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銘在聯繫陳大成之前,其實還聯繫了張耀龍的父母,但收穫甚微。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只是聽他父母說,張耀龍的性格變化非常明顯,以前是一個很開朗的人,但是從去年開始,整個人即便回到家裏,也會呈現出一種鬱鬱寡歡的樣子。
問他發生什麼事情,他也從來不會多說,直到張耀龍跳樓死後,他們才知道自己兒子患有抑鬱症的事。
張耀龍的母親,受不了趙耀龍自殺的打擊,目前仍在住院觀察。
秦銘是和張耀龍父親通的電話。
不過對於這種一無所獲,他倒是沒覺得意外,因為就是換成他也是一樣。
自己遇到難處,能解決的,不能解決的,都會想辦法解決,並不會將自己的負面情緒,或是那些不好的東西,不好的經歷,同自己的家人講起。
說是不想讓家人擔心也好,說是成長後學會了硬抗也罷,總之,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這麼做。
所以比起趙耀龍的父母,他更多的期望,其實還是放在陳大成身上的。
因為很多人有難處,不會和父母說,但卻會找朋友傾訴。
「陳先生,據我了解到的情況,張耀龍和你應該是最好的朋友了。
你們高中的時候,關係就非常好,之後工作又做過同事,包括張耀龍在河源市買的房子,都是你給他推薦的。
是這樣吧?」
「嗯,我和大龍確實是最好的朋友。但我不知道,你想了解什麼?
我之前已經和你們的人說過了,大龍是因為嚴重抑鬱,所以想不開才自殺的。
並不是與人結仇之類的兇殺。
你們應該查過了吧?這兩年和大龍走動的人並不多。
一共就那麼屈指可數的幾個人。」
「陳先生。」秦銘開口打斷了陳大成的話,然後更正道:
「我來找你,並不是想問張耀龍和誰有矛盾,甚至是和誰有仇,這些都不是我關心的問題。」
「那你找我是想了解什麼?」
「就一件事。
我想知道張耀龍在自殺前,都經歷了什麼。」
陳大成有些狐疑的看着秦銘,顯然對於秦銘的這個問題,多少有些不理解,甚至是不清楚。
他想了想又不確定的問道:
「你是想知道,大龍為什麼會自殺嗎?
這個我也和你們的人說了,大龍是因為抑鬱症。
對於這種病,我想你們應該都清楚,患病的人總會處於患得患失的極端痛苦之中。
要麼康復,要麼死亡。
大龍無疑是屬於後者……
作為朋友,我為此也很自責,因為我沒能及時的開導他,及時的幫他從這種問題中走出來。
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悲劇。」
陳大成說着說着,不但眼圈變得泛紅,就連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
「張耀龍是怎麼患上抑鬱症的?」
「或許是因為他太善良了吧。」
陳大成的臉上,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這也與他之前所表現的悲傷,顯得格格不入。
「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善良會患抑鬱症的。」
秦銘聽到這兒也笑了。
「你覺得我是在和你開玩笑嗎?」
陳大成對於秦銘的笑容,顯得有些生氣,像是刺激到了他。
「難道不是嗎?」秦銘反問道。
「當然不是。
你們如果調查過大龍,那麼應該知道,大龍在公司里的口碑,他無論做什麼都是矜矜業業,無論做什麼事,都會優先考慮他人。
他的善意真的是那種不求回報的善意,但是沒辦法,這個社會就是這麼陰暗。
善良的人不會受到尊重,反倒會成為發泄的對象。
就像是農夫和蛇一樣,農夫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快被凍僵的蛇,可是蛇醒來後卻一口要死了他。
但是你知道兇手是蛇,可是你能用法律去制裁它嗎?
不能對吧?
那麼他是被兇殺的,還是自殺的,有什麼區別嗎?
或許對你們來說是有區別的,但是對他來說有嗎?
對於他的家人,我這個朋友來說有嗎?
