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無人可用,朱由檢早就答應黃立極的請辭了。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但是目前大明的朝局的現狀,他根本不可能放黃立極回家逍遙。
大明的文官雖然自成系統,但是後世即便是組織嚴密的某黨,也有所謂的:「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的說法,更何況是閹黨和東林鬥爭激烈的大明末世。
正因為文官集團內部有着各種各樣的矛盾,朱由檢才覺得有機可乘。雖然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已經四分五裂,但是只要黃立極願意出頭,那麼原本依附於魏忠賢的閹黨成員,就會自動向首輔黃立極靠攏。
有了崇禎的支持,那麼東林就算聲勢浩大,也無法排擠黃立極這些非東林黨人,控制朝政了。
黃立極是按部就班登上首輔的位置的,他的門生故舊加上閹黨成員的投靠,其勢力在朝中足以控制局面。而有了黃立極這位深諳大明官場潛規則的官僚擋在前頭,東林黨人才無暇估計,看似沒有什麼威脅力的西學教育。
如果現在黃立極就被嚇跑了,那麼東林黨人自然會把矛盾指向徐光啟和西洋傳教士,從朝堂上的權力之爭,變成東西方學說上的鬥爭。
對於東西方學說理念的鬥爭,從清末直到共和國才算勉強爭出了一個勝負。但是朱由檢可沒有100多年的時間,去給他們爭論東西方學說的優劣。
更何況現在的西學還處在幼兒時期,還不是清末時儒生已經完全無法理解的成熟時期。與其在孰優孰劣的爭論上浪費寶貴的時間,不如先把西學的普及教育在民間展開。
和儒家的微言大義不同,西學的知識本身就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只要讓人民認識到西學能夠幫助自己解決生活上的各種問題,那麼就算這些封建衛道士們再怎麼排斥,也無法阻止人民,為了更好的生活學習西學的熱情。
而一旦東林黨人挑起了東西學說的鬥爭,那麼就算是大明皇帝也無法保護徐光啟這些學習西學的先驅者。從董仲舒確立了大一統的儒家思想,從而使得儒學獲得了帝王治國的唯一學說後,經過1700餘年的演化,儒學已經被完全神化了,對於大明的士人來說,儒學其實已經變成了一個宗教信仰,就連讀書人稱呼自己,也自稱為名教子弟。
王陽明不過是想稍稍改變一下儒學的外延,想要讓儒學更貼近經世致用的路子。結果王陽明就成了頑固守舊勢力的眼中釘,學習王學的讀書人也屢屢被守舊勢力打擊。
這還不過是儒學內部之間的學派分歧,都已經鬥爭成這樣了。當挑起了東西學之爭後,天下的儒學子弟必然要對徐光啟這些提倡西學的學者們口誅筆伐。
而像徐光啟這些更像是學者的官員們,他們根本不可能是嫻熟於黨爭的東林黨的對手。朱由檢都不用去猜測,也知道徐光啟這些人必敗無疑。
而一旦連徐光啟也被東林黨趕出了朝堂,那麼朱由檢就只能做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以東林黨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德性。崇禎幾乎都能看到自己的結局,不會比原來的歷史好上多少。
因此在徐光啟等人的大學沒有培養出人才之前,朱由檢需要黃立極頂着前面,吸引東林黨人的火力。
黃立極說完了肺腑之言後,頓時覺得心中去了一塊石頭,整個人都感覺輕鬆多了。他說完之後就閉上了眼睛,等待崇禎的最後發落。
沉默了許久的朱由檢,終於再次開口對着黃立極說道:「黃先生雖然說得不錯,但是對於士商之間的狀況了解的還是太為粗漏了。
我大明時至今天,雖然士商之間的鴻溝已經漸不可見,但是士族和豪商之間還沒有達到不分彼此的境地。大明真正成了氣候的商幫,也就陝北、陝西、安徽、江浙、閩粵這五個區域。
陝北、陝西兩地商人以鹽業和糧食起家,現在以多以經營西北邊貿和淮揚鹽業為主。秦地士人出仕者少於晉地,是以秦商依附於晉商。
安徽商人以木材、糧食、典當行起家,現在各地典當行以徽商居多,從皇祖父末期開始,徽商又開始進入了兩淮鹽業,和秦、晉兩地商人爭奪兩淮鹽業的控制權力。
江浙商人以蘇州、湖州、洞庭湖東西山兩島出身居多,以糧食、棉布、生絲為主業。
閩粵商人則以海外貿易為主,其所經營者絲綢、棉布、生絲、瓷器和佛山鐵器為大宗。然而閩粵之商人不過是依附於江浙商人之附庸,其獲利之商品都必須仰仗江浙一帶供應。閩粵商人漂泊海上,冒盡風險,結果獲得最大利益的卻是江浙士商,會沒有怨言嗎?
