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三通的離開對三斤打擊很大。
小丫頭心中對所謂的公輸氏其實沒多少概念,只知道師父走了,因為最後那番抉擇,甚至把鴉三通離開的原因歸咎到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安撫了三斤,李不琢看着她沉沉入睡的臉頰上還帶着淚痕,給她蓋好薄衾蓋熄油燈。
出臥房時,已經夜深。層層高樓投下的無數燈火宛若繁星,機關樓船華燈璀璨,駛過被檐角與樓體割離成塊的夜空。
李不琢看向正院大門,兩團燈籠微光寂靜無聲地搖曳着,終於鬆了口氣。
「它已離開兩個時辰,公輸家並未來人。」
以那隻鳥地家世,要強奪三斤輕而易舉,現在它沒來,那就是不會再來了。
走入院中,一掂手裏的斬濁劍,森然劍刃從鹿皮鞘內緩緩吐出。
使了一套破敵劍,豹頭勢、鳳頭式、斂翅式、偃旗式、破車式……
渾身發熱後,便開始練素沖劍譜的招式。
「李不琢!」
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呼,李不琢一轉頭,燕赤雪走過來噓了一聲,手指壓在嘴唇上,指了指前院。
李不琢明白燕赤雪躲着那老媽子,收劍沒出聲。
燕赤雪走過來,坐到廊廡邊說:「跟三斤鬧彆扭了?」
「沒,一言難盡。」李不琢搖頭,看了一眼正院,「那老媽子是來服侍你的,還是來監視你的?」
燕赤雪也搖頭嘆道:「一言難盡啊。」
李不琢啞然。
燕赤雪笑了笑移開話題:「有件事早想問你了,你名兒里『不琢』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不方便說就算了。」
「倒不是不方便。」李不琢斟酌了一下,說道:「以前我貪睡,抓周時抓的也是個枕頭,先父曾說我『頑石不琢』,就這樣給我取了名字。」
燕赤雪樂了:「你也有傻頭傻腦的時候?」
李不琢眼皮一翻:「你沒有?」
燕赤雪揚首道:「當然沒有,桃塢堡三大寨子,到我這一輩有二十六個男兒,都是被我欺負大的。」
李不琢笑了笑,那響馬寨里少年識相的當然會讓着這個大千金。
「你以為是他們讓着我的?」燕赤雪看懂李不琢的表情,也沒有爭辯,雙手撐着廊廡欄杆,看向支離破碎的夜空,晃着腿,「十七年前時亂世未定,我爺爺便力排眾議,拿寨里所有錢糧買下三千畝地。」
李不琢感慨道:「燕老太爺真是高明遠識。」
戰亂時期人命和土地最不值錢,那時買下三千畝地算是撿了大便宜,河東一帶土地肥沃,一畝地一年能產糧食三百斤以上,值一個半銀錁子,三千畝地,一年就是四千五百銀錁,四百五十萬錢,足以讓一個響馬幫不再劫掠,享受地主日子。況且十幾年經營,也不至於光吃不做,難怪燕赤雪隨身能帶上兩個金錁子,買下驚蟬劍。
「的確,原本桃塢堡三個寨子各行其是,從那以後就以燕家為首了,我爺爺說響馬出身終究不能長久,便舉全寨之力,讓桃塢堡這一輩子弟讀百家典籍,可惜,只有我一人考入了永安縣學。」
燕赤雪側頭看着李不琢,半邊臉映着遠方燈火,李不琢忽然讀懂了她的目光。他從邊關死人堆里殺到幽州,她也以寒門出身擠入永安縣學,誰都不是被「謙讓」出來的。
「一月後等你中第,桃塢堡也有鍊氣士了。」李不琢道。
燕赤雪咧起嘴角一笑:「接着!」
驚蟬劍連鞘被她扔來,李不琢一把接住。
燕赤雪道:「在昆吾號見你把這劍用得挺厲害,怎麼我拿回去就不行了,你再試試?」
「好。」李不琢放下斬濁,拔出驚蟬放開劍鞘。
此劍入手極輕,乍然使用會不習慣,但用慣了,劍速便能更快三分。
「來了!」燕赤雪突然輕喝一聲,腳尖一挑斬濁劍,握在手中,連鞘當胸刺來。
李不琢後撤之時鷂子般躍起,驚蟬劍光電閃,當空平削。
燕赤雪雙腳扎地,柳葉迎風似的向後仰倒,躲劍同時背身掃出左腿,四周衰草倒伏,手中劍鞘也隨之斜削李不琢腰際。
李不琢轉腕用劍身擋下這一劍的同時再撤一步,說道:「原來你擅長拳腳……」
燕赤雪嘴角一揚,藉機挺劍而上,李不琢話被打斷,只得再擋一劍,驚蟬劍雖不堅硬,只要不大力劈砍也無礙。
一眨眼,二人又拆四招。
李不琢虛晃一劍,賣了個破綻,燕赤雪挺劍刺李不琢右肩,李不琢旋身躲開一劍,手中驚蟬劍同時倒轉反握,劍首刺中燕赤雪右肩。
「不打了!」燕赤雪惱然踢開一顆石子,「怎麼不見你用今天那招?」
「那是奇招……」李不琢收劍後退,苦笑道:「奇招用多了,敵人有了防備,還算什麼奇招。」
燕赤雪不快道:「那你把劍還我。」
李不琢頓了頓,卻道:「看仔細了。」
緊接着對廊柱揮劍,劍身剛要拍到柱身,手腕便陡然急停。胤的一聲劍吟,劍身彎曲,劍尖仍借着慣性,刺中廊柱背面。
「這招可出其不意,但威力太弱,只能造成小傷,但用來點穴不錯。」李不琢收劍,把驚蟬劍遞還回去,「你既然不常用劍,怎麼不把它轉手賣了?」
「你管得着麼?」燕赤雪斜了李不琢一眼
突然燕赤雪面色微微一變。
「小姐,天色已晚,該回房就寢了。」
那老媽子不知何時來到了後院院門邊,面容籠罩在陰影中。
燕赤雪對李不琢投來一個抱歉的眼神,說句「我走了」,便匆匆離去。
…………
片刻後,李不琢看着燕赤雪和那老媽子背影消失在院門外。
「她是桃塢堡最有望成為鍊氣士者,怎麼會忌憚這老媽子,這老媽子怎麼鉗製得住她?」
桃塢堡有三寨,那幫刀口舔血的響馬當然不可能上下一心,但燕赤雪考鍊氣士是提升整個桃塢堡門第的大事,寨里再有勾心鬥角,也不至於這時候給燕赤雪使絆子。
但燕赤雪既然沒說什麼,李不琢也不好過問燕家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