完全沒有。」
陳大成越說越氣憤,秦銘聽得出來,對方顯然是話裏有話。
「蛇是誰?」
「我們所有人。」陳大成又露出了那種譏諷的笑容。
「陳先生,就算你有時間和我繞圈子,但抱歉的是我沒有!」
秦銘冷下臉來,盯着陳大成的眼睛,繼而用一種命令的口吻說道:
「我希望你能把關於張耀龍自殺的事情,和我說清楚。如果真有誤判,或是有不清不白的地方,我一定會想辦法幫忙。
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陳大成在和秦銘對視片刻後,便有些低下頭,有些顫抖的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叼在了嘴上。
點燃後,便默不作聲的吸了起來。
過程中,秦銘能夠真切的感受到,那來自陳大成心中的悲傷。
當然,還有一種憤怒。
秦銘沒有說話,只是看着陳大成將一根煙吸完。
「大龍是一個腦洞很大的人,以前很喜歡看小說,後來想着自己試試看,於是就當做愛好的寫了起來。
結果沒想到,竟真有喜歡他作品的人,這也讓他有了極大的動力,想要繼續寫下去。
雖然一本書寫完,並沒有賺什麼錢,但是他卻很開心,他和我說,他覺得自己遇到了很多懂他的朋友。並且那些朋友都是他的支持者。
大龍寫的是那種有些驚悚氛圍的小說,他為了保證寫作狀態,總要等到夜深人靜才能寫,白天無論多累,下班回來都會熬夜寫東西。
寫作,說白了寫的就是個心境,你心情愉悅的時候,是寫不出驚悚內容的。
所以大龍總會強迫自己,保持一種壓抑的,緊迫的心情,緊緊的繃着自己。
所以他寫完第一本書後,就已經覺得非常累了,想要換個心情寫些別的。但是他的那些讀者,卻都希望他繼續寫這個類型。
他是一個不禁夸,又不懂拒絕的人,於是覺得就當是回饋那些老讀者的支持了,於是又開了一本書。
但這種事是永無止境的,一本寫完,還有一本,一本寫完還有。
當他發現寫作已經成了壓力,成了每天不更新就會被罵的「責任」後,他已經被定義成了一個恐怖小說作者。
必須要寫恐怖類型的,否則就是垃圾,就一幫人看都不看的來罵他。
但是因為長期熬夜,他的身體已經堅持不住了,免疫力極具下降,所以他不得不轉型,再者他也不想寫類似的東西,想要嘗試突破。想要帶來一些新鮮的東西。
但是並沒有人理解他,更沒有人會去想,他這幾年的作品,是靠他透支身體為代價換來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熬了多少個漫長的黑夜,一年幾乎三百天,都頂着熊貓眼去上班。
每個人都很現實,也都很利益,你能給他們帶來驚悚的體驗時,他們誇你,讚揚你,當你不能提供的時候,那些惡意的攻擊,謾罵,也同樣來自他們。
聽到這兒,你可能覺得這算什麼,網絡主播不也挨罵嗎?那些明星不也挨罵嗎,為什麼就大龍受不了?
因為他一直將那些罵他的人,當做是朋友,當做是最懂他的人。
被朋友噴,被朋友誤解,被朋友惡言相向,和被毫不相關的陌生人辱罵,會一樣嗎?
大龍堅持寫同一種類型,被罵吃老本。
嘗試寫新類型,被人噴垃圾。
又改回去,則會被罵江郎才盡,混不下去了又回來了。
他想裝看不見,但是能看不見嗎?
你就是刪了他們的攻擊,他們反而會罵你人品有問題,因為你刪書評。合着就得被他們罵。
你回應他們,更會有人帶節奏,說他是玻璃心。
別人不在意,但是他很在意,在意的原因是因為重視。
他重視那些人,重視他所創作的東西,他走不出來,他也放不下,他不想努力這麼久,卻換來這樣一個結尾。
所以他不抑鬱誰抑鬱?
他不自殺誰自殺?
他不是傻子誰是傻子?
自殺能換來什麼?能換來那些攻擊他的那些噴子們的自責?還是能換來誰的惋惜,或是愧疚?
都不能。
即便他已經死了,都不敢讓別人知道。
因為,會有人罵他,怎麼不寫完再去死。
好在是現在別人說什麼,他都聽不見了,屬於他的世界終於是清靜了。」
陳大成說到這兒,突然對秦銘問道:
「大龍的結局,不會是他一個人的結局,只要網絡暴力存在,就會有人被逼上絕路。
你說你能幫我,那麼麻煩你將那些迫害者,那些殺人者,那些逍遙法外的人都抓進監獄。你能做到嗎?」
「抱歉,我做不到。」秦銘搖了搖頭,回答的非常肯定:
「我很同情張耀龍的遭遇,但是你不能要求這個世界變成啞巴。
網絡暴力的存在,說到底只是人們沒有意識到,這會給他人帶去無法想像的危害而已。畢竟沒人會覺得,罵一個人幾句,就會讓其死亡。」
「所以說到底,大龍還是白死了對吧?呵,我覺得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聊的了!」
陳大成說完,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