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黃立極對於崇禎的主張還存在着不少疑慮,但是對比起另外兩個選擇,他此刻倒是希望皇帝的計劃能夠順利達成了。筆神閣 bishenge.com
既然崇禎打算將這個為難的任務交給田弘遇去辦,不想把自己陷入進去的黃立極,只是稍稍向皇帝了解了下談判內容的確定部分,便住了口。
在黃立極離去之後,朱由檢便下令返回乾清宮上房去了。然而走到半路上的時候,他猛地想起了一事,於是停下腳步,遣散了邊上的幾位太監、侍從,這才轉頭對着王承恩說道:「剛剛田指揮使說的,周國丈污衊他的那些話語,是真的嗎?」
王承恩只是思考了極短的時間,便老實的向皇帝報告道:「禮妃殿下先誕下皇子,而皇后殿下只是生了一位公主,宮外一些趨炎附勢之輩不免看好大皇子的外家。
這些風言風語傳到周國丈那裏,他一時衝動之下,未免有些口不擇言,這個事的確是有的。但是要說周國丈完全是平白污衊,臣也是不太認同的,畢竟田指揮使也還是有瓜田李下之嫌,沒有田指揮使的大肆慶祝,也不可能產生這麼多風言風語。」
朱由檢橫了一眼王承恩,口中不由批評道:「你這話說的,可真是各打五十大板啊,弄的朕也不知要如何處置這件事了。」
皇帝在小聲抱怨的時候,王承恩低着頭看着地面上的漢白玉地面,仿佛什麼也沒聽見一樣。
他的這種舉動,倒是在向皇帝證明,他並無意在周、田兩家之間站隊。看到他這個模樣,朱由檢倒也不好再去為難他了,而且他也的確不希望王承恩在兩家之間站隊。
具有一個後世靈魂的朱由檢,對於女兒、兒子並沒有太大的偏向,他現在也沒考慮過皇位繼承人的問題,因此對于田弘遇的訴苦,原本並不是很放在心上。
不過現在看到身邊的人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情,朱由檢方才發覺,他所認為的小問題,在這個時代的人眼中,卻是一件不能有所含糊的大事件。
這樣一來,原本想要派一名宮內太監去斥責周奎,讓他收斂一下自己行徑的朱由檢,現在反而不敢這麼輕率從事了。
畢竟在某些聰明人眼中,他派人斥責皇后的父親,也許就會被看作,這是想要扶植田氏,以冊立田妃子為太子的政治信號。這些聰明人也許做事不太行,但是捅婁子的本事卻一向不低。
朱由檢並不想給這些人機會,讓他們通過打擊周奎,從而動搖皇后的地位,最終在自己的後宮內鬧出一場政治風波來。他也同樣不想給另外一些失意者機會,讓他們舉着維護皇后地位的旗幟,在朝中掀起另一場黨爭。
思考再三之後,朱由檢才開口對着王承恩吩咐道:「把今天主敬殿上發生的事,以你的名義私下透露給皇后,她自家的事,還是交她自己去解決。」
王承恩眼神出現了一刻的飄忽,但很快便恢復了正常,恭順的回道:「是的,陛下。」
朱由檢起身走到了殿門口,對着外面被陽光照射的有些發白的地面,默默站了許久。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才仿佛想起了什麼問道:「南京科考一案有沒有什麼新消息?文文起接受了朝廷的任命了嗎…」
就在朱由檢突如其來的記掛起文震孟時,蘇州文宅「藥圃」內依水而建的一處小軒「青瑤嶼」中,三名穿着儒服的男子正圍坐在一張方桌邊上,茶談話。
這三名男子分別是,文震孟、姚希孟兩舅甥和周皇后的老師陳仁錫。姚希孟一邊小心啜飲着手中茶盞中滾燙的茶水,一邊則豎着耳朵聽着,陳仁錫勸說文震孟接受朝廷任命的話語。
和文震孟一起長大的他,雖然名分上是舅舅和外甥,但是感情上卻情同手足,文震孟待他這個外甥,倒是比對待自己的弟弟更親近了幾分。
是以當文震孟觸怒了皇帝被趕出京城之後,姚希孟就一直在謀求着文震孟的起復一事。在他看來,丟官本到也沒什麼,但是被皇帝斥責為心口不一的偽君子,這實在是傷了舅舅的臉面了。
因此,他悄悄的拜託了陳仁錫,走到了宮內皇后的門下,終於給文震孟的起復打通了關節。姚希孟心裏倒是明白的很,想要讓皇帝認錯,那是不可能的。不過能夠讓皇帝同意舅舅的起復,那也算是洗去了舅舅頭上的不少污名。
黃立極選他前來傳達起復舅舅的詔令,又要求他和舅舅協助周延儒做好南京科考案的善後事宜,雖然他知道這是一個政治交換,但姚希孟還是咬着牙答應了下來。比起復社這些才子的前途,他更看重洗清舅舅的污名。
