諺語有初一不出門一說。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可在正月初一這一天,衛衣與齊涯風,便領着荊州歃血分壇壇下所屬的魔教弟子,離開了角鷹山。
而徐州那一批上貢隊伍,是與其餘幾州來的魔教上貢隊伍一同離去,他們在正月初二下的山。
原本徐州那批人在與荊州衛衣等人一同結伴來的角鷹山,可自從在孫府外發生了那檔子事後,徐州這批人與荊州衛衣他們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二者互不往來不說,人數已不足十人的徐州弟子,似乎有意躲避着衛衣等人。
興許,是他們在畏懼那名年輕男子腰間的刀。
到了正月初三這一天,為了替分壇送貢而來的各州分壇弟子,基本上都已經下了山,返回自己所在的分壇了。
十二支分壇隊伍,最終返回的只有十一支。
毒影分壇的上貢隊伍慘死,卻因為其中潛藏的疑點太多,到如今還沒能追查出真相。
教中的二長老與三長老,負責全力徹查毒影分壇弟子出現在渝州與揚州交界處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而大長老祝凌陽,則是在孫希平的授意下,暗中徹查角鷹山內鬼一事。
原本是熱熱鬧鬧的過年氣氛,卻因為年底發生的種種事跡中,使得角鷹山上的氣氛顯得格外凝重。
而在正月初五這一天,鷹山城中,已經有陸續的商鋪重新開業。
至於其餘的幾座商鋪,想必還是要等到過完正月十五之後,才會正式開業。
正月初七,角鷹山上來了一行人,隨行的還有一輛馬車。
三十餘騎身穿加絨武士長衫的麾從,護送着中間那輛看上去較為華貴的馬車,緩緩登上了角鷹山。
他們在角鷹山半山腰處,停下,見到了一名長相俊美的年輕公子哥,單手牽着馬韁,一人一馬,腰佩刀劍,站立在身後那扇玄鐵大門之前。
眾人只見那位公子哥馬尾高扎,身上穿着一件黑底錦衣,衣衫略顯單薄,卻不見他有任何懼冷的跡象。
三十餘騎手,不明就裏,只是高坐馬背,雙目怔怔地看向道路前方的那名公子哥,心裏無不驚嘆一句:「好美的男子!」
在騎隊之中,有位滿頭華發的老者,擔任那輛華貴馬車的車夫,他抬頭看了眼道路正中央的男子,然後對馬車裏的人,輕聲提醒道:「小姐,我們到了。」
馬車中,傳來一句細細的聲音,只是輕輕的一個「嗯」字,卻足以讓人從軟糯的嗓音中,幻想出馬車中未曾露面的女子,定是一位氣質儒雅的千金小姐。
孤身一人,單手牽馬的孫駱涯,望着眼前三十餘人的騎隊,心中並無多少情緒波瀾。在正月初一這一天,角鷹山上就收到了一封來自中州的信件。
寄件人,是京城萬寶閣的閣主,解向天。
信上說,萬寶閣最近收到了一連串的恐嚇,而恐嚇的內容多半與萬寶閣的閣主解向天之女有關。解向天覺着自己的女兒繼續呆在萬寶閣會不太安生,就秘密請動了萬寶閣的大供奉,請他出面護送自己的女兒,前往角鷹山。
在解向天看來,這個世上最安全的地方,莫過於有魔教教主孫希平坐鎮的鷹山城了。
孫駱涯再看了眼聲勢較為壯大的騎隊,以及那輛裝飾華貴的馬車。既然是躲避某些人的刺殺,可瞧你們這陣仗,會不會太惹眼了點?
即便如此,這一行人在途中沒能出什麼事,能安全抵達角鷹山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或者說,信中提到的那位大供奉的實力不容小覷。有他在暗中保護,才能使得這一騎隊安然抵達角鷹山?
