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婦罵街為什麼好使?
因為這世界有一種奇怪的邏輯。吵架時,誰嗓門大,誰樣子凶,誰不要臉誰就容易佔上風。
池忠勇這個人池月今天第一次見到,大開眼界之餘,又有點小慶幸——
幸好,這個父親拋棄了她,沒有讓她被這樣的人教育長大,也沒有與她生活在一起,要不然這輩子可能就長歪了。
池月想到這兒,心中再無埋怨與空落,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冷笑幾聲,懶洋洋地看着他們表演,就像看猴兒戲似的。
「你笑什麼?」池忠勇被她冷漠的笑眼剜着,臉頰火辣辣的臊熱。
要臉?
還是要錢?
他選擇了後者。
無論如何,為了他的么兒,豁下臉也得從池月身上咬下一塊肉——
「不要以為你笑就可以逃避,這個錢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我不給,你是準備搶啊?」
「搶?我是你爸,你的就是我的。」
「……」
池月笑容未收,並不在意地聳聳肩膀,「不好意思,我家戶口簿上沒有父親這一檔,我不知道你是哪來的瘋狗,我警告你,你再不走,我就要報警了。」
「報警?哈!」池忠勇沒說話,他那個胖墩墩的老么兒了率先跳了起來,「長見識了,居然有閨女要報警抓父親的?爸,這是我親姐嗎?」
「讓她報,讓她報好了。我就不信這黃沙地里沒個講理的地方,警察來了最好,剛好可以扯扯這事……」
池月掏手機,瞄他一眼,「行,你有種別慫。」
「老子這輩子沒慫過——老子占理,怕什麼?」
~~
彭警官最近一直在處理偷樹賊的事,剛回到所里就接到消息,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就重新扣好了警帽。
「走,去看看!」
池月有點心疼彭警官了。
他前腳一進屋,池忠勇後腳就癱坐在地上,哭喪着臉又捶腿又嚎喪,說當初於鳳怎麼跟別的男人亂搞,把他逼出家門,說這些年來他如何想念兩個女兒卻受到於鳳的阻攔不讓他們父女相見,說於鳳如何挑唆女兒仇視他,讓他這個可憐的老父親,一生蹉跎……
於鳳氣得身子發抖,差點當場昏過去。
姑媽厚顏無恥地在旁邊勸。
老么兒跪在邊上抹眼淚痛叫親爹好慘。
這戲,居然做了個全套。
池月看到彭警官眉梢輕輕挑了下,忍不住想笑。
基層民警一年四季不知道要處理多少雞毛蒜皮的紛爭,這點小兒科的手段怎麼逃得過他的眼睛?
「差不多就行了。別哭了,有事說事。」彭警官抬抬下巴,「站起來說吧。」
「哎喲,我這條腿喲,那天為了找我閨女摔了一跤,現在還沒有恢復,醫藥費……」
「那你坐着吧。」彭警官打斷她,指了指池月:「這是你女兒?」
池忠勇趕緊掏身份證遞上去,瞬間變化的表情,像馬戲團的小丑,「是是是,警察同志,你看看,一個姓兒的。親的,不行我可以跟她驗那個什麼d……dna。」
彭警官沉着眼皮,端詳一下身份證,遞給同行的民警,讓他做筆錄。
又對池忠勇說:「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但是你找上門來鬧事,這就是不對的,知道嗎?」
「我找我閨女,親爹找閨女,有什麼不對?」
池月:「彭警官,他三番五次騷擾我媽,訛詐,威脅,脅迫我們拿錢。」
池忠勇氣得脹紅了臉,差點從地上跳起來,「我什麼時候騷擾你媽了?你是我閨女,我不能上你門找你?」
池月:「這房子我媽的,房屋補償合同上不是我的名字,和我一毛錢關係沒有。而我媽,跟你一毛病關係沒有。你跑到她家裏來鬧,就是騷擾,就是威脅!」
「你……」池忠勇被她氣得一時詞窮。
彭警官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一本正經地對池忠勇說:「你和於鳳早就離婚了,你們不是夫妻關係,沒有夫妻的權利和義務。這是於鳳的家,於情於理,你都沒資格進來鬧。走吧走吧,有什麼訴求,上法院,依靠法律途徑來解決,鬧是沒用的。」
「對!」池月火上澆油,「彭警官,他跟蹤,騷擾,侮辱……已經嚴重威脅到我媽媽的人身安全了。這樣的暴力份子,不用拘回去蹲幾天嗎?」
這是半點情分都不講了啊?
