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孟偉直接就坐在地上,抬頭與方朝陽的目光對視,卻並不躲閃,眼中依舊充滿了濃濃的敵意。一筆閣 m.yibige.com
「小偉,快坐在凳子上,會着涼的。」程立雪着急道。
「阿姨,我,我沒事兒。」嚴孟偉固執地沒起來,右手拇指不自覺地在食指上做出推拉的動作,那是長時間握着裁紙刀形成的習慣。
「他願意,就這麼坐着吧!」方朝陽擺擺手,兀自點起一支煙,屋內的三人一時間竟陷入了沉默,誰也沒再說話。
內心裏,方朝陽很佩服程立雪,庭審時,他見到不少涉嫌殺人的罪犯,眼神中會不自覺透露兇狠,而面前的嚴孟偉並沒有。
程立雪對嚴孟偉的心理治療,已經起了很大的作用,改變了他一度嗜殺的性格,只要手裏不拿刀子,他已經跟正常的少年沒什麼區別。甚至此刻,垂頭喪氣,倒讓人對他產生幾分憐憫。
嚴孟偉返回試圖殺害方朝陽,除了執拗的脾氣,還有曾經夸下過海口,不做就沒有面子。
「嚴孟偉,說說吧,為什麼要殺我?」
方朝陽首先打破了沉默,這句話是明知故問,但是,他希望嚴孟偉能在這裏吐露心聲,而不是一直憋在心裏。
「我爸沒有罪,殺人的是我,你可以把我逮起來啊,我同意進監獄,為什麼將他判得那麼重?」嚴孟偉握緊了拳頭。
哼,方朝陽冷哼一聲,法律可不允許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教唆未成年犯罪,是非常嚴重的罪行,法律上條文上規定得非常清楚,你父親不是個例,無論是誰,都要接受法律的審判。」
「我爸也是為了給我出口氣,誰家的兒子被打了,當爸爸的不難受?我難道要白白挨打嗎,那些人打我的時候,法律又在哪裏?」嚴孟偉咄咄逼人,言語之間,還留有其父教唆的結果。
「對你遭受欺凌的事件,作為一名執法者,我也只能表示遺憾。法律保護未成年人,是因為他們心智不夠成熟,對法律缺少足夠的認識和了解,給他們留下改正的機會。」方朝陽道。
「可是那幾個混蛋,根本就沒有改正。」嚴孟偉哼聲道。
「如果他們繼續保持着頑劣不化的品性,父母又不加以正確的引導,那麼,等他們到了法定年齡,再犯下錯誤,一定會受到法律的制裁,沒有人能夠逃脫。」方朝陽道。
一個初中生,當然比不過一名資深法官的口才,嚴孟偉使勁撓撓頭,憋了半天,想不出該如何反駁方朝陽,只是固執地說道:「我是殺人犯,跟我爸無關。」
「怎麼無關?你為什麼會殺人,難道是一開始就有的念頭嗎?是因為你父親對你採取了沒有人性的培養!嚴孟偉,雖然你因為年齡的緣故,沒有被起訴,但是,回想殺人的情形,你不會做噩夢嗎?你不會覺得孤獨嗎?在我看來,是你父親親手毀掉了你,也毀掉了你的未來。」方朝陽一口氣說道。
噩夢!孤獨!
