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之上 877.火星的另一個名字

    天還亮着，火星正午的陽光照在地面上，恍惚是米特利加州兵營，佩格芒特從十五歲開始熟悉的午後。

    耀眼的光線從艙壁鑿開的縫隙處透進來，在原本幽暗的空間裏，打開一個溫暖明亮的扇面。

    白色的細微灰塵，在光里溫柔地漂浮。

    這些光束現在打在佩格芒特的背上。因為長久與大尖的戰鬥，人們時常都忽略了，這傢伙其實是一個高大而強壯的男人，他有着很好的肩腰與身體線條，如一個標準形象的強大人類戰士。

    「唰啦！」右手死鐵戰刀橫穿過光影，灰塵蕩滌，再起……長刀已然安靜地斜在了破舊作戰服背上的六顆勾釘里。

    佩格芒特俯身，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視線，茂密而堅硬的鬍子扎了他的脖子，他用左手把六塊濃縮源能塊一併撿起來，右手拾起那兩塊風乾的硬肉。

    想了想，又先放下肉乾，左右手一起，小心仔細地把那六塊源能塊疊放得整整齊齊。

    齊得就像是他那個有着強迫症的媽媽，以前每天給他做的三明治，兩塊。

    佩格芒特把三明治，不，是疊放整齊濃縮源能塊，仔細塞在了左側腹部位置的儲能袋裏。試了一遍，確保自己可以流暢地一次取出它們，順勢揮臂到後背，拍進金屬匣里。

    「我突然有些想念你了，我的老carol，請不用客氣及謙卑，一直用我的名字恐嚇老家街區的那些酒鬼和癮君子們吧，畢竟你的兒子，叫做佩格芒特。我記得那是你為我取的名字，你艱辛而堅定地，獨自撫養我。」

