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份的南京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之一,不僅氣候宜人,周邊山林也正是色彩最為繽紛的時候。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只可惜這麼好的季節,楊愛卻無法出城遊玩,只能待在宅子裏練習琴藝,這讓她頗有些不甘心。
不過好在院子內還有一株年代久遠的銀杏樹,滿樹的金黃葉片在微風的吹拂下極為美麗,倒也打消了不少她的出門欲望。不過即便是如此,她的心神也有些飄忽不定了起來,畢竟她也不過才14歲而已,正是最為活潑好動的年紀。
「你這麼彈下去,要是讓小姐聽到了,又該責罰你了。」聽到身後傳來的女聲,楊愛不僅不感到害怕,反而驚喜的停下了彈奏說道:「郭姐姐回來了,五香豆給我帶回來了嗎?」
郭秀英一臉寵溺的看着楊愛滿足的吃着自己帶回的五香豆,只有在這個時候,楊愛才像是一個小女孩而不是吳江嶄露頭角的歸家院新秀。
為了尋找自己的妹妹,郭秀英從北京跑到了南方,但是她花光了自己的盤纏也沒能找到妹妹的下落。她千里尋妹的消息被徐佛聽聞後,便接收了快要流落街頭的郭秀英,作為自己的一名使女。
郭秀英雖然相貌平常,但是行程千里,各地的風景人物皆有所聞。特別是她離開京城之前,正是崇禎改革京營,整頓京城風氣的時候,郭秀英對這一段時間的京城故事極為熟悉,她還見過幾次皇帝出行,見過了崇禎的樣貌。
對於南方的士紳豪商來說,這些秘事趣聞正是他們在風月場上最喜歡的談資,郭秀英倒也慢慢在歸家院站住了腳,從普通的使女提升到了管事。自小被許佛收養的養女楊愛,年紀正和郭秀英失蹤的妹妹相仿,這讓郭秀英將對妹妹的思念傾注在了她身上,兩人的關係可謂極為密切。
不過看着楊愛天真無邪的鼓着腮幫子咀嚼五香豆的時候,郭秀英卻又想起了一事,不由擔心的對着楊愛囑咐道:「今晚的晚宴上,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現一番,切不可如平常那般隨意。」
楊愛吞下了嚼碎的豆子,有些好奇的問道:「為什麼?是母親又說了什麼麼?阮大人究竟宴請了什麼客人,讓母親如此心神不寧?」
郭秀英看着她認真的說道:「據說是停留在南京養病的錢閣老,你若是能夠入了他的法眼,吳江周家那邊也有了轉圜的餘地。」
聽到郭秀英提起吳江周家,楊愛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她十二歲初登台,十三歲便在吳江小有聲名,但是之後便被賦閒在家的周道登所看上了。周道登是萬曆二十六年的進士,此時已經快要六十了,而楊愛不過才十三歲,且周道登家中妻妾成群,楊愛自然是不樂意嫁給這個糟老頭子的。
只不過,周道登雖然不入崇禎之眼,連個閣臣都沒到手就被迫致仕回鄉了,但是他資歷深厚,家裏又是吳江大族,小小的一間歸家院自然是承受不起這個壓力的。只不過就在徐佛還在猶豫的時候,接到了阮大鋮的邀請,這才讓楊愛暫時躲過了一劫。
但是楊愛也很清楚,當她再回去吳江時,恐怕就再也拖延不下去了。聽到郭秀英的話語後,她也是低頭沉思了起來。
天色漸暗,阮大鋮便登上了自家的畫舫,準備去迎接錢謙益去了。可剛開船不久,天上又開始悄無聲息的落下了水珠,點點滴滴掉在了河面上,濺起了一朵朵的漣漪。這令阮大鋮有些心煩,他站在窗前許久,看着雨水沒有變大的趨勢,才算是鬆了口氣。
阮大鋮望着窗外的雨絲也是重重的嘆了口氣,崇禎二年他上京時,還是覺得仕途似乎變得順利起來了。可是沒想到首輔黃立極卻並不待見他,認為他在閹黨和東林黨之間玩兩面三刀,根本不能委以重任。
至於皇帝那邊,更感興趣的是他作曲和寫作戲文的才能,似乎並沒打算讓他去做一個正兒八經的官。阮大鋮在京城待久了之後自然頗有抱怨之意,但卻被孫之獬抓住了痛腳,直接將他趕出了京城。之所以孫之獬對他下手,主要還在於阮大鋮想要活動着頂替了他的位置。
離開了京城之後,阮大鋮又發覺了身在京城的好處,但是想要再回去就沒有這麼輕鬆了。因此他才希望能夠同錢謙益搭上關係,為自己返回京城鋪平道路。
