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高中最後的時光,像一場沙漠旅行。
在三復最後與高考來臨前的幾天裏,時間已經大踏步跨過了夏至,江川市的氣溫拔高到了頂點,天氣極燥,教室內外熱***人,於那一個個白天與黑夜裏,高三學子們頂着汗水埋頭於案牘,前方,望不見盡頭的卻依然是那題山試海。
在這樣的一個時候,成績好的學生是相對輕鬆的,他們已經準備充足,備好彈藥,每次做試卷都有一種閱盡天下·v,心中自然無\/碼的感覺。
成績不好的學生,這時候多半在焦慮緊張或是自暴自棄中苦熬,即將到來的高考,對他們而言,不亞於一場死刑宣判大會。
在朝夕相處中,張雲起能感受到,很多時候,其實大家怕的未必是即將到來的考試,而是被一張卷子否定了整個未知的人生;怕的未必是考不上一所好學校,而是父母眼神間流露出的失望;怕的未必是七月盛夏的畢業,而是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人。
未知,永遠是少年人自以為的最大的敵人。
現在,夏至已至,未知已至。
在這個萬物茂盛生長的夏天,卷裹着或是消愁或是焦躁或是喜悅等各種各樣情緒的時間,是從來沒有停滯的,江川市一中轟轟烈烈的高考備戰,終於還是在小暑前夕來到了最後一天!
高中三年的最後一天。
十年寒窗的最後一天。
過完了這一天,不管是收穫了什麼,還是失去了什麼,大家都必須卷好行囊從這所學校滾蛋,也就是所謂的畢業了。
上午的課程依然還在上,不過各科的任課老師們已經不再講解試卷,而是花十來分鐘給同學們分析必考題型和壓軸題,然後談談他們自己高考的訣竅和心得,剩餘的時間就給學生們自習。
十年寒窗走到盡頭,同學們的心裏異常躁動,書已經不大看得進去,整個教室一直是鬧哄哄的。老師們也不管,坐在講台上笑着,看着。
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是自習課。
代理班主任兼英語老師洛琳來到教室里。
她在講台上再三強調了高考流程和注意事項,然後發放准考證。
那個時候的准考證不是後世那種卡片製作的,只是一張白條紙,上面用粗黑體字印刷着名字和准考證編號,然後再根據尾號,來確認學校班級座位。
張雲起是第一次上高考的戰場,格外新奇,聽見洛琳叫他的名字,上去拿準考證。
洛琳側頭對他說了聲加油,才把准考證遞給他。
張雲起沒搭理洛琳,先看了眼准考證,他的考場就在市一中。
這是最好的簽位。
原因不要太簡單,市一中就是江川市最好的中學,市里清華北的學生大多出自這裏。又加上是主場作戰,環境最好,尖子生最多,天時地利人和了屬於。
張雲起心情挺好,對洛琳說:「謝謝老班這一年來無償給我補習英語課。」
洛琳道:「誰說無償給你補習的?」
張雲起笑:「那回頭高考後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
洛琳臉羞紅的,好在聲音小,沒有被別的同學聽見。要不然她這個代理班主任威嚴何在?
雖然,她在張雲起面前沒威嚴。
張雲起已經轉身下去了,他把准考證給初見看。
初見心裏還有些欣喜,因為她也被分到一中,只是看到張雲起的考場是一教的七號,她就沒那麼開心了,因為她在桔井樓的五號考場。
兩人隔的挺遠。
張雲起說:「到時候每個科目考完都去桔井樓等你,然後一起吃飯。」
初見心裏開心,但她小臉認真地說:「每科考
試你都不能提前出考場的,試卷做完了就好好檢查,要等打收卷鈴聲才能交卷,誰先出考場就誰先去對方考場。」
張雲起問:「那要是走岔了怎麼辦?」
初見搖了搖手裏的手機,抿嘴笑:「有這個吶。」
******
說着話,准考證已經發了小半。
同學們都在交頭接耳議論,他們也希望自己能被分到本校,一般來說,市里其他學校的考場,市一中的學生基本上就不放在眼裏,越是普通班成績差的學生,越是會這樣想。
中國人嘛,自己不行的時候,就會想着需要老天保佑。差生很需要這個運氣,對於他們來說,能夠抄到,都是賺到。
如果能夠跟全校第一名的初見分在一個考場,恰好位置又在隔壁,那絕對是撞了大運的。當然,即便是這種低概率事件只能在夢裏發生,能分到自己學校考場也是好的,相較於其他學校,市一中考場尖子生的概率一定會高一些。
田壯壯命不大好,被分到了市六中。
其實他成績還行,雖然高一高二整天跟着王小凱和楊偉在遊戲廳里消磨青春,但沒那哥倆瘋狂,學業沒落下太多,到了高三,在爹媽的混合雙打之下,忽然大徹大悟,頭懸樑錐刺股不要命的搞學習,嘿,成績提高了不少,不發揮失常,應該能考個小二本。
對於被分到市六中考場,田壯壯心裏很不爽,但也沒轍。