    「你甚至穿着圍裙奔跑，用雷明頓m870驅趕那些試圖帶我去鬥毆的混蛋，你勇敢而強悍地，試圖保護我，直到終於發現我才是他們的頭領……」

    「要不是十五歲的生日，遇到那個倒霉的矮子，我想我後來一定會是格蘭街區的老大，媽媽，我向你保證。」

    「……該死的，我此刻竟然更想念你做的三明治，對不起，媽媽，我親愛的老carol。」

    要是這個時候，能有一塊疊放整齊，絕不散落調料的三明治的話，佩格忙特軍團一定會士氣高昂……佩格芒特這樣想着，終於還是再次俯身，從地上撿起了那兩塊風乾的紅肩硬肉。

    這是他在火星的食物和毒藥。在過往的幾個月里，佩格芒特堅持認為自己可以以它們為食，並為此不斷進行捕獵。

    但是，最終他到底真正吃下過多少，又吐掉了多少，就連佩格芒特自己都不清楚。

    【一個有着凌亂長發和濃密鬍子，高大而強壯，全副武裝的男人，正背身站在光影里，低頭啃食生肉。】

    你在生活里絕難見到一個人類，以這樣堅毅的姿態，頑強而堅定、平穩地進食。

    閉目，咬下一口，舉着食物的手就停留在嘴邊，慢慢開始咀嚼……直到下咽。

    這個過程比一般人想像地要更慢更久一些，同時也更富有張力，那是一種人類本能行為本不應該有的張力。

    然後，是下一口和下一次堅定地咀嚼……

    咽喉由慢而快滾動了一次，完成下咽。

    佩格芒特用了接近四十分鐘，才最終完成這次戰前食物補給。兩塊風乾的硬肉全部吞咽完成，惡臭的紅藍色血絲凝在他的鬍子上。

    「正好，我想我該刮鬍子了。」佩格芒特想完這句話，又用了大概五分鐘，終於壓制住胸口和咽喉里的嘔吐感。

    然後，他在光影里轉過身來。

    陽光打在他的臉上，眼睛裏，手臂連同手掌上。

    常年握刀的手掌總是粗糙的，另外有一些舊傷疤，佩格芒特抬起它，從肩後摘下戰刀，然後，雙手把刀面貼在艙壁上。

    「唰嚓，唰嚓……」一次次緩慢而有力地摩擦。

    他看起來似乎想要把刀磨得鋒利一些，但是不是，死鐵戰刀也不需要太過鋒利。這樣摩擦的結果，最終讓艙壁上有了一塊可以模糊反光的光滑鏡面。

    這是在火星的九個多月時間裏，佩格芒特第一次關注自己的形象。

    畢竟……

    「如果你能讓自己看起來稍微得體一些，我就給你上尉軍銜，佩格。」曾經，矮個子的波臣將軍總是這樣對他說。

    但是，佩格芒特都拒絕了，他討厭紀律，因為紀律，往往就等於千篇一律。

    「shit！」被鏡面中原始中年時代的自己嚇了一跳後，佩格芒特笑起來，「好吧，就當是為了火星唯一人類軍團的戰鬥形象。」

    「不然那些蔚藍的蠢貨要是湊巧看到了，還以為是火星人在戰鬥呢。」

    用一把長達一米六的大型死鐵戰刀，佩格芒特刮掉了鬍子，刀法精湛，一絲不留。他刮下來的積累灰塵的毛髮，可能得有500克重。

    模糊的鏡面中，其實不過28歲的年輕面孔，大約半張臉，重新出現。

    現在輪到頭髮了，佩格芒特抬起手臂的瞬間猶豫了一下，因為毛髮生長的關係，他額前的那撮粉色，如今已經來到嘴角了。

    「不，粉色佩格選擇拒絕。」

    將戰刀負回背後，佩格芒特低頭，從戰鬥服衣角一處破損位置，拉扯出一截線頭。

    蔚藍超級戰力的作戰服是雙層結構，線頭屬於外層，是由添加了少量死鐵的細小合金絲線編織而成的，雖然遠不如死鐵般難以摧毀，但也在取向柔軟的同時，保留了很強的韌性。

    最終，佩格芒特取下了一截大概三十厘米長的合金絲線。

    他將大部分頭髮捋到腦後，用手抓了幾下，使它們看起來整齊一些。然後，將剩下的頭髮攏起來，結成一束，用合金絲線扎牢在頭頂偏後的位置。

    粉色的那一撮依然顯眼。

    「老菲爾斯沒有說謊，他給我用了最好的染髮劑。」

    佩格芒特「軍團長」終於完成了戰前準備，站在那裏，對着鏡子裏模糊的人類面孔，滿意地笑了笑。

    再次見到人類的感覺很好。

    哪怕知道裏面的那個人就是自己，在九個月孤獨的火星生涯後，佩格芒特此刻依然由衷地覺得：人類，真是一種親切可愛極了的動物。

    …………

    時間還沒到呢，佩格芒特一如既往固執地等待黑夜。

    他在t型母艦駕駛艙里坐下來，坐在了那叢縫隙透進來的陽光里。當他選擇閉上眼睛，光影如暈，紅的白的，在他視網膜上浮游晃動。

    溫暖的感覺發生在額頭，鼻尖和下巴上……

    就這樣，安靜地，佩格芒特在腦海里檢查了每一項準備工作，並嘗試模擬出戰場的各種情況，以及自己僅有的，可能取得勝利的戰鬥方式。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這樣坐了多久，一直到，眼睛裏的紅暈逐漸消失，面部的溫暖漸漸消逝。

    是時候出動了。

    佩格芒特起身，步伐平靜地走出艦艙，比過往任何一次出門捕獵都更加平靜……他現在不必再擔心，會有大尖發現和跑來這裏攻擊他了。

    它們現在全都在另一片區域，集中在一起，嚴陣以待，等待那場最後的決戰。因為它們知道，那個人類，一定會來。就像曾經南極極點的那些人類，那時他們像瘋了一樣地撲向牽引場……

    人類火星唯一源能武裝，佩格芒特軍團vs一萬大尖，戰爭的序幕，拉開了。

    「嗵！」

    當佩格忙特離開艦艙，最終一躍，來到t型母艦的頂上，負刀站直身體，轉身向遠處望去。

    夕陽正在這顆紅色星球的遠方沉落，紅色的天雲，在間隙里露出白光，那很遠，很遠。

    巨大的平原，紅色的灰色的土壤與石壁漫無邊際地延伸，寥廓而沒有輪廓，遙遠而沒有終點。

    但是，穿越雲層，穿越無盡的荒漠與平原，遠天最後的光束，暈着光環，依然抵達佩格芒特的面前。

    迎着最後一道光束，佩格芒特從戰艦頂上躍出去，雙腳落在這顆遙遠星球的地面上，因為重力，軍靴被鬆軟的泥土掩埋。

    厚厚的塵土，被他前行的腳步帶起。

    這裏是火星。

    以佩格芒特可憐的星座學知識儲備，他當然不知道，這顆星球其實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戰神瑪爾斯星。