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併為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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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這個時節出陣的才是真正的軍人,是整個大宋的驕傲!」
「趙大人帶着池州最後一隻沒有戰袍的隊伍,進靈芝山決戰了是嗎?」
「哎,應該是吧,但具體也沒法知道,總之只要還有一絲打贏的辦法,以趙大人的機智英明,他就會儘量做到。」
池州城內紛紛都牽掛着現在的形勢。
沒人知道趙誠部去哪了,但打贏了南門的情況下而沒回城修整,最簡單的想,就是即將決戰了。
這個年景路上真會有許多凍死骨的,每年冬季都會冷死許多人,尤其是今年還有暴風雪。
「這樣的鬼天氣不凍死人就是萬幸,如何能決戰?」
哪怕暫時來說池州的圍城已經解除,還是有許多人擔心於趙誠的冒進,如果真是決戰在即,一但他失利,那意味着暴風雪停止後,王秀會再度進兵圍城。
蔡攸也是擔心的群體之一。為難的是暴風雪不停,許多人就是想逃都沒法逃。
張紀不會軍陣推演,並不知道趙誠部進兵靈芝山的最終結局。
關心是很關心的,但急也沒用,因為現在池州城出現了比叛軍圍城更加嚴峻的形勢。
人走茶涼的事正在城內上演。王秀部撤離,趙誠離開後,關於飢餓的矛盾正在爆發。
常態下蔡攸這樣的人能擺平非常多的問題。但現在已經鎮不住,貴池縣官府已經大幅削減了對難民營和貧民區供給,包括糧食和炭火。
這是因為趙誠打白條買的那部分已經用光,而趙誠離開後,現在池州前途未卜,權貴土豪們已經拒絕再賣。
本就不多的物資,大雪封路的現在,黑市價格已經翻了三倍。
從平價到翻三倍連一日都不到,只需觀望的人中有一個拒絕放糧,那就紛紛跟隨,一顆糧食都不會出來。
趙誠在的時候勉強能同甘苦,現在卻不能共曙光。
池州內部已經形成兩個陣營涇渭分明,大戶們紛紛收攏了自家私兵護院,持刀警戒着門戶,以極其警惕的隔離目光、謹慎注視着那些衣着不堪的人路過。
難民營中雖然不算人間地獄但看着悽慘,在本已瘦得象骷髏的情況下,現在斷糧斷暖斷藥了。
已經有人開始陸續凍死,還有滿營地的咳嗽聲。
在這之前有人裸奔,但那只是幾個閒着沒事的光腚小孩。現在,在難民營巡視的張紀看到不少婦女光着身子,沒有了羞恥感,除了她們自己不臉紅,張紀也不覺得臉紅。
之所以有光腚婦女是因為現在是最關鍵時刻,她們的衣服脫下來裹在了咳嗽的娃娃身上。
「咳咳,先生……我哥哥跟着大人出陣靈芝山了,會打贏嗎……咳咳……」
路過平時熟悉的一個小姑娘,她是這麼問張紀的。
這個情景讓張紀感覺到極大的恐懼!
