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春歸只能異常溫柔的詢問:「你這回又是因何心生妄執?」
費惠「專心致志」的絞着自己的手指,一點也看不出第一回曆世時飛揚跋扈的狀態,就像一隻隨時都可能被驚得拔腿飛奔的小兔子,又像一隻蚊子哼哼:「哥哥為了我,要殺了繼母和麗娘替我復仇,他是存了心的要和繼母、麗娘同歸於盡,我落得這下場原也怨不得旁人,都怪我第一回曆世就視人命如草芥,開罪了神女,不能連累哥哥也死於非命。一筆閣 www.yibige.com」
春歸這下子可算篤定了費聰確然心存兩敗俱傷的念頭,但要阻止費聰的行動,就必須察明真相將兇徒繩之以法,而不能夠僅僅只是簡單的阻撓,否則攔得住費聰一回,他仍存着這念頭,遲早還是會行動。
便問:「你是被你繼母彭氏所害?」
費惠幾乎把自己的幾根手指扭曲成一朵花兒:「應當是吧。」
什麼叫應當是?春歸但覺頭痛,耐心問道:「彭氏咬定你乃是因為急腹症不治,雖說臨安這地的風俗,因病夭折的孩子必須焚葬,但應當也會報備官衙,她總需要人證證實你乃急症不治,你仔細想想,她是否買通了大夫串供?」
「那天我在家裏吃的午飯……」
「等等,你平日不在家中吃午飯?」春歸敏銳的發覺費惠的措辭似乎另有含義。
「實則我多數是在姨娘家中吃飯,否則……總是只有冷飯冷菜且還填不飽肚子,哥哥自從去了縣城尤其是當拜了陳伯伯為師,月月都會送錢給姨娘,拜託姨娘照應我的一日三餐。可那日姨娘家中出了事故,廚房不知怎麼的險些着火,忙亂了一場,就只有早起時用院子裏的小爐子煨的一罐子雞湯,外祖父、外祖母、姨娘、姨父還有大表姐、大表哥、小表弟,加我攏共有八人,姨娘怕我吃不飽,所以雖盛了一碗雞湯給我喝,還是勸我回家吃午飯。」
「你姨娘待你還好?今日我倒也瞧見了劉家的大姑娘,她的性情似乎頗為急躁,你和她之間有無發生過矛盾?」既然費惠死的那一日劉家也發生了事故,春歸認為還是有必要察清這究竟是巧合抑或精心安排。
「姨娘待我極好,繼母和麗娘欺負我,回回都是姨娘家的人出面維護,大表姐因為我,更是常常斥責麗娘,阿爹那時出外跑船,我和哥哥被繼母呼來喝去不提,繼母還連飽飯都不給一頓,哥哥和我都多虧了外家照濟。但姨娘家境也不寬裕,一家人都是省吃儉用度日,外祖父與外祖母年紀都大了,地里的活計全靠姨丈、大表哥,姨娘和大表姐不僅要做家裏的活兒,照顧小表弟,又接了些女紅針鑿的散活兒幫襯幾口人的衣食。」
春歸想到劉家大姑娘面黃肌瘦的模樣,那身明顯不合身的衣裙,還有衣上的補丁,便點了點頭,確定劉家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不忘照濟妹妹留下的一雙子女,說明劉家姨娘確然心善。
「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春歸又問。
「我從姨娘家回去,繼母那日倒對我格外的好,聽說姨娘家的事故沒法子顧及我的午飯,竟然還特意去村子裏的郭屠夫
家買了豬肉回來說要加菜,只是我吃了飯不久,就覺得腹中絞痛,繼母連忙讓阿爹跑去鎮集上請醫,阿爹就請來了尋常替他看診的胡大夫,胡大夫一看我的病症,就咬定是急腹症,搖搖頭說沒得治了。沒過多久,我就昏了過去,待我魂靈出竅,才看清自己的屍身,整張臉都發青發漲,雙手也是如此,眼睛、耳朵、鼻孔都有鮮血湧出……」
渠出道:「這分明就是中毒啊,沒聽說急腹症還會造成七竅流血的!」
春歸看了一眼渠出表示贊同,急腹症也同樣不會造成死者全身紺紫,但有個問題是費惠的死狀乃她自己的說法,也存在杜撰的可能,且費惠遺體已被焚葬無法證實死狀是否為中毒,又雖則依據費惠亡靈敘述,她幾乎所有的投胎轉世均以夭折告終,似乎沒有條件掌握中毒死亡會有什麼顯征,但這一說法同樣無法證實,所以春歸這時並沒有完全採納費惠的說法篤定她是被人謀害——心存妄執的魂靈也可能會說謊,樊大、顧纖雲已經是兩個前車之鑑了。
「你殞命後可曾聽見過彭氏同人說起過下毒謀害你的話?」春歸又問。
費惠一邊搖頭一邊繼續用手指頭絞「花朵」。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費聰意圖殺害彭氏母女替你復仇?」