這畫舫之上自然還有陪客,一位便是因南京科場案而失意的張溥,一位便是前大同知府馬士英。前者和阮大鋮相識多年,而後者則是阮大鋮返回南京時結交的好友。和阮大鋮一般,這兩人也是極為期待今日同錢謙益一會的。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這句話正好如實描繪了張溥現在的處境。原本如日中天的復社領袖,因為一樁莫須有的科場弊案就翻了船。而之前不過是他身邊陪襯的夏允彝,現在卻成了名滿天下的年輕士人楷模,這種失落感是不足以為外人道的。
最讓張溥感到憂心的是,他擔心此後這樁弊案會跟隨他一輩子,最終讓他變成流落於江湖的唐寅第二。想要解開這個死結,光憑讀制藝是不可能的,需要朝中有權勢者的援手,否則他就是被眾人打壓的對象。
到了這個時候,自視甚高的張溥,也不得不放低了身段,向錢謙益這位老前輩低頭了。雖說錢乃是江南文壇領袖,但是在曾經的張溥眼中,錢已經是一個過了氣的人物,掌握大明文脈的,還是他們這些復社士子。
至於馬士英也是寄希望於今日,能夠藉助錢謙益的力量翻身。他自萬曆己未中舉而踏入仕途之後,倒也算得上一帆風順。憑藉着自身的機敏和才幹,連天啟年間激烈的黨爭都躲避過去了。
可他最終還是栽在了一樁軍糧案子裏。大同身為九邊重鎮,城內也有着極為重要的供應邊軍的糧倉。過去這些糧倉自然是歸地方管理,其中的貪腐舞弊可謂是黑幕重重。會做官的馬士英自然不會去捅破這個黑幕,他也只是遵照着舊俗拿了自己應得的一份。
但是總參謀部成立之後,這些糧倉就要被移交給軍隊,看着來勢洶洶的總參謀部代表,馬士英還沒想好要怎麼應對,管理糧倉的小吏就已經手忙腳亂的放了一把火,偽裝成糧倉被燒毀的假象。
這樣拙劣的計謀自然是瞞不過別人的眼睛的,放火的小吏很快就被追查了出來,如果不是主持申辦的此案的官員只要求他們退賠糧食,估計光是這件案子就能讓大同一地數年難以恢復生氣了。
馬士英到處支借銀兩交出了賠款的數目,方才得到了保留士籍,免去官職的處分。離開大同之後,他就在南京居住了下來,希望能夠從這裏尋找起復的機會。一來二去就同阮大鋮熟悉了起來。
阮大鋮、馬士英、張溥三人一邊在船上漫不經心的談話,一邊等待着錢謙益和汪然明的到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三人方聽到樓下舟子一聲呼應,顯是有小船靠了上來,三人方才相視一笑,紛紛起身下樓迎接。
秦淮河的主要水源有二:一為句容河,一為溧水河,兩河相會於南京西北後才稱秦淮河。秦淮河作為溝通太湖和長江的水系,此時正是河道寬闊水量充沛的年代。也正因為如此,秦淮河上才撐得起如此之多的樓船往來。
這些樓船多以二到三重為主,不過由於船隻重心太高,便只能在秦淮河這等風平浪靜的河流內巡航。不過夏日坐在樓船高處,白天憑欄觀望景色,夜晚欣賞歌舞,卻是南京權貴賴以消暑的最佳選擇。
金陵妓家群起效仿,久而久之便有了這一河的金陵風月。阮大鋮身家豪富,所置辦的這艘畫舫雖然不及幾家出名的樓船,但是用來招待十幾二十名賓客也是足夠了。
當錢謙益被引上二樓時,便看到一側站着七、八位大小佳人和三、四位樂師,他也只是點頭一笑而已。
這些阮大鋮從吳江歸家院招來的伎樂,雖然姿色不俗,但也未脫風塵之氣,對於40歲的錢謙益來說,也只是尋常之色了。
更何況,此時他的心思都在仕途之上,對於女色的心思就又淡了一層,撇過一眼也就心中了無痕跡了。不過對於涉世不深的楊愛來說,難得遇到這樣一位對於女色不假顏色的高官,心中不由陡然起了幾分好感。
整個晚上的談話還算愉快,就如阮大鋮等人對錢謙益有所求一般,錢謙益對於他們也同樣有着一些想法。如今的錢謙益可不是從前瀟灑的文壇領袖,而是要支撐起一個黨派的政治領袖。
他可不是徐光啟,有着皇帝在背後的經濟援助,光憑錢謙益自己或是從一些黨員手中收取黨費,可支持不了一個政治黨派的全力運轉。因此試圖為新東林黨找幾項穩定進項的錢謙益,聽到了南方鐵路的回報之後,也不由動心了起來。
這才是他跟隨着汪然明前來赴宴的緣由,雖然第一次見面大家只是為了弄個眼熟,並沒有談及鐵路之類的事業。但是錢謙益相信,汪然明一定會把他的態度正確傳達給對方的。直到臨下船時,錢謙益才終於開口對今晚的女樂評價道:「…整個晚上唯有一曲廣陵散極妙。」
送走了錢謙益的阮大鋮,不由回頭看着徐佛身邊的少女楊愛打起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