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氣如潮,若海面上盛開了一朵陰氣的彼岸花。所有骸骨獵犬全都趴下身子,低下頭,如同被指揮一樣,讓開了一條路。
下一秒,一蓬雪白的錢紙揚起陰氣中心,緊接着越來越多,隨風飄散。而錢紙之中,隨着一聲嗩吶,一段尖銳詭異偏偏不失大氣的音樂響起,數十名紙紮人敲鑼打鼓走了出來。
就在紙紮人中央,一頂大紅色的轎子不倫不類地立在那裏。已經很舊了,上面佈滿歲月的痕跡。仿佛剛從泥土裏挖出來一樣。
一隻蒼老的手挑起帘子,露出後面血紅的眼睛。借着陽光的餘韻,依稀能看清裏面人的相貌。
那是一個光頭老者。
已經非常老了,但是沒有鬍鬚,只有兩道雪白的眉。眼睛猩紅,穿着一身團龍長袍,皮膚上佈滿老年斑。明明是一個活人,卻感覺不到絲毫活力,如同剛從墳墓里爬出來一般。
沉默。
數秒後,釜山方向的陰兵嘩啦啦讓開,一批兩米高的骨骸戰馬一躍而出,宋武帝穿着金色的甲冑。眼中魂火連閃,死死盯着對面的老者,許久才感慨道:「是你啊……」
「居然能從修羅道中活下來,不容易。」
「是啊,挺不容易。」老者沙啞開口,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無比詭異,臉上所有肌肉都沒有動,只有嘴角機械地揚起,露出裏面一排尖銳的牙齒。
「我不想和你為敵。」感慨完畢,老者放下了帘子:「我在找一個東西,放我過去,保證不動漢陽地府半根毫毛。」
「滾。」宋武帝嗤笑一聲:「華國地府尚在,哪能輪得到你出入?」
「咳咳咳……」老者劇烈的咳嗽聲從轎子裏響起,輕嘆了一聲:「華國地府果然尚在……近一年前,我們確實感覺到了類似地府成立的波動……好,真的好……說的這麼義正辭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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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還不等他說完,陰氣宛若海嘯,陡然掀起百米之高!無數冥火漫天而飛,無盡鬼哭驟然響起,好像海面上打開了十八地獄。
老者的聲音毒蛇一樣響起半空:「那把新地府的存在賣給我們的你,又有什麼資格質疑我們?」
宋武帝牽着馬轉了一圈,沒開口。
刷……百米陰雲中,匯聚出老者扭曲的面孔,兩盞血紅的鬼火直勾勾看着對方,它的面容是由無數陰靈構成。扭曲着,嘶吼着。隨着這張虛幻面容的出現,陰氣中刷刷刷……一排排血紅的燈光突兀亮起。
那是一串串紅燈籠,這一刻,這片海面似乎成為了酆都的大道,陰風陣陣,陰靈隨行。
「我們本來吃不准新地府是否成立的。」虛幻的面孔尖笑了起來:「但是你告訴了我們。為什麼?」
「因為你本身就想反啊……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再也不做地府的傀儡,天地之大,任我逍遙……你又有什麼臉面說的這麼大義凜然?」
宋武帝淡淡開口了:「還是有些不同的。」
他輕輕抬起手中的槍,與此同時,身後千百陰靈同時抬起長槍,陰兵槍陣直指轎子:「朕,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本該就是華國之主。哪怕十二天羅任何一位,也遠不是六道下的畜生——你這種被萬民唾棄的存在能比擬的。」
「朕反地府,廢昏立明,匡復宋室。你何德何能敢於朕比!」
轎子之中,老者眼角猛地一縮,抓在扶手上的手猛然長出寸許長的指甲。眼白驟然化為漆黑,只有中央針尖大小的白色瞳孔。七竅之中陰氣四溢。根本不似人形。
口中尖利的牙齒卡擦擦交錯在一起,一種黑色的液體從中留下來,染黑了老者胸襟,然而他渾然不覺。
那是屍水。
人死亡後了細菌病毒在不受人體防禦體系的控制下大肆繁殖,通過脫水作用使糖類、蛋白質形成可溶性化合物,從而形成屍水。
這些屍水在他衣服上發出茲拉的聲音,肉眼可見,他的衣服被屍水層層浸破。最後……居然凹了下去!
就在此刻,一雙佈滿青紫色屍斑的手悄然伸出,拉緊了衣服。
那是一隻孩童的手。
片刻,老者才深吸了一口氣靠在柔軟的座椅上,冷笑道:「若我非要過去呢?」
「你可以試試。」宋武帝同樣冷笑回答,長槍指天,下一秒,震天戰鼓轟然響起,蒼涼的號角響徹海域每一個角落。咚咚咚……海面都開始震顫,緊接着,騎兵如同摩西分水杖一樣分開,後方一片林立的氣質猛然揚起,足足上萬陰兵踏着震耳欲聾的鼓點着沖了出來。
同樣穿着古代的甲冑,但並非骷髏。一手持刀,一手持一米大盾。同時往海面一砸。
轟!