「我呸!」池忠勇氣得身體都在抖,一口痰吐在地板上,用鞋底搓了搓,指着池月和彭警察又開始出言不遜,「我算看出來了,你跟這個警察一唱一合,你們就是裝一條褲子的,這警察顯然是得了你家的好處,心思都歪了……」
池月:「你這是人身侮辱。侮辱民警,散佈謠言,情節嚴重是可以判刑的。」
說着她靠近做筆錄的警察,「警官,你都記下來,別漏了,這個人是個慣犯,到我家騷擾我媽媽已經好幾次了,我媽最近神經衰弱,心悸,失眠,高血壓,身體出現了嚴重的不適,如果再由他騷擾下去,說不清楚會出現什麼。你們派出所就沒有處理措施嗎?」
彭警官看着她:「……」
池月眉心皺到一起,「最近好多類似的社會新聞,我怕得很啊。我跟你說,這人就是個無賴地痞,你千萬不要等到出事了再來後悔。到時候,誰承擔得起責任?」
彭警官焦頭爛額,可面對這種無賴又不得不壓着火氣,就事論事說:「本來不是什麼大事,我建議你們呢,能協商就協商,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好吧,聽彭警官的。咱們協商。」池月挑了挑眉梢,望着池忠勇,「你不是口口聲聲愛女如命,思念成狂吧。行!要我付贍養費沒問題,但是,一碼歸一碼,你先把這些年我和我姐的撫養費給了。」
池忠勇臉一白,「你這丫頭片子在胡說什麼?你都成年了,還要撫養費?」
成年了?
他知道她和池雁是怎麼長到成年的嗎?
過往的一些經歷浮上腦海,池月眼睛裏浮出幾分戾氣,嘴邊的笑容拉得更大。
「你急什麼呢,咱們不是在協商嗎?我們現在成年了,當時可沒有成年……這是你欠我媽的,你付給她,我就同等價位付給你贍養費,你不給,那我只好替你把贍養費還給我媽了,畢竟這些事,她是又當媽又當爹,該拿雙份……」
「你這不孝親爹的畜生……」
池忠勇剛想罵,就被姑媽攔住了。
姑媽一直沒出聲,但腦子精明,看得清狀態。
她笑盈盈地想要和稀泥,「這麼鬧下去,鬧到天黑也沒個結果,還浪費警察同志的時間,要不這樣吧,我來做個中間人,幫你們協調一下。池月,你看你現在日子也好過,壓根兒就不缺這幾個錢。你說個數,你爸說個數,當着警察同志的面,大家商量商量,拿個折中的數額出來,解決了,不就完了嗎!」
「呵!」池月笑出聲來。
大家看過去,她慢慢收住神色,冷笑說:「不要試探我的底線。我的底線是——一分都不會給。我再說一遍,你們全都給我滾,再不滾,我就要趕人了。」
說罷,她看彭警官,「彭警察,這種遺棄女兒,騷擾前妻的無恥之徒,還不抓嗎?」
鼓警官皺着眉頭,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池忠勇突然就沖了過來,大概私心裏沒能拎得清狀態,覺得面前的女孩兒是自己可以隨便捏圓搓扁的親生閨女,一個巴掌就揮了過去。
「想讓人抓我?老子今天就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什麼叫親爹!」
池月目光一冷。
池忠勇動作並不快,她其實可以避開。
但她沒動。
臉迎上去,冷冷望着他,生生受了一巴掌。
池忠勇性急之下理智全無,又是一個常年干體力活的男人,下手狠,力氣大,只聽得啪一聲脆響,池月臉上瞬間紅透,幾條指痕慢慢浮現在臉上。
大家都愣住了。
包括池忠勇自己。
他看着池月,看看自己的手。
池月也看着他,沒去捂臉,甚至沒有表情,冷靜地說:「彭警官,我被人打了,當着警察的面打的。你看着辦吧!」
動了手,性質就不一樣了,親爹打女兒也是暴力,和外人一個性質。彭警官不再和池忠勇浪費口舌,直接把人帶走,池忠勇一路罵罵咧咧,但是毫無辦法。