現在也無法回答,張紀一句話不說的快步離開,匆匆忙忙的進入州衙找到蔡攸,劈面就紅着眼說,「再不做點什麼,池州一定發生比叛軍圍城還嚴重的事。」
深深吸了一口,張紀還是無法平靜,以少見的竭撕抵里神態道,「當時趙誠給予了他們承諾和希望,他們信了,現在趙誠帶着他們的兒子親人已經於這種惡劣條件下出陣靈芝山。知州大人對此真的無動於衷嗎?」
公不公平、有沒有道理是沒法講了。
蔡攸也只能急的團團轉,「我懂我懂,你說的我知道意味着什麼。但現在他們不聽我的了,我也壓不住。現在他們不信我了,也不信趙誠部能回來。於是趙誠帶走了池州最後的力量後,他們不但不怕我,還進行了反彈。現在反過過來了,他們才有刀,官府已經沒有,你沒有刀而對方有刀,難道我們還能唬住他們?」
張紀神色古怪了起來,「您所謂池州最後的力量原本也沒有。但在趙誠手裏就有了。所以力量是一直有的,只看會不會用?」
想不到這女人有天也能說出這句來,這尼瑪更是嚇得蔡攸心口薄涼薄涼的。
坦白說哪怕池州傷亡再大些,戰敗且蔡攸又跑了,責任也大不到天上,但如果這時鬆口,依着張紀的思路搞趙誠那套,政治責任則比池州死光還要大的多。
很簡單,大宋與士大夫鄉紳共天下,天下是這群人的。如果這時蔡攸作為老牌權貴家族叛離這階級,那就是洪水滔天級別的事件。
如果不極端,相反趙誠一定程度上可以做,趙誠原本就沒根基,原本就和這群人隱性對立,官又比較小,他出來咬幾下,只要對方傷的不重,事後蔡攸做好人也容易擺平。
一定程度上,張紀也還是理解蔡攸,發現自己過激了,又冷靜了一下道,「或許……還有另外一個辦法緩衝?」
蔡攸不禁楞了楞,很感興趣的看着她。
張紀道,「拿土豪的東西的確也不好,不過……如果是官員呢?身為朝廷命官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是不是真的一點義務沒有?」
「這……」
蔡攸捻着鬍鬚遲疑少頃,眯起眼睛道,「你指的是朱孝吧?」
張紀微微點頭。
「理論上倒也不是不行……」
蔡攸又遲疑了少頃,「問題在於他家又能有多少糧食?」
張紀道,「不需要很多,五日就行。只需在難民營和貧民區的三萬多人間,投放五日口糧,堅持到趙誠回來就行。他若能回來,就代表池州戰役贏了,那就一切好說了。」
「以他那點人數,以現在的嚴寒,你真的覺得他還能回來。」
對此蔡攸不是扯台而是實在不看好。
張紀也不看好,但只能先忽悠他,「我知道他能贏的,天氣越惡劣,他的贏面才越大。」
蔡攸走來走去患得患失,「說了你莫要匡我,你說這些好歹有點依據和出處?」
問其他不行,但引經據典方面張紀正好是強項,便道,「唐朝軍神李靖破陰山,就是差不多的局面。趙誠的軍事天賦和掌控士氣的能力已經被反覆證明過,所以我認為能產生差不多的結果。」
這聽來在技術上真有點道理。
但尼瑪更把蔡攸嚇得跳起來,臥槽歷史沒有細節,但一將功成萬骨枯,大家只知道那定鼎之戰的輝煌,但其實是以近乎死光為代價的!
假設趙誠真能贏,而他那隻草根又基本死光付出代價,回來的時候看到跟隨他征戰的人的父母親人全都餓死,那池州才叫真出事,那個時候他小趙恐怕會比王秀更惡劣些。
「好吧,雖然朱家也不好惹,不相比起來真的是他們更慫些。那就只能柿子找軟的捏了。」
蔡攸長吁短嘆後,做出了他今生最重大的政治決定:秘密逮捕朱孝。
身邊的心腹蔡九也疑惑了起來,很難相信老爺有天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為了穩妥,蔡九低聲多問了一句,「朱家其他主要成員呢?」
蔡攸沒再說話,動作微小的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蔡九點點頭離開了房間。
