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德川忠長換上衣服,匆匆跑去本丸的御座間時,卻發現父親秀忠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自己的家臣們隨意的交談着。筆神閣 www.bishenge.com讓他更為不快的是,以朝倉宣正為首的家臣們,對於父親的態度更是恭順之極,似乎還要超過往日侍奉自己的時候。
德川忠長忍住了心裏的不快,平靜的走進了御座間內,向着父親行禮請安。德川秀忠打量了一眼好久不見的兒子,終於收斂了笑容說道:「這麼久不見,你倒是壯實了不少,看來在駿府過的還不錯。倒枉費了我這些日子在江戶擔心你,一直也吃不好睡不着了。你先在一邊坐下,莫要打擾了我同這些德川氏家臣們的敘舊。」
德川忠長在跑來見父親之前,並非沒想過要如何同父親交談的,但是等見到了父親之後,他的腦子感覺就被凍住了,那些思考過應付父親的話語也忽然從腦子裏消失了。自幼就畏懼父親權威的他,下意識的就坐到了一邊,順從了秀忠的命令。
家主的表現更是刺激了在座的德川氏家臣們,能夠坐在這裏的武士,最少的也是侍奉了德川氏兩代家主的,那些新進人員根本沒資格坐在這裏拜見大御所。
此前他們迫於形勢而追隨家主起兵,但不代表他們已經完全背叛了德川氏。奉天靖難,令三代將軍還大政於大御所,這句口號能夠獲得家臣們的認同,說到底也是反家光不反德川氏罷了。
大御所殿下的突然到來,朝倉等重臣的殷勤接待,加上家主忠長和大御所表現出來的父慈子孝,無疑讓下面大多數家臣以為,家主和大御所之間已經達成了默契,這場戰爭也許真的要結束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下面這些家臣對於大御所的態度就更為恭敬和熱情了。在這場談話中,忠長甚至都插不上嘴,完全變成了秀忠同這些家臣們的見面會。看到這個結果,忠長也不僅有些畏懼起來了,他從來沒想過父親在自己的家臣中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不過忠長在心慌之餘,也暗暗給自己打氣,只要城外久能山上的軍隊入城,他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畢竟那些人和幕府是沒有什麼瓜葛的。
秀忠和駿府城內的家臣們談了大半天之後,方才意興闌珊的對着眾人說他感到有些乏力了,準備先洗漱一番,然後邀請眾人在晚上飲宴。眾人自然不敢違逆大御所的命令,在剛剛的會談之中,秀忠已經在眾人心中恢復了往日的權威,讓他們把現在的家主忠長都冷落在一邊了。
好不容易等到父親結束這場會談,忠長正想着找藉口離開,和朝倉宣正等重臣商議下對策時,秀忠卻抓住了他說道:「我們父子好久不見,你陪我一起泡泡溫湯,順便再聊一聊。外面的事,就交給朝倉、內藤他們去辦好了。」
忠長雖然心中知道有所不妥,但此時也難以拒絕父親的邀約,他只能期待武藤大助、松浦信元這些和德川氏沒有瓜葛的家臣們,能夠早些把軍隊調入城內來,穩住駿府的局勢了。
被父親拖着洗了一個漫長的熱水澡後,忠長並沒有感覺洗完澡後的精力旺盛,反而有些昏昏欲睡。因為剛剛秀忠在洗澡的時候,同他聊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幾乎從他三歲開始說到了現在,這令忠長完全提不起精神來。
好在他起身穿衣的時候,武藤大助終於出現在他面前,小聲的向他匯報事情已經辦妥了。這才叫忠長有些安心下來,陪着父親前去庭院內赴宴了。
和權現殿不同,大御所德川秀忠在飲食上從來不小氣。許是知道駿府城內未必有好酒,大御所這次前來駿府還自帶了數十桶上好的酒水,其中就有最近最為流行的清酒。
自從起兵之後,城內的武士們就沒有沾過酒水,這次得到大御所的款待,加上對於戰爭即將結束的願景,使得忠長的家臣們不免有些放浪形骸了起來。
宴席一直開到了月上中天,除了忠長、秀忠等寥寥幾人沒有喝多外,大多數家臣都已經倒地熟睡不起。忠長皺着眉頭看着這些家臣酒後露出的醜態,不由對着秀忠說道:「父親,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家臣們也大多喝醉了,今日的宴席不如就先到這裏,父親不如先下去休息吧。」
然而秀忠卻並不理會忠長的請求,只是一邊端着手中的酒杯觀賞着,一邊有些不耐煩的問道:「他們還沒到嗎?」
忠長先是一愣,接着心裏便覺的有些不妙,他不由出聲問道:「父親再說什麼?」
然而跪坐在他身後的武藤大助卻恭順的向大御所回道:「大御所殿下請放心,之前但馬守大人已經傳過一次訊息,他和陸奧守大人已經抵達久能山下了,這個時刻應該快到東門了。」
忠長下意識的起身遠離了身後的武藤大助,又驚又怒的指着他問道:「你在說什麼啊,你到底是什麼人?外面的侍衛呢,還不給我進來…」
忠長聲嘶力竭的喊了半天,外面也沒有一個侍衛走進來。坐在一邊的朝倉宣正低着頭看着面前的酒菜,似乎都不忍抬頭看忠誠長現在的樣子。
當忠長意識到不對,把目光轉向上首安坐的父親時,秀忠才不慌不忙的放下了酒杯對他說道:「你是喝醉了麼?才喝了幾杯就這麼大叫大嚷的。
我看你簡直是昏了頭了,為了一個將軍的位置,居然連幕府通緝的叛逆都敢招攬。權現殿對於真田幸村恨之入骨,你居然敢招攬他的兒子來對付自己的兄長,你究竟是蠢呢,還是太有野心了?