然而讓他沒有預料到的是,他一路上不敢停歇的趕到了蘇州,將復起的詔令交給舅舅時,文震孟居然拒絕接受。理由是,他不能不明不白的被革職之後,又不明不白的被起復。
看着舅舅天真而固執的一定要向皇帝討個說法,才肯接受詔的意思,姚希孟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軟磨硬泡也不能讓舅舅接受詔,他不得已之下,只能去請了陳仁錫來做這個說客。
雖然陳仁錫自己已經不想再返回仕途,一心想要待在家鄉做一個富貴閒人,欣賞着蘇州故里的市井紅塵,享受着江南女子的軟語溫香。
不過他心裏還是明白的,想要維繫自家的富貴生活,這官場上就不能沒有朋友。雖說他機緣巧合之下,和當朝皇后結了一個善緣,但是他也知道,這個關係不能多用,而且也只能維持到自己去世之前。
他那幾個兒子都不是什麼讀的種子,在他去世之後能夠庇護自家的,最好的選擇自然還是蘇州名門文震孟一系了,因此他才厚着臉皮去向皇后求了一個情分。
陳仁錫花了這麼大代價得來的起復命令,自然不能讓文震孟就這麼打了水漂,因此在姚希孟的請求下,他也就匆匆過來勸說了。
「…今上登基之後,雖然沒能一掃朝中奸邪,但是勵精圖治之心,卻是有過之於先帝的。
湘南先生應當也聽說了,去年後金繞道入侵關內,全賴聖天子之鴻福,方才能夠讓韃虜退卻,可見今上真乃是英銳之主也。
但是陛下畢竟年少,雖然銳氣勃勃,可若是身邊缺乏正人之引導,難免不會被小人引上邪道。譬如齊宣王,親賢臣而興齊國,近小人而亡齊國。
如今圍繞陛下身邊的都是些什麼人?黃中五、施鳳來、崔呈秀、馮銓、吳淳夫、李夔龍,大抵都是當年阿附魏忠賢的小人,若是陛下常年受到這些小人的薰陶,則又能保持多久的本心呢?
昔日東晉時,天下士人都曰:安石不出,奈蒼生何。今日我也要問上一句,湘南不出,奈蒼生何。」
在陳仁錫連哄帶吹捧下,文震孟的臉上總算是有了幾許笑意,不過他口上卻依舊說道:「明卿說的太過了,我豈能和謝東山相提並論。再說了,朝中不是還有被陛下稱讚不已的天下正人蕺山先生在嗎,何必要我這把老骨頭出門受累去。」
陳仁錫衝着姚希孟打了一個眼色,姚希孟頓時會意的說道:「舅舅這是高看了起東先生,這位先生雖然是道德君子,但是卻沒有多少匡扶朝綱的心思。
他就一心躲在官校中做自己的學問,整天談什麼:良知不離聞見,求道之要莫先於求心。他對陛下談慎獨,陛下就說他的對,說那些貪官污吏就是沒能做到慎獨,導致貪慾過盛,所以不能致良知,因此中央官校要好好教育他們,起東先生就立刻變的啞口無言了。
朝中的正道中人,哪個不對起東先生大為失望。在我出京之前,何吾騶、許譽卿兩位大人就對我千萬囑咐,說一定要請舅舅接受這道詔,也好為朝廷正道增加一份力量,免得朝中奸黨勢力越來越大…」
文震孟的內心終於有所動搖了,他有些遲疑的說道:「韓象雲和錢牧齋他們,難道就任由朝中局勢這麼敗壞下去嗎?」
姚希孟立刻急急回道:「韓象雲一向柔弱,而錢牧齋則建新東林黨分了我正道之勢,這兩人都沒有擔負起規勸陛下的責任來啊。」
看着文震孟還在猶豫,一邊坐着的陳仁錫不由乘熱打鐵的說道:「我等也知道湘南兄行高潔,不欲和小人同朝。但今時不同往日,朝中奸黨氣焰高炙。
比如今科南京鄉試,一些落榜秀才酒後無德,糾集同窗圍了貢院,原本乃是質疑金陵大學的教授有舞弊之嫌。
結果朝廷派員前來調查,卻將復社諸子牽連了進去。這復社內的成員,乃是我江南讀人的菁華,如此一打盡,這是閹黨餘孽想要對我江南士人打擊報復啊。
那溫長卿和浙黨關係匪淺,要說他此次辦案沒什麼貓膩,我是不大相信的。此刻只有湘南兄出面,方才能解開這個危局了,否則我江南士林這次真要哀嚎遍野了。」
雖然復社自稱要繼承東林遺志,但是文震孟卻看不慣這群年輕士人的張揚。在他看來,東林尚未死去,何來繼承一說。不過到了眼下這個局面,他卻也不能不對陳仁錫的話有所反應,畢竟這群年輕人背後,站的差不多是大半個江南士紳階層。
文震孟自己可以涯岸自高,但是蘇州文家卻不能自絕於江南士紳,他終於點了點頭說道:「也罷,為了大明江山,我這便去南京走上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