反倒張紀嚇了一跳,失聲道:「這……大人這就反應過度……」
「閉嘴!」
蔡攸現在全然轉變,不在和稀泥的樣子了,「總之狗急就要跳牆,本州也被逼到了這位置,人啊,都是逼出來的。」
張紀再道,「可也沒那麼嚴……」
「讓你閉嘴!」
蔡攸冷冷打斷,「論學問你大些,但論這些你差遠了。要不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底。百年的王朝千年的家族,你以為是假的,你知道朱家在這個地方經營了多久,有多盤根錯節?我趙宋王朝還不知道在哪時,他們就是這裏的霸主!記住,要分糧食就一定要殺人。否則本州把話放這裏,就是朱孝答應開倉,只要他和他那幾個支系子弟還在,你信不信,本州用鞭子驅趕他們去拿糧食,也沒幾人敢進去拿!」
頓了頓,蔡攸又指着張紀的鼻子道,「理由麼太多了,只要認真,朱家可以判一百次死刑沒跑。總之這事你也跑不了,你逼的,你參與了,你給本州本書,就這樣。」
張紀半張着嘴巴。
「戰亂就這樣,越亂越沒什麼規矩。」
蔡攸擺手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極端時候換你那爹爹他也能這樣。真相也從來不重要,關於朱孝的事,不論事後你聽到的說法是什麼,閉嘴就行。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別讓你爹爹和叔叔在這問題上找我麻煩。不需要你們把我看做好人,心照不宣,投鼠忌器就行,簡不簡單?」
此後張紀被強制請出州衙了,離開時仍舊一腦袋圈圈,難道真是逼出來的,還是老蔡真被趙誠帶壞了……
暴風雪終於停止。
自趙誠部出陣起,現在已經第三日,仍舊沒有任何消息。
整個池州城瑟瑟發抖中,既然暴風雪停止,蔡攸試圖派出隊伍朝靈芝山方向去查探消息,卻是沒人可用,都比較膽寒。
反正老蔡已經暴走,便捉了劉啟山家小,請進蔡府去軟禁。由蔡九去獰笑着請劉啟山喝茶說「你不會反對現在出城去,把你家趙大人找回來吧」?
劉啟山如何能拒絕,尼瑪有小道消息說坐塘魚朱孝都已經被他們捅黑刀幹掉了,否則劉啟山誓死也不信,朱孝還在的話,有人敢去他們朱家拿糧食?
不得已,老劉帶了七八個兄弟,懷着如履薄冰的心情出城,朝靈芝山的方向搜尋。
一路走來非常嚴酷,沿途能看到屍體,卻不成規模,好在看服飾大多不是趙誠的民兵。
既然如此劉啟山懸着的心落下了一半,趙老大素來猥瑣,只打有準備的戰鬥,在出陣前他拉了大仇恨,集中抗寒資源,想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考慮到了後路。
既然對此已經有了準備,以他那猥瑣機智的尿性興許真會贏。
越發深入屍體越多,看得人心驚肉跳,大多數都是凍死的。
進入揚子嶺口屍體更多,但基本看不到紅色了,都已經被冰封,被大雪覆蓋。
叛軍死的越多,就代表趙老大贏的可能越大,就此老劉膽子又大了起來,「兄弟們不要畏手畏腳,跟着我上靈芝山,好歹撈個助戰名聲,基本上不論池州是贏還是輸,趙大人都已經成為了一種精神,死要見人活要見屍,州衙的命令是找不到他我們也別回去。」
……
氣溫開始轉暖,汴京不夜城晚間時更加活躍,紙醉金迷。
黑暗中,三人六騎朝都城狂奔,老遠就喊着「八百里加急!池州靈芝山大捷!」
基本上現在朝廷不論那一系人都在等着這個消息,守城軍士屁滾尿流的打開城門,還做出了相當負責的表現,遠途一路護送,見什麼撞什麼。
汴京有城管的,但現在他們都在窯子裏喝酒,所以夜市尤其熱鬧的汴京一到晚間,就有各種攤位擺滿街道,現在被撞的人仰馬翻,到處驚呼聲,一地雞毛。
劉啟山這輩子也就牛逼了這一回,不但進京了,沒被說鄉下人。且有捧日軍大爺幫忙拿着鞭子開路,撞壞了攤位不用買單。