孫駱涯沒去深思,而是朝三十餘騎手們抱了抱拳,然後翻身上馬,手扯韁繩道:「各位隨我來。」
騎手們回望一眼那名擔任馬夫的老者,見後者點頭,他們這才不曾猶豫地踢了踢馬肚,策馬前行。
孫駱涯領着身後那三十餘騎手過了壇口設立的城門,一直往山頂行去。鷹山城所在,雖不是角鷹山真正的山頂,但卻也能說是山頂。
對一般人而言,能抵達鷹山城外的那座無匾牌坊,便是抵達了角鷹山的山頂。而對於某些人一心想着攀爬上角鷹山這座山峰鷹角上的人來說,這鷹山城,還不能算作是真正的山頂。
孫駱涯騎馬的速度不是很快,考慮到有馬車同行的情況,在剛離開半山腰壇口處時,前行的速度是最慢的,畢竟角鷹山不同於尋常大山,它是從半山腰開始,越往高處或是越往低處,道路則越緩,而越接近半山腰則山路越陡。
起初,身後的那些騎隊之中,也有人心生不滿地小聲嘀咕。只不過礙於他們閣主有求於人家,這才不敢大聲催促加快行進的速度。
孫希平總說孫駱涯繼承了他娘親的玲瓏心肝,在為人處事這一方面,處處為他人着想。當下亦是如此。
在他以最慢的速度經過了山路最陡峭的一段距離,考慮到即便稍稍加快速度,馬車也不會有吃力難行的跡象,他便悄悄地提了提馬速。那些跟在後頭的騎隊,眼見他們與前面的公子哥距離漸漸拉開,自然而然的,他們也稍稍加快了一些速度。
期間,那名滿頭華發,臉上雖顯老態,卻不見老人斑點的馬夫,眼光看向那位坐在馬背上的年輕身影,微微點頭。目光中隱含着少許的讚賞之色。
約莫一個時辰多一炷香的功夫,孫駱涯便領着這一騎隊來到了鷹山城外那座無匾牌坊前。
孫駱涯一如既往的騎馬緩行,可胯下駿馬才背着他穿過牌坊,就聽見腦後傳來了一聲叫喚。
「公子,請稍等。」
孫駱涯扯動韁繩,調轉馬頭,見到騎隊之中,有一名面相看上去三十來歲的壯年男子,騎馬來到近前。
孫駱涯正眼打量了他一眼,只見該男子一襲加絨武士黃衫,腰間懸有一柄制式普通的三尺腰刀。從扮相上可知該男子是名用刀的武夫。
除他之外,其餘三十來位騎手,也都同樣的裝束。
「公子請稍等。」壯年男子出聲道。
聲音與之先前的一模一樣,想必剛才叫喚出聲之人,亦是此人。
孫駱涯疑惑道:「何事?」
男子雙手鬆開馬韁,朝那位同樣是騎在馬背上的年輕男子,抱了抱拳,道:「勞煩公子再費些心神,領着我家小姐去見魔教的教主。我等僕役,就得即刻返回萬寶閣。」
孫駱涯皺了皺眉,道:「你們不護送自家小姐到孫希平的面前?」
壯漢神情微微一愣,不過很快便釋然,隨即,他笑着搖了搖頭,說:「不了,我們信得過角鷹山。就像閣主信得過教主一樣。」
孫駱涯不置可否。
那名壯漢最後又對眼前這名相貌俊美的公子哥抱了抱拳,誇讚道:「傳聞中魔教少主生的是玉樹臨風,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孫駱涯對這名男子能認出自己的身份並不奇怪,只是朝他伸出了一個大拇指,一本正經地說道:「不愧是萬寶閣的人,眼光真的好!」
壯漢微微一笑,抱拳的雙手朝魔教少主微微一拱,這才放下手,抓住馬韁,調轉馬頭回到了騎隊之中。
騎馬駐足在原地的孫駱涯,一直等到那位壯漢率領三十餘騎手紛紛消失在山道的盡頭,這才駕着馬,緩緩來到剩餘的馬車前。
馬車上,坐在車廂外的白髮老人朝騎馬而來的年輕公子哥微微一笑,嗓音沙啞地說道:「公子請在前邊帶路,老朽自當驅車跟在馬後。」
孫駱涯也未多說什麼,只是輕微點頭,然後掉轉馬頭,領着馬車緩緩行駛向鷹山城。
一刻鐘多一點的時間,一騎一車,終於是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當車輪在道路上停止轉動時,騎在最前邊馬背上的年輕公子哥,翻身下了馬背,將手中的韁繩交由那位早已在府外等候多時的門房。
除此之外,與門房一同等候在府外的,還有一位瘸了條腿的壯碩男子。該男子一身員外郎的打扮,身上披着一件黑裘,見到年輕公子哥翻身下馬後,他的臉上多少浮現出一抹欣慰。
「萬寶閣供奉——畢山,見過魔教教主!」
擔任車夫的白髮老人在見到府門外站立的員外郎裝扮的中年男子後,立即鬆開馬韁,從馬車上跳下來,站直身體後,畢恭畢敬地抱了抱拳。語氣不可謂不誠懇,模樣不可謂不恭敬。
正是魔教教主孫希平的員外郎,他朝白髮老人抱拳回禮,臉上自然是掛着和煦的笑容。
與此同時,一旁的孫駱涯也是對這位自報姓名的老人抱拳行禮,「駱涯,見過畢老前輩。」
畢山笑着回敬這位外界稱之為「唐王孫」的魔教少主一禮。
也就在這時,車廂的錦緞布簾微微掀起了一角,從裏邊伸出了一隻白玉如藕般的小手,接着,便是一張模樣清秀的臉蛋兒。
畢山轉過身,趕忙去攙扶這位坐於馬車之中的閣主千金。