秦商和晉商之間有依附的矛盾,秦晉兩地商人和徽商之間有爭奪淮揚鹽業的矛盾,而徽商經營典當行,取利為月息一分、兩分、三分,其他地區則往往為三分、四分,所以天下開典當行的商人無不痛恨徽商。
而川陝一帶的茶商壟斷了對烏斯藏、西域、蒙古的茶路,湖北茶商有茶而無商路,他們之間也是矛盾重重。
這些商人之間有着如此之多的矛盾,黃先生難道還覺得增收商稅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嗎?」
黃立極原本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崇禎說什麼,也絕不贊同。但是接下來崇禎居然沒有規勸他,而是直接談起了商賈之事。黃立極越聽越感到心驚,他雖然在崇禎提出增加商稅的時候,去關心了下商人,但遠遠沒有崇禎研究的這麼透徹。
黃立極猛的睜開了眼睛,驚訝的看着崇禎,口中說道:「陛下如何能對商賈之事了解的如此清楚?」
朱由檢笑了笑說道:「商人以追逐利益為生,這京城數十萬人口的吃穿用度,在商人眼中就是最大的利益。在這京城之中南來北往各地行商多如牛毛,只要每日在崇文門外派個人,記錄這些等待交稅過關閒聊的行商。不出兩個月,黃先生也能了解的和我一樣多。」
「兩個月?這麼說來陛下要增收商稅,豈不是剛登基就開始準備了?」黃立極有些吃驚的說道。
「是啊,時間是倉促了些。如果還有時間的話,朕覺得還應該派人去各地調研下,再推出增稅方案就更好一些。」朱由檢不無感慨的說道。
黃立極則不以為然,朱由檢化了兩個月準備的資料,在他看來已經夠完善的了。雖然震驚於朱由檢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但是黃立極並沒有被崇禎的說辭打動。
「可是陛下,這些商人之間雖然各有矛盾,但臣可以肯定。一旦陛下頒佈了增稅詔書,這些商人一定會聯合起來向朝廷抗稅的。而他們交好的朝中官員,也會在朝堂上詆毀陛下增加商稅的政策是害民之策。更何況地方上的官員深受東林黨人的影響,恐怕到時候陛下的詔書,只會被這些官員當做一紙空文拒不執行。到時候這增加商稅的政策既毀壞了陛下的聲望,又未能落在實處,恐怕難以滿足陛下想要充實國庫的希望。」
到了這個時候,朱由檢也知道,要是不拿出一點真東西,這位久浸官場的首輔大人,是決計不會來蹚這改革的渾水的。
「從建文朝建立內閣制度開始,到宣宗、仁宗兩朝完善之,我大明之內閣可以說是無宰相之名,而有宰相之實。但是聖人曾經有言: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大明內閣終究不是真宰相,黃先生可願意在這首輔的名字上改上一字?」
黃立極聞言終於變了顏色,他現在的心情可謂是錯綜複雜了。從太祖廢除丞相之後,大明文官集團歷經百年,雖然從皇帝手中奪回了部分相權,但是終究和那個可以和皇權對抗的宰相時代相去甚遠。
天下士人念茲在茲的,無不是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兩宋時代。但是太祖的威嚴實在是太過於浩大,直到今天大學士們也只敢說,今之內閣即古之丞相也,但絕無一人敢要求皇帝恢復丞相制度,自我約束皇權。
如果能在黃立極手上實現這個士人們朝思夢想的丞相之夢,那麼他黃立極立刻就會躍居於前朝名臣之上,成為大明首輔中的第一人。
「陛下請慎言,這廢除丞相乃是太祖制定的祖制。太祖曾經有言:嗣君並不許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設立者,文武群臣即時劾奏,處以重刑。臣不敢有違聖訓。」黃立極說的冠冕堂皇,但是他的聲音卻異常的乾澀。
朱由檢頗有意味的注視了黃立極的雙眼,直到黃立極垂下目光躲開了朱由檢的對視後,他才平靜的說道:「朕要推行改革,自然就有廢除祖制。如果連太祖不設丞相的祖制都推翻不了,天下人怎麼會相信,朕要改革大明的決心?黃先生是願意進一步,做一個中興大明的首相,然後留名青史呢?還是以一個閹黨餘孽的罵名,退居家中不問世事,為後人所恥笑呢?」
讀書人所為何事,立德、立功、立言三事而已。黃立極雖然位居首輔,但是從骨子裏還是認為自己是一個儒者。崇禎拋出來的誘惑,正是從立功的角度出發。
這一刻,即便是黃立極在矜持,也有些拿捏不住心神了。他猶豫着回答道:「恐怕東林黨人,不會善罷甘休。老臣一死無足惜,唯恐壞了陛下的大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