這兩個詞,深深刺痛了嚴孟偉的內心,這就是他長久以來的痛苦,他使勁捶了下頭,忍不住哭了起來。
程立雪有些心疼,用手暗中扯了方朝陽一下,但他並不打算停止,又說道:「或許,你殺了我,依然可以不用接受法律的制裁,但是,當你漸漸長大,你就會發現,陽光、快樂、理想等諸多美好的事物,都將跟你毫無關係,這一生,你都會在負罪中度過,永遠無法解脫。」
「是他們先欺負我!怎麼現在,錯的全是我?為什麼!」嚴孟偉激動喊道,兩行清澈的淚水洶湧而出,用手背胡亂擦了一把,小臉上留下一片污漬,「書里的那些被冤枉被害的人,死後變成厲鬼報仇,不也有人為他們叫好?」
「世上根本沒有厲鬼!」方朝陽表情嚴肅,冷聲道:「有的只是內心的邪惡,還有因為無知被放大的惡行和膨脹扭曲的心狠手辣!」
「朝陽,不要再說了,其實,小偉心裏都清楚,他一直在努力着要改變。」程立雪也落淚道。
「阿姨,你別哭啊!對不起,對不起!」嚴孟偉起身,來到程立雪的身邊,用髒兮兮的手,替這位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阿姨,不停擦拭着眼淚。
「嚴孟偉,不要認為,你殺人就沒有錯,你沒有權力去剝奪一個人的生命。你沒有接受法律的制裁,但始作俑者,你的父親卻必須要接受並承擔,他要在監獄的漫長時光內悔過,懺悔他對你做出的一切,對死者做出的一切。」方朝陽激動道。
「我,我其實,也恨他。」嚴孟偉終於坦白道。
「你該恨他,他毀了你。」
「可是,我不想成為一個孤兒,爸爸,媽媽,好陌生。」嚴孟偉道。
「小偉,你還不清楚,正是這位法官的努力,我才找到你了,他不願讓你繼續墮落,繼續孤獨下去,無論到什麼時候,你都有我,還有關心你的其他人。」程立雪輕聲道。
嚴孟偉低着頭,內心的鬥爭異常強烈,程立雪忽然想起了什麼,起身從包里翻出了藥,讓嚴孟偉趕緊服下去。
「小偉,如果你今天傷害了方法官,阿姨我,只怕也無法再原諒你。」程立雪道。
「阿姨,我錯了。」嚴孟偉哽咽道。
「你該道歉的不是我,你父親犯下的錯誤,無論是哪名法官判決,結果其實都一樣的。」程立雪道。
嚴孟偉又是長久的沉默,終於,他起身來到方朝陽的前方,鞠躬道:「方叔叔,對不起!」
「好了,事情都過去了。」方朝陽擺擺手,又說:「嚴孟偉,你很幸運,遇到了程醫生,她是真心為了你好,不要讓愛你的人再傷心,做個懂事兒的孩子,一切依然可以重頭再來。」
「可是,我現在成了殺人犯,我自己都討厭自己。」嚴孟偉如實說道。
「有些過錯,雖然沒有法律制裁,但也會受到良知煎熬,是沒有重來的機會的。我已經說過,你很幸運,用將來的行動,做一個有用的人,去彌補這個社會吧。」
嚴孟偉點點頭,過去坐在沙發上,拉住了程立雪的手,問道:「阿姨,很疼吧!」
「沒關係的,下次,千萬不要再拿起裁紙刀了。」
「我發誓,再也不碰刀子。」嚴孟偉認真道。
「明天跟我回去吧,家裏的咪咪,應該也想你了。」
「我也想它了。」
此刻,已經是後半夜三點多,方朝陽讓嚴孟偉去洗了個澡,又找來衣服給他換上,穿在他的身上,顯得松松垮垮的。
家裏沒什麼吃的,一碗泡麵外加五個雞蛋,嚴孟偉狼吞虎咽不怕燙一口氣吃完,精神也好多了,臉上多了些微笑,卻始終呆在程立雪的身邊。
他身上的錢居然還沒花光,夜晚住的地方很多,無人的車庫、公園的長椅、甚至自助取款機的旁邊,無助漂泊的感覺,已經超過了他的承受極限。
嚴孟偉始終記得程立雪的手機號,卻沒有臉打過去,他坦白說,甚至有個強烈的想法,殺了法官之後,然後自殺,離開這個世界。
三人就這樣聊着天,嚴孟偉先睡着的,頭枕着程立雪的腿,從方朝陽這個方向看去,是個俊秀安靜的孩子,睫毛濃長,鼻樑挺拔。
可就因為受到欺凌,這個本該是在知識分子家庭長大的孩子,卻不得以要離開自己的學校,家庭,還有故鄉。
程立雪不捨得打擾,一直坐到了天明,方朝陽也沒有睡意,陪着她聊天。
早上,程立雪提出帶着嚴孟偉回去,也是不想他在這裏,讓方朝陽擔憂安全問題。
方朝陽沒有挽留,開車將兩人送到了火車站,買了張站台票,親自目送他們登上列車,漸漸地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