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擒龍盼到星期天,趕緊跑到天橋去。
1937年的這個時候,日本鬼子剛剛進入中國,日本從中國搶掠的物資暫時還能夠供應日本的戰爭消耗,所以,日本鬼子還沒有對中國老百姓的生活做更多的干預,沒有達到敲骨吸髓的程度。
北平的天橋是一個著名的窮人聚集的熱鬧場所。舊北平流行的賣藝的、變戲法兒的、賣大力丸的、拉洋片的、唱京韻大鼓的、講評詞的、說相聲的都往這裏集中。
星期天是來玩的人最多的時候,自然是賣藝的人生意最好的時候,到了這一天,所有的藝人都使足了力氣,賣大力丸的扯着嘶啞的嗓子大喊大叫,把勢場裏刀槍亂舉,看得人眼花繚亂。
以前沈擒龍來的時候,基本都要到說相聲的攤子前面站半天,可是今天他是有大事要做的,所以他專門揀練武術的場子看。
看了一陣,他看到的幾個場子全都是練刀槍的,這種單刀、紅纓槍,在這種時代實在是太不實用了,紅纓槍怎麼能對付得了鬼子的步槍,更何況沈擒龍自己已經會用步槍了,學這些沒有用處。
就在他東張西望、開始着急的時候,一個人從後面抓住了他的胳膊:「你不是那天活動開槍打人的那個誰嗎?」
經歷了這麼多事,沈擒龍已經不象鬼子剛進城時候那麼沒經驗了,他已經開始注意,儘管大多數中國人都痛恨佔領北平的日本鬼子,可是這種打鬼子的話還是不能公開在這種場合說出來的。
更可怕的是,那些來打聽你是不是抗日的人,不一定全都是抗日的志士,也有很多是準備拿你的腦袋到鬼子那兒去領賞的漢奸、特務。
所以,沈擒龍一聽到有人說自己是那天開槍打鬼子的人,而且直接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沈擒龍就是一驚。
現在沈擒龍最忌諱讓人抓住手腕子,他急忙轉身來看是什麼人。
這一看,沈擒龍更加緊張,抓住他的胳膊的不是他的同學,也不是認識的任何一個人,而是一個陌生的青年。
沈擒龍一邊飛快地思考對策,一邊若無其事地笑着說:「朋友,我不是那個誰,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啊!」
那個青年一邊時不時地朝旁邊的攤子裏邊張望,看着熱鬧,一邊笑着說:「可不,以前我是不認識你,不過,那天遊行咱們不是都去了嘛!要不是你在前面把鬼子擋住了,我也得讓鬼子抓去。」
沈擒龍也看出,這個小青年玩心很盛,看到那些耍玩意兒的就有點魂不守舍,不象是想像中的出賣同胞的漢奸。
可是,漢奸腦門上又沒寫着字。
他就笑着說:「你瞎說什麼呢!我都聽不懂。」
說着,沈擒龍趁着那個小青年盯着「賽活驢」背着媳婦上假山的功夫,抽出胳膊就走。
那個小青年看了一陣,忽然發現沈擒龍不見了,趕緊從後面追上來,在後面喊道:「我大哥要見你呀!他找你有事!」
沈擒龍裝作沒聽見,還是低頭快走。
那個小青年又喊道:「我哥說,他們需要你這種有膽子的人!他想跟你談談!」
沈擒龍心想,我就夠二的,這還有比我還二的,他再着急一會,就得把打鬼子的事情在街上喊出來。
沈擒龍趕緊停下,招手讓那個小青年和自己一起來到路邊的大樹底下。
那個小青年笑着說:「你挺小心啊!」
沈擒龍說:「你也真行,這事也能在街上嚷嚷,你不知道鬼子正滿街抓人嗎?」
小青年不好意思地說:「我這不是着急嘛!」
沈擒龍看看沒有人注意自己,就問道:「怎麼回事,誰要見我?」
「我大哥從天津來,要避避風頭。我就把那天打鬼子的事情告訴他了,他很佩服你,想讓你加入他們的組織。」
「什麼組織啊?」
「抗團啊!就是專門殺鬼子漢奸的。他們剛在鬼子開的書店放了一把火,我大哥上我家來躲一陣,避避風頭。」
沈擒龍一陣興奮,這個比讀書會強多了。
他馬上問:「那你大哥他們有多少人,有什麼武器?」
「我也是剛聽說,不特別清楚,你去問他不就全都清楚了?他們不光放火,還殺漢奸,打鬼子,厲害着呢!有好多人!」
沈擒龍沉默着朝四周看看,有點動心,但是又不敢完全相信。
最後他說:「天津的啊,太遠了,咱還能天天跑天津去?太不方便了。」
「可是咱們也不認識誰呀,好容易有這麼一個敢打鬼子的,幹嘛不參加呢?」
沈擒龍一想,真是這樣,雖然滿街都是中國人,可是真正敢起來跟鬼子乾的,一個也沒有。也只能先看看這個天津的組織了。
小青年看到他點頭,就說:「那咱們走啊,我大哥聽說你去,肯定高興。」
沈擒龍想了一下,問道:「你叫什麼呀?你家在那兒啊?」
那個小青年不好意思地一笑:「你看我多笨,到現在還沒說自己是誰。我叫張明達,我家在王府井後身街道右邊第三個門,挺好找的。我大哥叫張斗南,是我二大爺的兒子,在天津新學中學上學。」