准考證發完之後,教室里鬧哄哄的。
幾家歡樂幾家愁。
想想馬上畢業了,心情也就更加的低落。
洛琳拍拍講台讓鬧哄哄的同學們安靜,然後笑着說道:「這節課後面的時間,我們不講課不複習,同學們,請合上課本和試卷,我們默寫。」
有同學問:「默寫什麼?」
洛琳說:「默寫全班同學的名字。」
頓了頓,她又說:「包括那些已經離開我們了的同學。」
不知道為什麼,教室里一下子就徹底安靜了下去。
******
中午放學後,在食堂吃飯。
張雲起和初見以及田壯壯幾個班上玩的好同學一起去吃的。
經過前段時間的事情,再加上高考,學校食堂的伙食有所改善和提升,但味道也還是那個味兒,當然,張雲起幾個人也就是衝着那個味兒來的。
畢竟,再過幾個小時,就要收拾細軟從這裏滾蛋。這大概率是他們在學校里吃的最後一頓食堂。
吃過飯,張雲起和初見在校園裏散步,一路走着看着校園裏的景象。
其實相較於三年前剛來時,學校變化並不大,或者說一切都是悄無聲息潛移默化的,落在張雲起眼裏,大概也只是前蘇聯風格的教學樓外牆被歲月侵蝕的更加面目全非了,那一棟棟宿舍的磚牆,已經被常青藤和青苔徹底佔領,校園小徑兩側的香樟樹在夏天是盛放的綠,籃球場上學弟們肆意揮灑着汗水,裙擺在風裏搖曳的學妹們的笑聲依然歡暢。
其實一切都沒有改變過。
這是1995年江川市一中的盛夏,也是1992年江川市一中的盛夏。只是人來了,人又要走了。
初見說,她又想起了庾信的《枯樹賦》:「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
下午上課。
高中最後一個學習的下午。
大家的心思卻已徹底不在學習上了。
156班的同學們收拾書課本試卷,掏出各自的同學錄和明信片,互相留言。
對於張雲起來說,這種充滿了年代感的
紀念方式是質樸的,他翻了不少的同學錄,看了不少的留言,留言多是稚嫩的,也有芳心暗許的,還有大膽表白的,當然,也不乏頗具智慧的。
張雲起在林雪晴的同學錄里就看到這樣一段留言:「過了今天,考完試,這輩子,這個班基本是聚不齊了。記住那些好,忘記那些不好。對於我們來說,都挺重要。」
留言屬於無名氏。
但無名氏的留言,真好。
張雲起和初見是被求留言最多的人。
張雲起拿着鋼筆,每個挺認真的寫,他給所有同學的所有留言,都是一模一樣的11個字:「從今天開始,吃好、喝好、睡好。」
有同學說張雲起敷衍。
張雲起也只能是苦笑。
他笑着問初見:「你怎麼不弄個同學錄給我留言?」
初見想了一下,說:「不要你留言。」
張雲起挺好奇,問:「為什麼?」
初見小聲說:「看見你吃好喝好睡好,我就能吃好喝好睡好啦。」
******
時間在即將離別的躁動中前行。
走廊外,已經有學生在撕書疊飛機,也有學生在大聲叫高考加油!還有學生在大聲喊李小曼,我愛你!
那時候學校的廣播正放着高曉松在1994年推出的《同桌的你》:
明天的你是否會想起
昨天你寫的日記
明天的你是否還會惦記
曾經最愛哭的你
老師們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問題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
在第一教學樓156班的那層樓上,在青春的躁動中,好多好多學生開始剪試卷,他們把剪碎的試卷從教學樓上往下瘋狂的灑,霎時間,整個天空都被雪白的紙片掩蓋了,而那每一片的雪,都是少年三年的青春。
雖然外面學生們鬧得熱火朝天,但是張雲起一直坐在座位上,和初見講話。
剛才張雲起聽見了外面有牲口跟李小曼表白,幸好不是初見,要不然他得提十八米長的大砍刀出去了。
只是和初見聊天聊着聊着,張雲起忽然感覺教室外的走廊安靜了下來。
他轉頭看去,然後,呆住了。
在人群自動讓開的走廊上,他們的老班主任王明榛,緩緩走了過來。
他稀疏的頭髮已經全白了,似乎是大病未愈,皺紋交錯的臉上沒有多少血色,蠟黃的難看,時不時還要咳嗽一聲,路也走的艱難,拄着一根拐杖,在英語老師洛琳的攙扶下,一步步走過人群,走進156班教室,走向了那方他站了四十年的三尺講台。
張雲起就這麼看着這個老人,他一聲不吭的,離開座位站了起來,初見站了起來,田壯壯站了起來,余青青站了起來……
156班的所有學生都走進來站着,默默地看着講台上的那個又捂着嘴重重咳嗽了起來的老人。
過了許久,咳嗽的聲音稍歇後,老人才喘着氣抬起頭,他已經渾濁的目光掃過了教室里每一張稚嫩的臉龐,說:「這是你們的最後一節課,也是我最後一次站在講台上,你們再看看書,我,再看看你們。」
******
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