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荊州的洈水河畔,常年有一位披蓑戴笠的中年漢子,盤腿坐在河畔的一座斷橋上。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從前,這座斷橋是洈水河的碼頭,只不過自從前些年在這座斷橋這裏發生了命案以後,當地的老百姓就寧願在岸邊打個木樁,將自家捕魚的小舟拴在木樁上,也不願靠近那座斷橋碼頭。
當地的百姓不是怕死在斷橋上的亡命之徒化作厲鬼來找他們的麻煩,他們只是怕那位長久待在斷橋上,盤坐垂釣的蓑笠漢子。
這些漁民聽家住洈水河附近的村民說起過,說是那些個死在斷橋碼頭附近的江湖人,其實都是那位盤坐在斷橋碼頭垂釣的蓑笠漢子親手殺的。
這就讓那些個經常與蓑笠漢子打招呼的漁民們心生膽寒,每當他們回想起這位斗笠漢子每次與他們打招呼時,都是露出一張笑意滿滿的臉孔,這讓他們一個個都細思恐極、想起來就莫名的感到一陣後怕。
今日與往常一樣,蓑笠漢子就如老僧入定一般,盤腿坐在了斷橋上。他的手裏拿着一根細長的黃竹竿,竹竿的一端連接着一根極為纖細的絲線,絲線沉入水中,筆直立在河面與河水之中。
漢子就這樣靜靜地坐着,一動也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魚線始終沒有魚兒咬鈎的跡象,可蓑笠漢子也沒有要收起竹竿,然後再重新拋竿的意思,就那麼一直在木板上盤坐着。
天上的紅日一點點升高,再一點點下降,在此期間,蓑笠漢子既沒有起身離去,也沒有進食飲水,仿若一尊石像那般,就那麼靜坐在斷橋上,就跟死了一樣。
當天上的紅日將要沒過了西邊最高的那座山峰消失不見時,洈水河畔竟是緩緩走來了一位衣衫潔簡的年輕男子。
這名男子行走的速度不是很快,兩手空空的來到斷橋上時,男子也沒開口多說什麼,就那麼很乾脆地盤腿坐在了蓑笠漢子的邊上。
一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他們兩個人在此期間也沒能說上一句話,不是他們兩個人沒有話題可說,而是兩個人之中,沒誰會開這個口。
又過了一會,當夜色被星光與月光給照亮時,那位在斷橋上盤腿端坐了一整天、既不吃也不喝,更是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的蓑笠漢子,終於是動了動嘴皮子,道:「走了。」
說話之餘,蓑笠漢子還向後彎了彎手臂,將那根自從拋竿入河就沒有動彈過的黃竹竿給收上了河面。
而當竹竿被蓑笠漢子收起時,坐在他身旁的那位也是自從坐下後就沒動彈過一下身子的年輕男子,也終於是左右翹了翹屁股,發出兩聲噗嗤聲響後,就又好似一位入定的老僧,不動如山。
收起竹竿的蓑笠漢子皺了皺鼻子,然後從地上站起,剛走一步,就停下來,冷不丁道:「怎麼,你還不走?」
坐在地上的年輕男子沉吟了會,這才用蹩腳的大唐雅言說道:「腿麻了,站不起來。」
蓑笠漢子也沒回過身子,只是伸出一隻手刻意抓在了地上那位年輕男子的左手肩頭,然後一把將男子從地上給拖拽了起來。
年輕男子剛從地上站起,兩條腿還是軟的,當蓑笠漢子鬆開手時,年輕男子第一時間便要重新坐回了地上,好在蓑笠漢子及時出手一把抓在了男子的左臂上,將他整個人扶住,這才避免年輕男子當場癱坐回地上。
蓑笠漢子一直等到年輕男子的身形站穩後,他才收回手,抬足便走。
年輕男子緊跟其後,一直跟着蓑笠漢子來到了距離洈水河畔不遠處的一座茅草屋。
來到茅屋外,蓑笠漢子繞起了沒有魚鈎的魚線,並且將黃竹魚竿靠在了牆壁上,之後又摘去了雨笠、脫下了蓑衣,這才緩步走入屋內。
年輕男子沒說任何話,緊跟着進入了茅屋。
在沒了蓑笠之後,體態略顯雄健的漢子在漆黑的屋子裏尋找了半天,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年輕男子摸黑來到一處地方,接着,屋子裏便有了亮光。
在年輕男子的身前,有一根燃燒着火光的蠟燭,蠟燭則是被立在了一張嶄新的木桌桌面上。
其實,只要湊近鼻子在桌子上聞上一聞,便能夠聞到一股淡淡的新木氣息。
除此之外,桌子上還擺放着幾口木碗。
將蠟燭圍在最中間的那幾口木碗中,分別盛放着半碗綠意盎然的野菜,還有十餘塊炒雞蛋碎屑,以及一盆苦瓜。