「哥哥回家了啊。」費惠終於抬起頭,一雙眼睛裏卻儘是茫然:「哥哥還是先收到了姨娘的報訊才趕回村子裏,但我那時已經被家人焚葬,哥哥和父親、繼母大吵一場,揚言要告官,後來我就跟着哥哥去了縣城,眼看着哥哥擊鼓告狀卻反而遭受了杖責,哥哥人緣好,養傷時不少人去看望哥哥,婁氏綢莊的四管事竟然也親自去看望,聽了哥哥的話便道絕對不會讓繼母得逞,要追討回定金且廢除雇約,但哥哥阻止了婁家四管事,說他不能眼看着我枉死,害死我的人逍遙法外。
哥哥就商量婁家四管事,說桃源村里人多眼雜,彭氏母女又有阿爹護着,在桃源村里沒有辦法下手,只能讓麗娘先去縣城,屆時哥哥想法子把麗娘誆騙出來,引彭氏隻身來見,才有機會為我復仇,哥哥請求婁家四管事暗中相助,且擔保不會連累婁家四管事,婁家四管事就答應了。」
春歸:「那後來你就回了桃源村?」
「我沒法子勸阻哥哥,看哥哥籌備着計劃越來越心急,又怕這樣心急下去立時就魂飛魄散了,到死也沒弄清楚繼母是不是真兇,我想萬一繼母並沒有害我,我真是得了急腹症身亡,到時哥哥和繼母兩敗俱傷,成為魂靈相遇,得知自己錯殺了無辜因悔恨也生妄執,沒有我在旁相勸,哥哥勢必也會魂飛魄散,我想着至少我能等到那時候,能和哥哥見面交談,不讓哥哥心生妄執,說不定自己也能夠逃脫此劫,和哥哥一同往渡溟滄。所以我才回桃源村,我的屍身雖然已經焚為一把飛灰,但畢竟還是入葬了墳塋,魂靈越是接近墳塋越是能夠在凡世多逗留些時日。」
春歸看向渠出。
渠出擺手:「別向我求證,我過去又沒有心生妄執,於此一事上着實無甚經驗。」
「我上一世,生下來三歲大就被嫡母給苛虐致死,因哀
怨而生妄執,便是一直守在埋葬屍骨的墳塋左近,一直等到近兩年後嫡母因為娘家獲罪被休棄,想不開投井死了,我的妄執才消。」費惠對於怎麼能在凡世逗留更久顯然經驗老道。
「那你回到桃源村後難道就沒窺察彭氏的言行?」
「我當然也回去過,心說最好是弄明白了我確然是被繼母害死,日後就算繼母抵賴,用這法子企圖害得哥哥魂飛魄散,有我作證哥哥必然也不會相信繼母的話真以為自己錯殺無辜。」說完費惠就低下了頭:「但則繼母並沒有提起我的死因,只是因為麗娘能夠頂替我為婁家僱工歡喜雀躍,阿爹也像篤信我當真是急腹症夭折,一點也沒有懷疑。」
春歸再一次看向渠出。
實則白晝時他們去了費家一番試探後,春歸便通過「靈識」授意渠出前往費家盯看,這時是在用目光提醒渠出應當心有靈犀敘述盯看一番後的結果了。
「你們一行離開後,費老爹先是埋怨彭氏多管閒事,彭氏便道一看你們幾個就是非富即貴,結個善緣,指不定日後就能享報好處,她倒是一門心思的為親生女兒打算,說她女兒就算受僱於婁家,可費聰勢必也會為難,費聰和婁家管事交情不普通,對婁家管事挑唆幾句,雖則她女兒能賺幾年薪俸,姻緣上怕是難以指望婁家了,彭氏還打算着讓女兒將來也能攀上個士人,一躍而為官家婦。」渠出也果然心有靈犀:「壓根一個字都沒提這可憐丫頭,但這也不能說明彭氏就是清白無辜。」
渠出見春歸沒吱聲,才繼續發表她自己的見解:「彭氏女兒那性情,不像個能藏住話的,且年齡也着實還小,彭氏即便早有謀算害長女的性命,也不會更無必要和女兒商量,就更不提告訴費老爹了。多半是她一個人做下的惡,事後也自然不會對別人提起,再講費老爹既不是仵作更不是刑官,平民百姓也鬧不清急腹症和中毒身亡的區別,且還有那個什麼胡大夫的診斷,費老爹沒生疑倒也合情合理。」
春歸卻當然不會貿然就下判斷,沉吟一陣安排道:「渠出你先去盯着費聰,他想要利用彭氏之女為質引彭氏自投羅網,務必會先行支開費厚,且務必會找個便於殺人害命的場所,你最好能摸清費聰的全盤計劃,至於惠娘,你且繼續盯看彭氏,留意她是否和那胡大夫私下接觸。」
要若真是彭氏落毒謀害繼女,不同其餘人商量也必定會先買通胡大夫誤診,她的計劃才不至於敗露。
不過春歸仍覺得這件案子尚存蹊蹺——因為費惠已經甚長一段時間不在家裏飲食,當日先是劉家廚房走水,費惠不得已才回家吃午飯,但劉家姨娘與彭氏交惡,彭氏根本不可能去劉家串門兒,光天白日的怎麼潛入劉家廚房縱火?劉家廚房走水多半是意外事故,這就是說彭氏就算是真兇,下毒殺人也是臨時起意而並非早有預謀。
問題就來了,據費惠說去鎮上請醫的是費厚,彭氏哪裏來的時機收買胡大夫誤診?
除非彭氏和胡大夫早有勾通,胡大夫心有靈犀配合。
所以要想證實彭氏有無行兇,就看她與胡大夫是否暗下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