剩下姑媽和池忠勇的胖么兒,一臉的怒火,無能為力。
池月回頭看一眼目光呆滯的於鳳,輕輕扶住她,指着大門,「你們還不快滾,是要我關門放狗嗎?」
二黃:「汪汪汪!」
狗在院子裏狂叫,要不是拴着褳子,早就躥進來了。
「姐姐,你別這樣,再怎麼說,咱倆都是一個爹生的親姐弟……」那個胖么兒突然軟了態度,想打親情牌。
池月臉一黑,「我媽生不出這麼丑的兒子。再叫一聲,我拔了你的牙!」
「……」
「池月,你這樣是會遭報應的,你滅天良,毀人丨倫,你不是人……還有你於鳳,你教女兒不孝順親爹,你這種不知感恩的東西就活該沒男人要,守活寡一輩子……」姑媽潑勁兒上來了,指着她娘倆就破口大罵。
池月冷笑,「我數三聲,放狗了——」
「三!」
聲音還沒有落下,房間的門被撞得砰砰作響。
裏面傳出異常兇猛的狗吠聲,如同藏獒的怒吼。
「嗷!汪汪汪!汪汪汪!」
兩個咆哮的狗吠聲和門外的二黃交織一起,門板的巨大聲響,震撼力極強。
姑媽嚇住,領着胖么兒灰溜溜走了——
池月追出去,砰一聲關上大門。
賞了二黃一根狗骨頭,池月打開房間走進去,看到了兩隻藍幽幽的眼睛,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姐姐,我叫得好不好?」
池月:「……」
什麼時候開始改口叫她姐姐了,這小東西!
剛才模仿藏獒咆哮的是天狗,對強人工智能來說,播個擬真的聲音毫無難度,難的是……它居然把天貓也帶動了,兩隻機械人在裏面瘋狂撞門,學狗叫。
這畫風……
池月摸摸它的頭:「乖。」
她越過天狗,走向縮在床頭的池雁。
天貓:「我沒有乖……我乖……我沒有乖……我也乖……」
池月一愣,又回頭碰了碰它腦袋,「你最漂亮。」
天狗:「???」
它大眼睛想要掃描池月的表情,可是池月已經坐在池雁的床前,注意力全被沉默的姐姐吸引過去。
「姐,沒事了。壞人走了。」
她伸出手,想要摟抱池雁。
不想,她突然抬起頭,「是不是爸爸?是不是爸爸回來了,月月。」
池月搖頭,「不是……」
「我聽見了。是爸爸。」
池月:「……」
她輕輕摩挲池雁的肩膀,「你就當他已經死了。我們爸爸早就死了,姐姐。」
池雁狠狠皺着眉頭,安靜了許久,突然扯住頭髮抱住頭,吧嗒吧嗒掉眼淚,「爸爸不是這樣的,他不能是這樣的……」
唉!
在南下打工的那幾年,池雁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池忠勇。她不相信世界上有不愛女兒的爸爸。出去打工之前,池雁特地去找過姑媽,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給她爸爸的聯繫方式。那時池忠勇已經有了女人。他後來娶的那個女人是個城裏人,在南邊的一個三線城市裏有一套房。
池雁沒有放棄,別人不告訴她,她就自己找,就想要池忠勇一句話,要聽他親口說不要她和月月了。
這些事情,池雁早年告訴過池月。
可是……
當年池雁嘴裏的池忠勇,與池月今天見到的池忠勇,完全不是一個人。
也許是池雁對父親心存幻想,她告訴池月,爸爸本來是愛媽媽愛她的,只是因為媽媽生了兩個女兒,爺爺和奶奶總是逼他,罵他,說池家要斷子絕孫了,沒有人傳宗接代繼承香火了。奶奶嫌棄媽媽,媽媽也不喜歡奶奶,爸爸夾在中間難做人,這才背叛了媽媽……
池雁的依據是,媽媽那麼好看,男人都是愛漂亮女人的。
找爸爸是池雁存了多年的希望,父愛的缺失也讓她極度缺愛……
當然,真相到來,也就極度的傷。
……現實中的爸爸比她們想像中的更無恥!