待得這位長相只能說是好看,並不如何傾國傾城的女子,下了馬車,那具包裹在一件雪白狐裘中的單薄身子,立即便給那位員外郎打扮的中年男子,款款地施了一個萬福,「燮兒,見過孫伯父。」
本名解燮的女子,從鑽出車廂開始,一直到落地施福,給人的感覺是那麼的溫文爾雅,外人一瞧,就覺得她一定是位擅長琴棋書畫的文人女子。那種儒雅的氣質,先是從她那軟糯的嗓音,給人了一種幻想,當見到她的本尊時,那種外露的氣質確實與想像中的一模一樣。
「好好好,快讓伯父瞧瞧,這一路奔波,累壞了沒。」孫希平連說三個好字,臉上喜悅的情緒也是止不住地流露在臉上。
他走了過去,伸手去扶起這名身子瘦弱單薄的妙齡女子,哈哈笑道:「一晃眼小丫頭竟長得這般大了,想當初你爹將你抱來我面前的時候,才不過那麼點……」
說着孫希平兩隻手相互比劃了一下,似乎在比對長度,隨即又哈哈大笑道:「謝家有女初長成,如今已亭亭玉立矣。」
被孫希平這樣一打趣,這位遠道而來的謝家千金,卻是俏臉微微一紅,也未言語什麼,只是淺淺的一笑。
畢山看了眼身旁的女子一眼,然後他對孫希平輕聲說道:「教主,既然小姐已經帶到你的身邊,那老朽也不在此過多逗留,即刻便啟程返回萬寶閣。」
孫希平頓了頓,詢問道:「有查到是什麼人針對萬寶閣嗎?」
畢山搖搖頭,道:「暫時還沒有。不過半個月以來,萬寶閣已經收到了不下一百封恐嚇信。」
孫希平皺眉道:「是衝着燮丫頭來的?」
畢山點點頭,「恐嚇信中有明確的寫明,說是只要萬寶閣將小姐交出,他們便不會為難萬寶閣。」
「他們?」孫希平疑惑道。
畢山點了點頭,道:「是的,是他們。恐嚇萬寶閣的人,不止一批人。」
孫希平伸手拍了拍頭髮花白老人的肩頭,輕聲說道:「需要我角鷹山幫忙,就開口吱一聲,也別覺着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魔教嘛,殺人埋屍這種事我們不做,誰來做?世人皆稱角鷹山是魔教總壇,那自然的,我們也不好辜負了那些人為角鷹山取了這個響亮名頭的好意不是?」
畢山咧了咧嘴,對此不做點評。
世人皆知角鷹山乃魔教總壇,是聚集了那些無惡不作之人的「萬惡山」。
可又有誰知曉,這座被江湖號稱為「萬惡山」的角鷹山之中,又有多少人是被這個無情的世道給淘汰的棋子。
有些人,是因為剛好瞧見自己的妻子與隔壁老王做那床上騎馬的下賤勾當,一怒之下,這才連同男女一同打殺。後在官府通緝之下,逃亡到了角鷹山,做了那官兵止步的角鷹山魔教弟子。
有些人,仗着一身本事,押鏢走鏢,卻不料僱主是名欺男霸女之輩,將一位有夫之婦擄到馬車中肆意玩弄。後在婦人之夫,出面阻攔,被那僱主一刀砍死之後,生來便有正義感的鏢師,這才不顧師兄弟的阻攔,出刀就要砍死僱主。若非師兄阻攔,僱主早已生死。
鏢師丟刀離去,揚言不保這種豬狗不如之人的鏢。可僱主懷恨在心,事後追究起來,竟是夥同官府,關了這位鏢師所在的鏢局。並且僱主還買通了十餘位江湖人,勢必暗殺掉這位一身正氣的鏢師,而鏢師則在走頭無路之下,投靠了角鷹山。
世道不公,角鷹山中更有一些原本自詡為正道中人,後只因自己的妻子,被派中掌門相中,故而派人暗殺於他,此人大難不死之後,更是對所謂的正道人士寒了心扉。從此便願只做世人口中的惡人。
而在此人加入角鷹山之前,他聽聞了自己的妻子不堪受辱,咬舌自盡後,他也是擯棄了所謂的狗屁正義,趁着那位門派掌門累癱在俏皮小娘的肚皮上時,從身後一刀抹開了他的脖子,讓他徹底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世人只知角鷹山多惡人,卻不知,角鷹山更多的,是那可憐人。
有年僅一十八歲的少年,在即將繼承父親遺產的那天,被他的親叔叔刺瞎了雙眼。
有妙齡不過一十二的少女,在某夜假寐之際,被自己的繼父欺壓身下,身上的衣物更是被褪去了乾淨,若非少女在繼父掏出襠下物件的時候,伸手掰斷了他的那根玩意兒,否則,她早已自盡身亡。
更有三十左右的邊軍將士,在一次游擊戰中,被隊中戰友出賣,全隊人員,除了叛徒與他之外,其餘人全部身死。而他自己,卻是用一位袍澤的鮮血,塗滿了面頰,僥倖逃脫一死,如今卻要背負叛徒的罵名,苟活於世。而那位叛徒,卻從一位無名小卒,一躍成為了邊軍校尉。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可如這一般人,又叫人如何恨得起來?
可憐之人亦可恨,卻更可悲、可嘆、可泣。
年過甲子的花白老人,朝面前的員外郎男子抱拳躬身,感激涕零道:「畢山,替萬寶閣謝過教主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