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爌打量了一眼客廳中的幾人,突然對着下首的茅元儀說道:「石民,你家學淵博,又善謀略,你對這事是如何看法?」
茅元儀對着上方拱了拱手,也不客氣,就直言不諱的說道:「京中各勛家,把持五軍都督府、京營等各處要職,勾連上下,侵吞軍餉,貪墨軍資,勞役軍士,致使京營武備廢弛,軍紀渙散,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學生以為,這些勛貴忠於大明或許,忠於陛下未必。今日陛下借聞香教之變整頓五軍都督府和京營,這正表示了陛下銳意進取之心。
陛下以錦衣衛控京城內外之軍,終非長久之策。以學生觀之,不久陛下自然會撤回軍中的錦衣衛,我等又何必在此時去招惹陛下之惡呢?」
袁崇煥雖然自己好出狂言,但是他卻是一個最看不慣別人在自己面前不講規矩的人。他口氣有些不善的對着茅元儀說道:「陛下不久必撤回錦衣衛,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茅元儀笑了笑說道:「陛下令孫學士組建軍官培訓學校,陸續送來的學生之中,可有一名錦衣衛?學生倒是聽說,錦衣衛自己內部倒是建立一所學校,但是裏面教授的並不是軍陣之事,反倒是查案偵緝之事。可見陛下並無意,以錦衣衛掌控京城內外之軍,袁前輩是多慮了。」
袁崇煥還想繼續反駁時,韓爌接口說道:「石民說的有理,我等不妨再等上一段時間,若是陛下不肯撤去京城內外軍中的錦衣衛,我等再上疏陳情不遲。」
孫承恩想了想,便贊同的說道:「也好,最近老夫正忙於和工部、戶部溝通,修築豐城大營的事,不如先靜觀其變。」
茅元儀再度起身說道:「學生倒是有些話不知道當不當說。」
韓爌心情大好,不由說道:「石民有話但說無妨,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沒什麼不方便的。」
茅元儀頓時說道:「學生以為,聞香教之亂平息之後,營州三屯衛軍制改革一事再無阻礙。我等應該着手準備徵召新軍兵丁的事宜,順便也能把錦衣衛從營州屯衛調回來,免得錦衣衛在外繼續生事。」
原本對茅元儀壞了自己的計劃還頗為不滿的袁崇煥,這下倒是心動了。
聞香教民變之後,營州屯衛被侵佔的土地被收回幾乎已經沒有任何疑問,想必當地士紳再無人敢和錦衣衛抗衡下去。
如此一來,這些收回的土地就成了讓人眼熱的財富。如果能夠接手營州三屯衛,自然能從中分得一杯羹。
幾人頓時開始討論起了,應該如何接手營州屯衛的方案來了。
在乾清宮,王承恩辦完了崇禎交代的事返回上書房後,正看到崇禎正一臉不滿意的,揉着一張紙丟到了邊上的紙簍中。紙簍內和附近地面上,已經丟下了十來個紙團了。
朱由檢終於丟下筆不寫了,他看到王承恩進來之後,就開口說道:「王伴伴,你替朕傳個口諭下去,讓翰林院的學士和大明時報的幾名編輯替朕寫篇文章。」
王承恩躬身回答道:「陛下出的題目是?」
朱由檢思考一陣後說道:「夫子對於仁義之仁已經解釋的盡善盡美了,然朕對夫子說的仁能施予之人惑而不解,求諸君子為朕解之。
夫子之仁,能施予之人,君上焉?士大夫焉?商賈焉?百姓焉?奴僕焉?
