了對於西北疫情最為詳細的了解。
崇禎的舉動也並不是沒有回報的,西北防疫小組的醫生和學生們在疫區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他們同樣也得到了疫區軍民的信任和尊重。特別是寧夏和土默特川兩地的蒙古部族平民們,甚至將這些漢人醫生看做了拯救部族的漢人活佛。
因為這隻防疫小組成員們立下的功績,使得察哈爾部及不少蒙古右翼部族的平民始終堅定的站在了天可汗的一邊,使得漠南蒙古貴族們失去了分裂國家的基礎,從而真正將蒙古諸部融入到了中國之內。
和吳有*談了一日之後,朱由檢的心情還是不錯的。不過第二天一早當他看過了錢謙益帶來的內閣會議記錄後,臉色就有些不怎麼好看了。
「昨日內閣討論了半天,最終就只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嗎?把解決糧食問題的希望放在國外,這就算是完事了?」
錢謙益來之前還是有點底氣的,畢竟他反覆思量了昨日眾人討論出來的解決辦法,認為在當前的局面下應當不會再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了。但是現在被皇帝這麼一質問,他心中又突然感到有些虛。
「臣昨日同眾位閣臣仔細盤算,認為當下能夠解決問題的辦法,大約也只有如此了。至於運力不足的問題,臣等以為可以招募外國商船…」
朱由檢搖着頭打斷了他說道:「招募外國商船能夠解決運力問題?雖然近海地區現在已經可以通過月距法指引航行,但是去歲大明往返日本的船隻失事率仍有一成,往返南洋船隻的失事率有一成半。
也就是說十艘運糧船就有可能有一艘出事,你們想要從海外購糧就必須加上十分之一的損耗率才行。另外,南洋諸國的稻米加工率並不足以在短時間內加工出我們所需要的稻米數量,如果我們要更換成稻穀進行運輸的話,運輸量就要增加一倍。
這是一個簡單的數學問題,如果把這些因素都考慮進去,起碼今年以內,我們即便在南洋諸國徵購到了足夠的糧食,也難以將它們全部運回國內來的。
另外,內閣作為大明最高的行政部門,怎麼能夠將解決問題的希望放在我們尚不能完全掌控的海外領地?如果你們在國內都無法把多餘的糧食收集上來,又怎麼能寄希望於國外領地上的那些官吏可以把當地的餘糧徵集上來?
或者說,如果海外糧食無法及時輸入,內閣起碼也該有一套備用的方案以控制災區的局面吧?難道你們就打算這麼眼睜睜的看着,等待河南出了問題再去解決不成?」
對於皇帝的質問,錢謙益半響說不出話來了,沉默了許久才支支吾吾的回道:「可是臣昨日已經詢問過戶部和農業部大臣的意見,他們認為國內已經沒有什麼餘糧可以挖掘了,只能依靠從南洋各地運糧回來填補這個缺口。
至於陛下對於海外糧食難以運回的擔心,和河南等地災區的管制問題,臣回去之後可以再和諸位閣臣商議,一定會給陛下一個詳細的方略。不過,崇禎2、3年的時候,河南也亂過一陣子,當時也沒掀起什麼波浪來,臣以為今日大明的政局比崇禎2、3年要好的多,應當不會鬧出什麼大亂子來的。」
崇禎卻不贊成錢謙益的僥倖心理,他不以為然的反駁道:「崇禎2、3年河南的形勢如何能和今日相比,當日河南並不是沒有糧食,而是士紳兼併土地太多,讓河南百姓怨氣滿腹而已。當日朝廷站在百姓這邊,打擊了河南的土豪劣紳,是以這些土豪劣紳即便聚兵反抗朝廷,也得不到百姓的支持,不過是一群喪家之犬罷了。
更何況,這些土豪劣紳向來不得人心,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脅迫本縣本鄉的鄉民作亂尚可,想要跑到外縣去,首先就會被外縣的士紳民團給打回來。但是今日乃是河南全省受災,上千萬百姓無糧可食,這樣規模的災民流動起來,地方上的民團如何能夠擋得住?
今日河南不亂則已,一亂便是全省糜爛。河南是什麼地方?是中原之地,是我大明的腹心,戰時此地為四戰之地,也就是說河南一旦糜爛,流民軍向北則京畿動搖,向南則糧賦之地受害,向東則南北漕運斷絕。這樣的地方遇到這種災荒之年,豈能沒有備用方案以安定時局?
河南今年的夏收是沒什麼指望了,根據朕這裏收到的報告,河南半數以上的州縣糧食大規模減產已成定局,還有五、六個州縣估計要絕收。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朕擔心這樣的天氣還要延續下去,河南的秋收恐怕也沒什麼指望了。
所以,朝廷應該放棄一切幻想,做好最壞的打算才成。至於你剛剛說國內已經再無餘糧可以挖掘,朕看不見得。你們討論了這麼多,為什麼就沒人提起江南士紳手中有沒有餘糧。錢先生,你不妨說說看,江南士紳手中究竟有沒有餘糧?」
錢謙益的心陡然一沉,江南士紳手中有沒有糧食,當然有糧,但是大家都不會去提及這個要人命的話題。北方士紳這些年雖然被皇帝敲打的服服帖帖的,但這也是外有滿清入侵,內有流民變亂的威脅下,加上皇帝又給了這些北方士紳投資工商業的出路,他們才會選擇接受朝廷提出的改革政策。
但是南方士紳根本感覺不到滿清入侵和流民變亂的威脅,一是有北方軍民給他們抵擋着;二是得利於南方優渥的自然環境。使得南方士紳眼中,威脅自己日常生活的,不是外敵和流民,反倒是眼下的這個朝廷推動的改革。
不管是開放海禁,改革鹽務,還是嚴格徵收工商稅,實質上都是在從這些江南士紳的口袋中掏錢。能夠從朝廷改革政策中獲取好處的,大約只有那幾個開放口岸和一大群中小商人們。對於江南的豪紳和大地主來說,這些年的改革並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
只不過南方士紳的力量雖然龐大,但他們並非是一個真正的政治團體。再加上天啟年對於東林黨人的打壓,崇禎朝辦理的揚州鹽引案、南京科考案、太湖匪盜案等,已經將南方士紳結起的泛政治聯盟打了個七零八落,這才沒有出現一個能夠凝聚起南方士紳力量的反改革政治團體。
但即便是如此,朝廷推行的改革政策也很難越過長江,特別是在江南地區獲得推動。地方官員和士紳的陰奉陽違,往往使得朝廷的改革政策在這些地方被束之高閣,難以觸動當地的社會固有階層。
哪怕是同樣出自南方士紳階層的錢謙益,對於這種局面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在他看來,江南士紳能夠不拖欠稅糧,已經算是很給朝廷面子了,這也是他們被皇帝的嚴厲打擊給嚇倒了。太湖匪盜案中,朝廷對於那些士紳不留情面的處理,總算是讓他們記得這個國家姓什麼了。
不過這些士紳們畏懼皇權,並不代表他們就畏懼官員,崇禎可以當一輩子皇帝,難道你錢謙益能當一輩子首輔?更別提,江南士紳之間盤根錯節,豪門大戶之間都可以論一論親戚關係,常熟錢氏自然也是有親戚的,因此有誰會真正下決心去招惹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大明朝200餘年,也不過出了一個海剛峰和一個張江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