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已經來到揚州兩個多月,雖然時常滿大街的轉悠,還沒有正式參與衙內圈,但是聽說過河營守備千戶家的小衙內顧海全的大名,這位乃是揚州城數得着的紈絝子弟,若論飛揚跋扈,怕是在揚州府也是數得着的。
從內心深處來講,林昭還真不想這路貨色走的太近。
他更喜歡打這幫人的臉。
但林昭的心思,豈是一般人能琢磨透的?
他經歷數個世界,還沒有和真正的紈絝子弟一起混過日子,對於飛鷹走狗,吹拉彈唱,吃喝玩樂沒有太多的體會。
既然來到這個世界,自然要好好地享受一番。
當然,林昭也不是單單為了自己。
林如海這個巡鹽御史衙門,手裏的鹽丁沒有幾個人,關鍵時候還得指望河營守備出馬給他壯聲色。
所以為了不讓便宜老子在河營守備千戶面前難做,林昭也得前往赴約。
其實以林昭的能耐,還真不需要河營守備出馬。
只不過官場是彼此照應,總不能自己高高在上不是?
要和諧不是?
否則被官場真正的404,豈不是划不來?
他給自己找這這麼多藉口去赴宴,無非是為了念頭通達,道心圓滿。
人都說揚州瘦馬,可是揚州何止有瘦馬?揚州瘦西湖畔的鳴玉坊乃青樓名妓匯集之所。裏面的哪位姑娘不是各個色藝雙絕,名震遐邇?
此時五月天氣,華燈初上,鳴玉坊各家院子中傳出一片絲竹和歡笑之聲,中間又夾着猜枚行令,唱曲鬧酒,當真是笙歌處處,一片昇平景象。
那百花樓既然設在這裏,自然是一座有名的青樓,林昭騎着馬遠遠看着,便見二樓欄杆上垂下數十條青紗,正隨着南風飄飄蕩蕩,熏的大半條街都是撩人的脂粉氣,也不知道是百花樓的獨有氣息,還是整個鳴玉坊的共同特點。
一看這架勢,林昭便對這個顧衙內起了一絲鄙薄之心。
這顧衙內分明就是一個真正的紈絝子弟,也不知道他老子退休之後,他還有沒有其他掙錢門路來維持這般豪奢的生活。
林昭內心高潔無比,無論是哪個世界,都不愛招惹風塵女子,甚至在男女之欲上面也沒有太多追求。
無他,怕404而已。
因此看到青樓,便本能的反感。
「這位爺!」只見一青衣小帽的龜公迎了上來,點頭哈腰小心翼翼的問道:「敢問這位公子可是姓林?赴的可是顧衙內的酒局?」
林昭微一頷首,那龜公又忙將他引向左側一條小路:「公子這邊請,顧衙內今兒包下了錦兒姑娘的別院,所以還得勞煩你往裏多走幾步。」
呵呵。
區區一個賣笑姑娘,都能有自己的別院,足以可見揚州的青樓事業實在是蒸蒸日上麼。
看來達官貴人、巨商富賈都喜歡來青樓買醉。
這樣的話,如果一個有心人安排下,豈不是很容易收集情報?
情報在手,收拾這些揚州鹽商,便有了針對性的手段。
一邊想着這些有的沒得,一邊跟着那龜公沿着小道,又約莫行出百餘步,便見前面橫着一座宅邸,門前擺設與一般豪門大戶別無二致,只那正中的匾額上題着『如雲閣』三字。
林昭剛走到門口,便見到一個英武風流的公子哥跨過了門檻,緊走幾步,上前深施了一禮:「這位應該便是林兄了吧?早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冒昧相邀,還望林兄多多海涵!」
林昭原本以為,千戶家的衙內,應該是一個粗鄙不堪的傢伙,可是沒有想到,卻是一個如此英武不凡的少年郎,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這是一個有豪情,又會玩樂的衙內,是紈絝堆的排頭雁。
林昭心中對這個衙內起了判斷。
想到這裏,林昭忙也還了一禮,而經這一耽擱,在青樓建立情報機構的心思卻愈發濃烈。
他堂堂巡鹽御史的衙內,若是有心打聽,應該早就了解這個顧衙內的癖好才對。
於是兩人說說笑笑的客套了兩句,便要進到那如雲閣中。
誰知道就在此時,忽然聽到小道上轟隆隆腳步聲響,竟然衝過來四五十個大漢,每個人手裏都拎着一根哨棒,簇擁着一個鼻青臉腫的錦衣公子。
這錦衣公子見兩人並肩而立,臉色勃然大怒:「顧海全,今天我不把你好好收拾一頓,我韓文沖的名字倒過來念!」
他甫一開口,林昭便微微皺眉。
揚州是天下名城,衙屬眾多,自然小衙內們層出不窮,不過能和河營守備千戶家的公子哥對着幹的,只怕來頭不小,而看他身後那幾十個傢伙步履矯健,比那些伴當、打手和痞漢要氣勢沉穩的多,似乎是軍漢。
所以,極有可能是漕標衙門韓友亮家的衙內。
原來,這小子叫韓文沖啊。
不過,這顧海全剛剛得罪了韓文沖,就巴巴的請他做客,還如此不做防備,莫不是腦子裏缺根弦?