桌上除了這三碗菜以外,還分別擺放着兩碗米飯以及兩雙筷子。
與桌子一樣,木筷、木碗也都是新作的,除了米香與菜香之外,在吃飯的時候還能聞到樹木的清香。
漢子就近坐了下來,拿起碗和筷子。
年輕男子跟着坐下,不過他沒急着捧碗和拾筷。
漢子「吭哧吭哧」地先是往自己嘴裏扒拉了兩口米飯,吞咽下去後,這才夾了一根完整的燒熟野菜放入了自己的嘴中。
野菜的味道很怪,略有苦澀,但是不咸、不油膩。
漢子嚼了幾口野菜,然後合着野菜吞咽下肚。
就在漢子咽下野菜的時候,年輕男子也開始捧起了木碗,並且用筷子往自己的嘴裏扒拉了幾口米飯,雖然他的動作很誇張,不過卻沒有發出「吭哧吭哧」扒拉米飯的聲響。
就在年輕男子伸出筷子,準備去夾一根野菜的時候,他聽漢子突然開口說道:「你這菜……沒放鹽吧?」
年輕男子點點頭,將野菜夾入碗中,疊放在米飯上。
漢子又說道:「那你這野菜,也沒放油吧?」
年輕男子剛將野菜塞入嘴中,這會兒還有半片葉子露出了嘴外,可這也並不妨礙他點頭。
當漢子從年輕男子這裏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後,就將碗筷擱置在了桌上,語重心長地說道:「難道我們已經窮的吃不上油鹽醬醋了嗎?」
年輕男子也將碗筷放在了桌子上,並將雙手擱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他搖搖頭道:「可能你還不知道,我們不是『已經窮』,而是從我一根茅草一根茅草的搭建好這座茅屋開始,就從沒做過任何帶鹽和帶油的東西。」
漢子搖搖頭,哀嘆幾句,他剛要重新拿起碗和筷子,就又聽坐在對面的年輕男子說道:「不僅如此,我們平時吃的雞蛋都是我大半夜趁着隔壁村的老王偷偷溜到隔壁村的張寡婦家時,順手從老王家的雞舍偷的。至於苦瓜,則是張寡婦今早送的,說是很新鮮,剛被露水滋潤過。」
年輕男子見到漢子夾了一片苦瓜塞入嘴中嚼了幾下便下咽了,完後還一副意猶未盡地夾起了第二片苦瓜,塞入嘴中。
年輕男子想了想,開口說道:「早上張寡婦把這根苦瓜給我的時候,還紅着臉與我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漢子吃着苦瓜伴着飯,隨口問道:「什麼話?」
年輕男子沉吟了會,道:「張寡婦和我說這根苦瓜她連夜洗了好幾遍,肯定是乾淨的,說我們可以放心吃。若是實在不放心,那就多洗幾遍。當時我聽着就覺得奇怪,不過張寡婦的這句話也沒啥毛病。」
說着,年輕男子就伸出筷子去夾野菜。
至於那位索性端起盤子,拿筷子瘋狂地將碗中的苦瓜掃入自己碗中的漢子則是身形驀然一滯,就好像時間突然停止了一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一臉面無表情地放下了裝有苦瓜的木碗,以及筷子。
「你去哪兒?」年輕男子見對面的漢子作勢起身,立即問道。
漢子故作冷靜道:「吃飽了,出去走走。」
年輕男子皺了皺眉,伸出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碗口,臉色難看道:「你飯還沒吃完呢?浪費食物是可恥的。隔壁村的張大嬸早上還特地叮囑我,說是如果覺着苦瓜好吃,那每天早上都可以去找她拿。」
男子話還沒說完,漢子就已經一手捂着嘴巴,快跑出了茅屋。
年輕男子默默地吃完碗裏的雞蛋和野菜,唯獨留下苦瓜沒有去碰。
當茅屋外的嘔吐聲漸漸消失後,漢子就又重新返回了屋內。
只是比起他剛才出去時,回來後的漢子臉色有些病態的慘白。
不僅如此,當漢子見到了桌上的野菜和雞蛋丁點不留,唯獨那碗苦瓜片時,他那張本就慘白的臉色就更加的難看起來,像極了哭喪臉,差就差在漢子當場哭出聲來了。
年輕男子見漢子回來落座,於是一本正經地問道:「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餓的?餓的話就趕緊吃,苦瓜涼了就不好吃了。」
當漢子聽到「苦瓜」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一手捂着嘴巴,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外。
不出意外的,屋外就又傳來了劇烈的嘔吐聲。