你真以為他是武藤大助?那你也真是夠愚蠢的。這位是但馬守的兒子柳生十兵衛,是我幕府切切實實的忠臣,可不是什麼叛逆之後。」
忠長憤怒的瞪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武藤大助,這才氣惱不已的對着父親說道:「父親果然不是來看望我的,但這裏可是駿府,父親真的以為這樣就能把我拿下了嗎?只要我走出這裏,父親的冒險還能成功嗎?」
看着快速向着房間外退去的忠長,秀忠略略提高聲音喊道:「外面難道沒人了嗎?」
「在。大御所殿下有什麼吩咐?」隨着外面傳來一聲回答之後,全副武裝的內藤正吉便走了進來。宴席過半時,內藤正吉藉口如廁尿遁,當時忠長並沒有在意,此刻他才知道,對方不是尿遁而是帶兵守在了外面。
秀忠看着內藤正吉說道:「守在這裏,不許放任何一人外出,違令者殺。十兵衛,你去東門看守着,但馬守和陸奧守一到,就帶他們來這裏。」
內藤正吉和柳生十兵衛齊齊應了一聲,便退出了房間,完全沒有朝忠長這邊看上一眼。
德川忠長看了看父親身邊對自己虎視眈眈的幾名武士,又想起在外面守衛的內藤正吉,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是無路可逃,只能緩緩的坐了下去,等待着事態的繼續發展。
在久能山上等待的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並沒有等到忠長的調兵手令,而是忠長命人送來的五大桶美酒,說是大御所犒勞他們的禮物。
大御所帶來的美酒,他們自然是喝不下去的。就連沼田兼一都認為,他們有可能被忠長所出賣了,這些酒水不過是用來麻痹他們的。
兩人召集了小隊以上的軍官進行討論,討論的結果是大家都認為應當撤離,避免成為幕府和駿河和好之後被報復的對象,畢竟他們手中可是沾滿了幕府軍的鮮血。
有賴於這些日子的和平,久能山金庫里的存銀已經被搬運的七七八八了,因此眾人決定將最後一批存銀搬去碼頭,大隊人馬在入夜後分批離開久能山。
至於小田幸太、河本右一兩個在外地的大隊,只能派出信使通報聯絡,讓他們自行撤離了。
松浦信元和沼田兼一是最好一批撤離久能山的,在他們撤向南面的港口時,北面的道路上正有隻三千餘人的軍隊打着火把向駿府前進着。
伊達政宗和柳生宗矩經過久能山下時也是警惕萬分,因為他們知道之前在興津川擊敗幕府軍的主力就駐紮於山上。這隻對幕府軍缺乏敬畏的軍隊,要是趁着夜色對着他們來一下,那這次偷襲駿府城的計劃,可就要變成笑話了。
不過讓人安心的是,直到他們走到駿府城下,久能山上也是一片安靜,雖然山頂上點着不少火把,將山頂照耀的通亮,都能看到值野士兵的身影。
柳生宗矩用火把同城頭的柳生十兵衛對上暗號後,終於帶着人馬走進了轟然開啟的城門內。站在城內迎接他的,除了柳生十兵衛之外,還有土岐頼泰等人。
在這些被秀忠拉攏過來的德川氏譜代家臣的幫助下,幕府兵不血刃的打開了駿府城的大門,佔據了這座德川家康親自督建的堅固城池。
天明之後,城內的百姓和軍隊都知道了城池易手的事實,但是並沒有什麼人為忠長抱不平,大家反倒是興高采烈地的歡呼着戰爭終於結束了,他們又可以繼續此前的安寧生活了。
久能山駐軍逃亡,山上的金庫被搬空,固然讓秀忠心痛不已。但是他卻知道,現在不是追查金銀下落的時候。他連續頒發了數道命令,赦免了那些跟隨忠長叛亂的家臣,並將忠長召集起來的軍隊都遣散了回去。
在駿府城失守,又有大御所的赦免令發下,使得抵抗甲斐、尾張兩路幕府軍的駿河軍隊迅速失去了鬥志,紛紛向着大御所派出的使者投誠了。當然也並不是沒有人作出相反的選擇的,比如鳥居成次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幕府的赦免,他選擇了在幕府使者抵達前自盡。
小田幸太、河本右一兩個大隊,除了一小部分人迅速脫離部隊,從而逃亡出海成功,其他人都在幕府大軍壓迫下選擇了投降。
十月三十日,秀忠帶着忠長返回了江戶,看似轟轟烈烈的駿河起兵就這麼畫上了句號。原本有些意動的關東諸侯又老實了下來,繼續觀望幕府和大阪及西南諸侯之間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