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化身 第五章 朱雪

    如果可以選擇，休倫希望自己永遠不用來到地下十五層。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一半是因為愧疚，另一半則是恐懼。

    但他還是來了，與韓成一同穿着厚重的防輻射服，搭着電梯到了這個噩夢一半的地方。

    電梯門緩緩打開，一股惡臭搭着風掃進電梯內，吹拂過他們身上衣衫，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他們走入這裏，抬頭看已被染成朱紅色的地下十五層：朱紅色的雪花不斷下落，堆積在地上卻無一絲水分，只粘附在上頭，將路面變化成崎嶇的樣子；面前彎折扭曲的道路不知通向何方，若是無人領着，也許會陷死在這迷宮之中。

    還好，韓成作為傳話人來過這裏幾次。

    「我帶您走吧。」他對休倫輕聲說道。

    休倫點了點頭，兩人踩着地上的朱紅，身影融合在漫天雪花中。

    這種朱紅色的雪花帶有一定的腐蝕性與輻射，但更大的作用是用來抵抗與吸收這層囚牢主人無時無刻溢放的力量，隨着韓成憑藉記憶朝目的地越走越近，雪花上的血色也越來越濃，腐臭的味道也越來越深，同時，前頭的道路也越來越暗，到了後來，甚至連一絲光都沒有了，只有靴子踏着地面的聲音和一絲若有若無不成人話，逐漸拉長的低鳴。

    到他們停下，佇立在一片黑暗前，那絲低鳴的真相也被揭開：在眼前黑暗的盡頭處，一團暗紅色的光團正在蠕動，每蠕動一下，便發出一聲低鳴。

    「你先到後面等我。」休倫吩咐韓成。

    等他走遠，休倫視線轉回那團紅影，醞釀了一番，說出了開場白。

    「你想見我，所以我來了。」

    紅影蠕動，然後那團暗紅中散出一條紅線，飛快衝向休倫的面門，而周圍霎時也從小雪變為暴雪。

    休倫探手，將這根刺向面門的枝條捏在手掌中，一聲響在心中的尖銳嘯音刺得他心臟一緊，面容頓時皺起。

    「看到你，我就想起了過去的那些歲月，我們一起在十三層工作，作為兩個可憐的奴隸。」休倫的手掌越握越緊，而那紅色不斷暗淡，直至最後慌慌張張地退回，重新落進源頭。

    「那真是段無聊枯燥的歲月，唯一有趣的就是我們兩個借着燈光在晚上數着自己的傷痕。」休倫拉開了防輻射服的拉鏈，右手後擺，阻止在遠處見他這一動作要上前阻攔的韓成。

    「現在已經都癒合了，連一絲傷疤都沒有。」休倫將防輻射服團成團，往邊上一扔，繼續脫衣，露出身上逐漸鼓起的肌肉。

    雪花落在他肉體上向下落，留下一點點微紅的燒痕。

    「你不是說，若是我擺脫了那種生活，你會為我高興的麼？所以我那樣做了。」休倫平靜說道，伸手摸向面前的黑暗，指間觸摸到冰冷的囚杆，順手捏了捏。

    「欣慰的是，儘管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但你也活了下來。」休倫仿佛真的是在欣慰，嘴角微微勾起，「將你名字寫上去的那一刻我真的很猶豫，但是那之後就很輕鬆了，我原以為能一直那般輕鬆下去，先從十三層脫離，然後往上爬，直至到達這個監獄的頂點。」

    「可你活下來了。」他再一次重複事實，緊盯眼前蠕動變得平緩的紅影，「我聽說過，沒有人能在『象腿』周圍撐過十秒，可你雖然變成了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可還是活下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活着？到了那種境地，你還要在我身上攏上層陰影？」他面目轉眼變得猙獰，揮拳不斷砸向前方，骨頭撞在鋼鐵製的欄杆上，咚咚作響。

    發泄了一段時間後，休倫深呼吸了一口氣，使自己從複雜的負面情緒中脫離，冷靜了下來。

    「木已成舟。」休倫平常的話語裏仍帶着一股惱恨，「我原打算永遠不見你的，可東山漸卻告訴了我『地獄道』寶藏就在你手中。」

    朱紅色的影子停止了動作，等待着休倫接下去的話。

    「所以我知道了，你想找我，那我便來了。」休倫搖搖頭，發出一聲嘆息，「關在這這麼久，你也找到新的朋友了。」

    「你是讓誰傳話的呢，哪方的使者麼？」說着，休倫回頭看了眼韓成，轉回來再次搖了搖頭，「算了，我不感興趣。」

    「我感興趣的是，所謂『六道寶藏』是否確有其事，你把我喚道這裏來，應該是會給我一個答案吧？」休倫說完便等待着那團紅影的反應。

    與他的期待不謀而合，紅影又開始了蠕動，它整個往前頭蠕動，渾身發出腐肉與泔水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一寸一寸地接近休倫，到了不遠處才停下。

    混合的惡臭越發明顯，蓋過了朱雪本身的臭味，瘋狂地往休倫鼻腔里鑽。

    他皺着眉頭忍耐，等待這個說不了話的怪物給他解答。

    燈光突然亮起，顯露出這團紅影的全貌：這是一個漂浮在空氣中的圓形物體，樣子像結蛹後巨大的繭，只是在赤紅的繭體上，有一個人臉的五官凸起，被束縛在那形同不散的冤魂。

    這張人臉一開始在斜右方，隨着燈光亮起後一點點挪到了正中，微張的嘴和兩隻眼眶正對着休倫。

    接着，那兩隻眼眶漸漸留下兩行深黑色的液體，像是眼淚一般。

    休倫沉默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他一眨不眨地與那張人臉對視，感覺到兩隻眼睛似乎被一根針扎進，正旋轉着往底下鑽。

    面前老朋友正在使用力量，而他不能退讓，一旦退讓他也許就會死在這裏，成為朱雪的又一個養料。

    但同時，這怪物的反應也解答了他提出的問題。

    「自從知道你沒死之後，我往空中花園的頂部跑得很勤。」雖然休倫察覺到那兩根針正在通過他的脖子，往他的心臟走，但他依然笑了出來。

    「雖然是第一次體驗，但這股力量還真是強大，不過幸虧我在上頭有一個熟人早就幫我做好了準備。」他咬了咬牙，體內泛起一股寒流，飛快躍向那兩根針，將它們冰凍繼而粉碎。

    隨着針刺的感覺消失，活繭上的人臉變得淡漠，漸漸消失於表面。

    燈光熄滅，紅影退了回去。

    它會積蓄力量，等待下一次的爆發。

    「我們回去吧。」休倫轉過身，蹲下撿起衣服，往回時路走去，對韓成平靜道。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這個紅色的世界，走入電梯，關上電梯門的一剎那休倫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整個身體不斷發抖。

    「您還好吧。」韓成蹲下慌張地開口問他。

    「沒事，死不了。」韓成擺了擺手，抓住一邊的扶手站直，抹乾淨嘴邊的血，「小傷而已。」

    他看向不斷變化數字的顯示屏，發覺心中的一抹界限正在消失。

    代表愧疚的那一半正在不斷變小，一寸寸被恐懼吞噬。

    「傳話下去，在我的權限以下的所有人，不得進入地下十五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