在老者眯起的目光中,海面被上萬陰兵硬生生砸起十米巨浪。
然而,這並非結束。
就在盾牌之後,數千弓箭揚起,帶着沖天陰氣在盾牌後布好了整整三排箭陣。蔓延數百米。
刷……一隻弓箭頭冥火點燃,若死國孤星。吹動陰兵全身陰氣筆直往後揚,緊接着,是第二隻,第三隻……一百隻,一千隻,五千一萬隻!
上萬冥火整整齊齊,形成鬼火的矩陣,將釜山海域圍得水泄不通!
「三萬人……呵呵呵……劉寄奴,封疆大吏兵不得過五千,你竟然敢擁兵自重?」老者沒有絲毫慌亂,反而響起一片尖笑的聲音:「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不管你們十二天羅,身毒大使和新地府怎麼斗,誰贏了都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偏偏我不行?」
劉裕淡漠地掃了一眼陰風地獄:「錯。」
「是你們都不行!」
死寂。
釜山海域對面,陰氣越來越濃,已經吞沒了所有骸骨獵犬,只能看到裏面星星點點的紅芒。左方三萬陰兵列陣,嚴陣以待,右方陰氣滔天,遮雲蔽日,萬千紅芒若黑夜凶星,帶着壓抑的窒息。
一觸即發。
不知道過了多久,整片海域針落可聞。才聽到一聲冷哼:「好……我這次不去,但是,我有一個問題,還請宋武帝如實相告。否則……」
聲音猛然尖銳了起來,如同三歲孩童,明明該是童稚,卻帶着如泣如訴的惡意:「別怪本官不念舊情!再怎麼說,我也是府君!你不過是個判官!」
宋武帝臉上波瀾不興:「問。」
「生死簿在哪!!」聲音尖銳地能撕破天空,帶着一種徹骨的瘋狂:「告訴我生死簿在哪裏,我立刻走!」
「呵……」宋武帝牽着馬,隨後哈哈大笑,笑夠了,眯着眼睛看向陰氣中心:「你怕了?」
轟!
話音未落,陰氣中紅色光點迅速增多,如果說之前還是數千,那麼……現在就是成千上萬!數萬!乃至……十萬!
卡……宋武帝身側,所有弓手拉緊弓弦,騎士發出一聲怒吼,陰氣四溢中,骸骨戰馬馬頭已經低下,長槍在側,隨時準備全力衝鋒。
無聲的壓抑,陰氣不停涌動,下一秒,數不盡的紙紮人,高高的帽子,簡陋的面容,黑色的衣服,抓着哭喪棒,攜裹在絲絲陰氣中,天女散花一樣飛了出來!
「滋滋滋!!」萬千鬼哭,冥火橫空,紙紮人絡繹不絕,竟然在陰氣周圍形成了了幾乎十萬的數量!
就連宋武帝的目光都頓了頓。
「是啊……我是怕了……」陰雲之中,又變成了老者的聲音,沙啞而怨毒:「六道之下的幾千年,無休止的折磨……看不到頭的地獄……我是真的怕了……所以,你告訴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宋武帝無聲笑了笑,抬頭道:「朕也不知。」
他牽着馬往軍陣中走去:「或許是被新地府的陰差拿到了呢?朕不在國內如何知曉?不如……你去看看?」
嘩啦啦……隨着他的離開,三萬陰兵海潮一樣褪去。
海面上一片死寂,過了數分鐘,另一邊的陰氣詭異地收縮回去,仿佛不可見之地張開了一個洞穴,將他們全部吸走。剎那之間,海面上一片寧靜。
「大人。」數分鐘後,一位穿着古華國文人衣服的陰靈飄然落在宋武帝身旁:「他走了。」
宋武帝這才點了點頭,文人沙啞道:「大人好想法,事到如今我們不知道新地府的底細。但道主絕對比我們更上心。他們很清楚,地府一旦成立,他們很可能被重新押回六道,承受無盡痛苦。不如讓他們先去試探試探。」
宋武帝長槍拖在海面,抬頭看了看已經黑下來的天色,喃喃道:「以前沒有生死簿存在,陰氣不夠強,如果新地府一心隱藏,他們根本不可能找到。但現在生死簿歸位,新地府陰氣何等磅礴。瞎子都看得到……如果新地府真的拿到了生死簿的話。」
就連他也不知道,對馬海峽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生死簿出現了,而且消失了。無人知道……是還在這片海域,還是被人拿走了。
或者……被誰拿走了?
「大人,那麼……那些陽間的人呢?」文士陰靈恭敬問道。
宋武帝眼中閃過一道寒芒:「處理掉。」
「任何敢覬覦對馬海峽的人,全都處理掉。日本也在做……這裏的事,不要讓第三方勢力知道。」
「是!」
大軍離去,海面上只剩下了四具屍體。
袖口紐扣上,都刻着一個信天翁的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