林昭正奇怪間,那邊兒顧海全面對幾十條大漢,卻是不閃不避,反倒踏前一步,哈哈大笑道:「韓文沖,沒想到你小子心眼還沒針尖大小,知道一個人打不過爺,就招來這麼多人,今兒個爺要是皺一下眉頭,就不算好漢!」
韓文沖冷笑連連:「顧海全,別看你現在嘴硬,等會被我拾掇了,非要讓你給我磕一百個響頭不可!」
這兩人相距數丈站立,各逞口舌、亂充光棍。
這韓文沖身後的漢子們也不閒着,早就取了繩索,兩翼包抄過來。
眼看有十幾個人圍攏上來,顧海全哪怕腦子真的缺根弦,也顧不得和韓文沖吵架,連忙似模似樣的擺開了架勢,準備做最後的掙扎。
林昭掃了他一眼,便知道這小子手上有點本事,顯然下苦功練過。
難怪能收拾得了韓文沖。
也敢不加防備,就在這裏開宴。
「韓公子,還請住手!」
就在此時,如雲閣內衝出一個錦衣公子,身材微胖,面色白淨,看樣子頗為矯健,與顧海全並肩站在一處,口中說道:「韓公子,小的自知位卑面薄,但卻想厚着臉皮提上一句,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兩位都是揚州有名的好漢,不如握手言和,一起飲酒一醉如何?」
看此人周身氣度,說話綿里藏針,又似乎全是軟話,顯然不是一般人物。
便是韓文沖也是怔了怔,張口問道:「你是哪位?」
「呵呵,小的衛揚,一直在蘇杭一帶行走,昨日才回揚州,不想今日便見到了韓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這錦衣公子白面胖子說道。
卻見韓文沖面色一驚,失聲叫道:「衛春華衛大官人家的公子衛揚?」
還沒等衛揚說話,韓文沖冷哼道:「要在平時,給你這個面子也無妨,但是今天,天王老子的臉面也不行!兄弟們,給我拿下這個顧海全!」
他到底說的只是針對顧海全,沒有將這個衛揚包含在內。
那前面的十幾個漢子頓時應諾,繞開衛揚,一擁而上立刻撲向顧海全。
那衛揚面色不變,倒是想去推搡那些漢子,怎奈對方人多,幾個人將他團團圍住,也不傷他,但是他人單力薄,又怎麼能和這幾個軍漢相比?
林昭皺眉相看,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但顧海全卻是急了,搶上前掄開拳腳,意圖解救衛揚。
但是衛揚本來無事,他這般過來,豈不是陷入人家人海戰術當中。
其實他身手卻是了得,等閒三五個人也奈何不得——可對面卻何止三五人?那可都是軍漢,而且看樣子配合的挺好的軍漢!
因此只片刻功夫,顧海全便也被團團圍住,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就這還是那幾個軍漢不敢真箇傷了他,否則便是有三個顧海全湊在一處,怕也早就堅持不住了。
於是不出意外,顧海全便被一群軍漢擒拿住,捆了一個結結實實,另有兩個軍漢壓住他的肩膀,將他推搡到韓文沖身邊。
而衛揚只是被困在一邊,林昭更是沒人搭理。
這揚州的紈絝,怎麼這麼知道分寸?
這下韓文沖得意了,有人給他搬來一個太師椅——也不知道從哪裏搬來的。
這韓文沖大刀金馬的坐下,眼見顧海全被帶到了跟前,便又喝令道:「顧大少爺,要不你給我跪下,咱爺們好好說說話!」
顧海全一聽這話,知道今天若是跪下,只怕在揚州就沒臉混了,只怕回到家裏他老子也得抽死他,立刻奮力掙扎,一口唾沫便衝着韓文沖啐了上去。
韓文沖早就料到這一點,偏頭躲開,哈哈笑道:「你不樂意是吧?今兒個我不但讓你跪着給我磕幾個響頭,還要把你全身扒光,在這名玉坊里遊街示眾!」
顧海全聽了這話,不由得勃然變色,跳着腳正待問候那韓文沖的八輩祖宗,卻忽聽身後有人喊道:「且慢動手!」
眾人循聲望去,開口之人卻正是旁觀了半天的林昭。
此時林昭已經看出來,這齣戲,只怕半真半假,就等着自己往下跳呢。
不過,林昭決定,自己真箇往下跳。
這叫順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