連審查都不需要,一鼓作氣衝進皇城,進入了大宋中樞——政事堂。
「卑職劉啟山見過相公!」
老蔡京和張康國不在,夜間他們肯定都在睡覺,只有夜貓子張叔夜在中堂「輪值」。
「速速說來,池州如何了?」
張叔夜尤其激動的走下來,就連身份都不忙查驗。反正這也不是很重要,如果後面查驗有問題,就把這傢伙拖進開封府亂棍打死。
「回相公……池州大捷,趙大人於嚴寒中帶一千民兵,匯合無為軍殘留的兩個營,總計一千五百人出陣靈芝山,基本殲滅了王秀部!」
劉啟山上氣不接下氣的道。
張叔夜一拍大腿,也不急於接軍報,又走來走去的穩定了一下精神,老張重新問道,「再說一遍池州怎麼了?」
劉啟山有些愕然,也不知道這位相公是什麼意思,遲疑少頃該說辭,「額……池州慘勝,不過也算贏了。」
「你!」
張叔夜不禁惱火,抬起腳來卻還沒開始踢,「到底是什麼?」
「?」
老劉眼睛轉了轉,這次自作聰明的道,「卑職……額,既是大捷,也是慘勝。」
「把這傢伙拖出去抽五鞭!」
最終就被吊起來了,少頃,便聽到劉啟山在外面的慘叫聲。
張叔夜則拿了池州州衙的軍報細節,以及寶貝女兒的私信,正在燈下仔細看。
這場小規模的戰爭,實際已經牽動了整個朝廷。在這之前沒人知道會怎麼演變,就算是蔡京勉強下了決心要自斷手臂,解決東南問題。
但實際上朝廷幾乎已經沒有底氣能力解決問題。
如今,親眼把蔡攸的奏報,以及張紀的奏報對比着看了幾遍後,總算是確認了:池州的確打贏了。
這也不算是什麼光耀千古的大戰役,但是自此一戰後,也算是解決了許多國朝的大問題,算是東南第一戰大捷,一定程度上也反應了現在朝廷解決某些流毒問題的決心。
當然把軍報細節看到後面也心驚肉跳,總的來說,那個叫劉啟山的鄉巴佬沒亂說,真的是慘勝,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蔡攸這奸賊沒寫具體數據,只說了傷亡較大。這應該是想表現池州的功績,表現他指揮贏得漂亮。
不過自來會寫錦繡文章的女兒張紀寫有:
「戰損七成、池州軍大部分殘廢。」
「趙誠部神鬼行軍,藉助暴風雪遮掩,咬住潰散回家的叛軍,於靈芝山陳立開城時刻進行奇襲,一鼓作氣突入山寨,利用他們內部的混亂、踩踏、以及無準備,進行最後決戰!」
「真正的決戰池州軍傷亡並不大。但基本殲滅靈芝山後還處於暴風雪中,池州軍甚至已經沒能力把捷報送回州城。許多人就地躺倒,失去了意志。」
「剩餘的人也沒能力照顧其他人,只能勉力進入山寨避風區,就此一睡不醒。若不是雪停後蔡攸實在等不了,派了劉啟山去尋找他們,下令死要見屍,則甚至不會有人知道池州軍殲滅了王秀部,卻全部躺在靈芝山寨中等死。」
「劉啟山發現了他們,後池州組織了大量人手進入靈芝山也沒能拯救。他們許多人在決戰後睡着了,再也不會醒來。少數一些醒來了,但組織去的郎中也無法救治,許多人腳已殘廢,呈現烏青流膿還腳趾粘連在了一起,只能把腳掌切除。」
這大抵就是池州戰役的細節,張叔夜覺得胸悶,暫時不敢看得太細,便只能看最後:匪首王秀不知所蹤。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張紀沒說趙誠怎麼了,而既然總體都這樣,張叔夜也不是太關心某一人死活了,就只想着怎麼利用這得來不易的勝利,以便從東南地區拿到更大的果實。
若不藉此機會擴大深入,把東南問題一查到底,這戰就白打了,這些人就真的白死了。
「這些人是大宋的英雄,死得其所,你們打出了漂亮的開局,接下來老夫會派另外的人,打另外一場戰役,不會讓你們失望。你們完成了使命,光榮退役了!」
張叔夜喃喃自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