~
喬東陽是晚上才知道消息的,匆匆趕回來,第一時間就捧起池月的臉,要去廚房拿冰塊。
「敷過了。」池月勾唇,輕輕拖住他,「我皮糙肉厚,過幾天就好了,毀不了容,也耽誤不了做你美美噠新娘……」
喬東陽瞪她一眼,「我是在乎這個嗎?」
他不放心的端詳着她的臉,牙根兒都痒痒了,「太狠了。比我家那個更不是東西!」
「……」能比嗎?
池忠勇和喬正崇根本就不能比,甚至不能放到一個天平上。
一個只是方法失當,一個是冷血無情。
「還痛嗎?」喬東陽在她臉上有指痕的地方輕輕吹了一口氣,心疼地說:「為什麼不告訴我?」
池月不以為意,「我能解決。」
想了想,她就事論事,「我故意讓他打的。」
「下次不要這樣了。這臉,我碰都捨不得碰,怎麼能讓人打?」喬東陽眼睛裏的溫柔快要溢出來了,那疼心的模樣兒像是恨不得代替池月挨這一巴掌,「以後不許逞強,知道嗎?你是有老公的人,你老公沒死,誰也別想蹬鼻子上臉,欺負到你頭上。別說親爹,親媽都不行。」
於鳳剛好冒頭,聞言怔了下,縮了回去。
池月沒瞧到她,忍俊不禁,「知道啦,一個巴掌而已,別大驚小怪了。」
喬東陽沉下臉,「我是認真的。」
「知道啦知道啦,這不是都聽到了嗎?」
「告訴我,你下次不會了。會好好保護自己。」
「……下次不會了。」
「保護自己?」
「我保證像烏龜一樣縮起來——」
「這才乖嘛。」喬東陽舒口氣,眼睛裏都帶出了笑光。
池月看他一眼,笑道:「洗手吃飯,噫,猴子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你怎麼惦記着他?」某人的醋勁兒無處不在,連猴子都不放過。
池月怔了怔,「是啊,我這會有點惦記他。」
今天池忠勇鬧了一場,池雁的病情又開始反覆了。池月常常在這種時候無能為力,而能夠幫忙池雁的人,是猴子。雖然,這種感覺讓池月更加的無能為力,卻不得不一次次地飲鳩止渴。
喬東陽看她一眼:「猴子出差了,大概要一周。」
「……」
這節骨眼上。
池月回頭看一眼池雁的房間,輕哦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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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接到喬東陽的電話的時候,那女孩兒帶着香味兒的呼吸都快要噴到他的臉上了。
這次出差去京都,侯助理帶了一個新入職公司的小助理,叫謝嬌,聽說是嚴教授介紹進來的,專業對口,對侯助理這種航天知識不足的大佬來說,會有工作上的助益。謝嬌這女孩子人如其名,樣子好看,五官青澀但貴在年齡小,一雙眼睛水靈靈的,一口一個「侯哥」叫得侯助理心肝兒怦怦跳,以為自己這一趟是去西天求取真經呢。
謝嬌這姑娘一路跟過來,又是暈車又是暈機,侯助理一個比她年長了十幾歲的老男人,能怎麼辦?
照顧人是他的強項,本來沒想那麼多……
可是這會兒剛登機不久,天擦黑,機艙里滅了燈,鄰座的小姑娘腦袋就往他的肩膀上倒,似睡非睡,吐氣如蘭……
他身子僵硬着,正尷尬,老大的救命電話就來了。
「辦好事就回來,一刻都不要耽誤。」
「好的,喬先生。」侯助理藉機挪開肩膀,扭過頭去接電話,「是有什麼事情嗎?」
「嗯……」喬東陽尋思一下,「池雁有點不好。」
「她怎麼了?」侯助理瞬間拔高聲音,「是不是又受誰的刺激了?」
喬東陽:「……回來再說。」
掛了。
「餵?」
嘟嘟嘟!
猴子看着被掛斷手機,慢慢偎入椅背,心底那一絲差點失控的小漣漪蕩然無存,搖擺的天平也突然就傾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心飛到了萬里鎮。
------題外話------
最近這寫作環境……唉,心塞塞,感覺這裏成了一座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