過了許久,漢子重新回屋,臉色已經由白轉為紫青,他沒能坐在木凳上,而是剛跨進門檻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靠着門檻,緩緩抬頭,看向年輕的男子,虛弱地說道:「小楊啊,以後就別去張寡婦家了行不?就算去了,那也別再收張寡婦的苦瓜了行不?咱吃不起,更無福消受啊。」
說到最後,漢子幾乎是快哭出聲來了。
年輕男子強忍住笑意,連連點頭。
漢子見他點了頭,這才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道:「小楊啊,以後你要是娶了媳婦就要天天膩歪在自己媳婦兒的身邊,還有一定要死得比你媳婦晚,死太早不好,便宜了隔壁老王。也不是說我對隔壁村的老王有意見,而是事實證明,隔壁住着老王就准沒啥好事。」
年輕男子點點頭,道「前輩說的是,元修記下了。」
漢子輕輕「嗯」了聲,然後道:「來,先扶我起來去坐會兒,剛吐的我青黃膽都要跑出來了。」
被漢子稱作是楊,又自稱是元修的年輕男子,起身來到門口,扶着臉色紫青的漢子來到桌前坐下。
楊元修沒有去看漢子的臉,他怕自己一見到漢子的面部表情後一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漢子盯着自己的飯碗瞧了眼,然後抬頭看向楊元修,道:「小楊啊,去給我端碗飯來。」
楊元修點點頭,就又給漢子重新換了一碗飯。
沒了其餘菜,漢子就光扒拉着白米飯,即便是桌上還有一碗苦瓜,可他卻是看都沒看一眼。
漢子吃了幾口米飯,突然問道:「小楊啊,你肩還疼不啦?」
楊元修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右肩,然後又重新看向漢子,搖搖頭。
漢子用筷子在碗裏的米飯上戳了戳,感嘆道:「小楊啊,你也別恨我。若是換做尋常那些挑釁我的江湖武夫,恐怕當時就已經死了。你之所以能活到現在,並非你來自大宋王朝的緣故,而是我單純的憐惜你的槍道天賦,這才沒有下死手。所以啊,你非但不能恨我,你還得好好的感謝我,感謝我對你的不殺之恩。」
若是換做尋常人,聽了漢子的這番言語,恐怕早已經暴起殺人了。可若是尋常人得知了這名漢子的真實身份後,可能又會像頭千年王八一樣龜縮起來。
這名光吃白米飯還能吃的比之前米飯拌苦瓜還要開心的漢子,是一名槍者。
他與楊元修一樣,使一杆長槍。
槍名「大角」。
他不是別人,正是大唐江湖著名的槍者,左武煙。
此人平日裏酷愛喜歡垂釣。
大多是一釣便是一整天。
以前那些個在斷橋碼頭行舟出河捕魚的漁民,總會笑話他幾句,說是不用釣鈎餌料,傻魚才會咬你的鈎。
左武煙也只是笑着說他就是在釣傻魚。
當時的漁夫也沒在意,只是笑着說他是一個怪人。等到漁夫他們捕魚歸來時,時常都會慷慨地送左武煙幾條肥美的鯉魚,左武煙臉皮也算厚,沒有任何推卻的就收下來,不過還是笑着與漁夫們道謝。
只不過讓左武煙很無奈的是,也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斷橋碼頭這邊就再也沒有漁夫出現了。這讓心底里希冀着能夠從捕魚歸來的漁夫那裏得到幾尾肥美活魚的左武煙有些惆悵,不過久而久而之他也就習慣了。
反正就算沒了魚吃,還能有白米飯吃。
一想到這裏,左武煙一個恍然,他才記起來,原來那些漁民不再來斷橋碼頭的時間,正好與楊元修來找他挑戰,被他給一槍貫穿了肩頭的時間,相吻合。
不過很快,他便釋然一笑。
有沒有魚吃,真不重要。
原本在漁夫沒送他魚之前,他也是飢一頓飽一頓,而且自己也沒釣上來傻魚,自然是沒有魚吃。如今能每天晚上吃上一碗白米飯,就已經很好了。
左武煙很容易知足。
或許這也正是他不反感與楊元修同居在一間茅屋裏的原因。
有處能遮風擋雨的地方睡覺,總比風餐露宿要來得踏實。
突然的,他聽楊元修用蹩腳的大唐雅言向他問道:「前輩,我聽說你曾經一槍挑翻了一條巨舫,這事是不是真的?」
左武煙吃完飯,伸手揉了揉肚子,搖頭道:「我哪有那麼厲害。」
楊元修點點頭。
接而,他又聽左武煙開口說道:「我記得好想也就一槍挑翻過一艘荊州水師的戰船吧。」
年輕男子愕然當場,久久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