這篇文章無格式要求,讓他們自由發揮,時間就限定在三日之內。」
王承恩再次退出了上書房,但是這次他並沒有馬上離開,而叫過了一名小太監,吩咐他進去吧陛下的廢紙簍給收拾了。
在殿外化紙爐的邊上,王承恩等到了拿着廢紙簍過來的小太監,他翻找了一遍廢紙簍,收起了一團字數最多的紙張,然後吩咐小太監把其他紙張都燒化了。
在翰林院待詔廳內,王承恩對着值夜的幾位翰林交代崇禎的旨意之後,對翰林院檢討孫之獬說道:「陛下還要我來取一部書,請孫檢討帶我去書庫一行。」
孫之獬連連點頭稱是,在後堂東側的書庫內,王承恩從袖子內掏出了一團紙張交給他說道:「這是陛下的廢稿,你且看上一眼,看看可否揣摩出合陛下心意的文章來。」
孫之獬雙手接過了王承恩手中的紙團,撫平之後就着邊上的燭光看了幾眼,就恭敬的用雙手送還了。
「這麼快就看完了?你記下了嗎?」王承恩有些詫異的問道。
「下官其他本事不行,這記東西的本事嗎,還算差強人意,請廠公大可放心。」
王承恩不放心的再次叮囑道:「這次你可一定要寫一篇好文章出來,只要能壓倒大明時報主筆柳敬亭寫的文章,來年雜家一定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孫之獬閉着眼睛思考了一會,便睜開眼睛說道:「只要這柳敬亭不清楚陛下的心思,那麼下官到有七、八成把握。」
王承恩頓時滿意的離去了,回到宮城的路上,在宮門前的火盆邊上他停了下來,掏出了袖子內崇禎寫的紙團丟了進去,看着它化為灰燼才繼續前行。
第二天一早,當朱由檢起來梳洗時,突然看到王承恩有些吞吞吐吐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他便擦着臉說道:「有什麼話就說吧,出什麼事了?」
「昨日那兩個女子被李侍郎拒之門外了。」王承恩頓時小聲的說道。
「什么女子?」朱由檢有些茫然。
「就是馮御史家的那兩個。」王承恩說的時候,注意到崇禎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奧,然後呢?」朱由檢不動聲色的問道。
「那位總旗不知道如何處置這兩名女子,所以就向東廠做了請示。」王承恩小心的說道。
朱由檢狠狠的擦了兩下臉,然後丟下毛巾說道:「國法就是國法,既然她成不了親,那就按照律法辦事吧。準備好車馬,朕今日要巡視工部治下的軍器局、兵仗局、局。」
王承恩點頭答應着退出了房間,在殿外拐角處,他叫過了高起潛,思考了許久才吩咐道:「去錦衣衛告訴田爾耕,馮家的那兩名女子按律籍沒掖庭。你回來時,告訴掌管掖庭的曹姑姑,小心照料着這兩名女子,明白了嗎?」
看着高起潛離去之後,王承恩才轉身返回殿內吩咐邊上的太監,開始準備皇帝的出行車馬。
軍器局、兵仗局、局,是宮內和工部雙重管理的部門,也因此塗文輔在對宮內工匠制度進行改革時,並沒有去動這三個部門。
工部尚書薛鳳翔和兵部尚書王在晉,都被朱由檢一起叫來巡視這三個局製作武器的情況。
雖然兩位尚書對於陪皇帝視察三個武器製造局並不以為然,他們覺得自己手上沒有完成的事務,比區區武器製造的事重要的多了。
不過很快三個武器製造局觸目驚心的管理亂象,讓兩位尚書也大吃了一驚。
三個製造局中,相比起來看似最不錯的是兵仗局的造甲工坊了。它所製造的鎧甲種類有全身甲、半身甲兩類,按照打造的方法分類,又有鱗甲和板甲之分,當然板甲的數量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鱗甲的每一塊甲片長約十厘米,寬約六厘米,上面有小孔可穿繩,甲的重量從40斤至25斤不等。
還有北方軍士最為常用的青布罩甲、紫花罩甲等,這些其實都是棉甲的一種。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兵仗局的一干官員加上督辦太監,想讓他們清廉如水,那顯然是件不可能的事。
兵仗局最大的兩樣原物料就是鐵料和棉布,自然也就是這些官員貪墨的對象。
之所以說兵仗局比軍器局、局好上一些,不是說他們貪污的數量少,而是鎧甲的特性決定了,貪污的鐵料、棉布雖然讓防禦力下降了,但是還沒有達到無法使用的狀態。
而對於軍器局、局來說,原材料不足必然導致了武器成品性能的大幅度下降。
特別是火器製造和的製造,成品大約也就只能用來打打兔子這種程度。
而且在三個武器工坊內,地位最低下的還不是工匠,而是替工匠打下手,干一切重體力活及雜活的官奴。在軍器局內,有些官奴甚至是帶着腳鏈被鎖在打鐵爐前工作。
在三個武器局的工坊內,原料被肆意的胡亂堆放着,工作間內也散發着惡臭,似乎這不是製造武器的工坊,而是一個大垃圾堆。
在這種環境之下,這些工匠和官奴要是能有主觀能動性,那才真叫見鬼了。
看完了這一切之後,朱由檢算是明白了,京營士兵手中那些粗製濫造的武器是怎麼製造出來的了。
雖然三個武器局受到宮內和工部的雙重管理,但是他們只負責完成上面交代的數量,對於質量根本就沒人在乎。因為作為使用者的軍隊,根本不是從他們這裏接受武器的。
接受這些武器的是兵部武庫,只要收到錢,管理武庫的官員並不在乎,接受的是什麼質量的武器。作為兵部下屬的大明軍隊,根本不敢得罪兵部武庫的管理者,因為管理武庫的官員也是兵部文官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