「他一直在家嗎?」
「這些天都在家呢!」
「行,我今天有事,改天一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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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走了張明達,沈擒龍又到處尋找練武術的。不管那個什麼抗團是不是真的,學到武術才是真的,就算是進張明達那個陷阱,也得學會了武術才能不吃虧。
又走了一會,沈擒龍找到了他要找的了,這是一夥撂地跤的,這伙摔跤的特別有名,據說是京城名手寶三的徒弟。
沈擒龍認認真真地站在外面看着,從上午看到下午,收一次錢就給一份,到了最後,連摔跤的幾個人都不好意思過來要錢了。
看看人都快要散了,摔跤的師傅讓徒弟們繼續在場子裏邊比劃,自己過來和沈擒龍說話。
摔跤師傅問:「小兄弟,不是來看玩意兒的吧,怎麼從早晨看到這個時候,有事嗎?」
沈擒龍看到人家過來問了,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他怕人家以為他是來偷藝的,要搶人家飯碗,這可是犯忌諱的東西。
沈擒龍說:「我就是喜歡這個,想學點本事。」
摔跤師傅樂了:「喲,光站在這兒看熱鬧能學什麼本事啊?」
其實,沈擒龍從早晨看到下午,也沒看到多少真正的摔跤招術。
有句有名的話,叫做,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擺出來讓大夥看的都是樣子貨,人家在這兒呆一天,也不能真的老動手,早晨就累得夠嗆,觀眾看完了走了,這一天的窩頭找誰要去?
沈擒龍也哈哈一笑:「我這不是不夠拜師的格嗎?先看看,能學個一招半式的,遇到事不吃虧就行了。」
摔跤師傅也是老江湖了,用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沈擒龍幾眼,問道:「小兄弟,現在沒做什麼事吧,是洋學生?」
沈擒龍點點頭,同時他注意地看看摔跤師傅的表情。
「你說遇到事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前幾天的事情?」
沈擒龍含含糊糊地說:「差不多吧!現在多亂啊,什麼事都可能遇上啊!」
摔跤師傅看着遠處的人群,喃喃地說:「前幾天,聽到學生們跟鬼子乾的消息,真是解氣呀!可惜我沒在場,要不然,少說也得拉兩個鬼子墊背。」
「你們這麼好的功夫,怎麼不走啊?」
摔跤師傅苦笑一聲:「要不是這麼多張嘴張着要吃飯,我早就到南邊投軍去了。唉,丟人啊!」
說着,他看了一眼沈擒龍:「學生,你來學撂跤,也是要幹大事吧?」
「也不是什麼大事。」
「實話說吧,咱們的玩意兒,打人是不能夠,要防身勉強湊合。」
沈擒龍一聽有門,趕緊說道:「能防身就行,打人有別的傢伙呢!師傅,我這有3塊錢,你能不能教我一兩招有用的招式,能保命就成啊!」
「不行,你今天都花了不少錢了,我怎麼能再要你的錢,反正你也是有用的,我自己不能去,怎麼也得把真本事教給你呀!」
「不行,師傅,你們的本事都不是白來的,怎麼能白教呢!我也沒有多少錢,就是這麼點心意,您高低得收着!」
摔跤師傅看着沈擒龍塞到自己手裏的錢,非常不好意思。
沈擒龍這一天已經花了5塊錢了,30年代在北平,一塊銀圓可以買近20斤大米,近6斤豬肉,窮人家一天也不一定能掙上一塊錢。5塊錢可不是小數目。
摔跤師傅把沈擒龍拉到後邊棚子裏,要把自己的真功夫傳授給沈擒龍。
摔跤師傅說,光是學這麼點招術沒用,要想會真功夫,得經常練才行。
沈擒龍回家之後跟爸爸要了錢,給摔跤師傅送了正宗的拜師禮,以後放學之後,只要讀書會沒活動,他就往摔跤的地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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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了一個星期,沈擒龍覺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和那個什麼抗團見面了。
他找到了那個地址,一看就嚇了一跳,好大的宅子啊!
這是住家還是特務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